0%

還是不說話。

像極了小時候沒完成作業，被老師點名批評的場景。

「伯父伯母好」五個字，瞬間變成一坨燒紅的生鐵，梗在他的喉嚨口，就像掐住了他的脖頸，要斷氣兒了。

等她反應過來，想要掙扎時，又晚了。

初寧注意到了，這也是他情緒失控前的預兆。

「行行行。」馮子揚笑得敷衍，撩開西裝衣擺，單手往褲兜里插，靠著牆懶懶散散地站著，說：「那小子厲害，真把你拿下了。」

經理跟上來，禮貌恭謙，「馮總，車已經給您停在外面了。」

初寧抬起頭，卻發現他神色不太對，暗示性地往右邊一抬下巴。又笑著走來，接替她的位置，陪陳月和母親聊天。

馮子揚靠了一聲兒，「那我怎麼辦？」

但初寧還是硬著頭皮，帶著笑意故作輕鬆道：「……這麼勤快啊，幫我刷鞋……是沒工資的。」

那雙眼睛會動了，犀利而敏感地在馮子揚和初寧之間遊離審視。

初寧態度溫軟地應付著，乖乖巧巧，是馮母喜歡的模樣。

馮母當然明白, 順著話道：「她這是獨立, 姑娘家能有一個清醒的頭腦, 不容易的。」她看著初寧，微笑道：「小寧兒，以後要幫我看著點子揚，他啊，太好玩了，不收心。」

初寧騎虎難下，總不能當做不認識不是。

當然見不著人，初寧按了按額頭，說：「你們給他打電話，如果聯繫上了，問他在哪兒，然後告訴我好嗎？」

她下意識地向前一步，壓低聲音，「你聽我說。」

「這周末你有沒有空？」馮子揚又說到正事，「我看也不能再拖了，要不就把事兒給辦了。」

說的是馮子揚的爺爺，這兩位老人自那次親自過來交待這事兒，本以為只是老人家大發閑心，隨便說說，沒想到是真上心了，據說是上哪兒找的某個佛教高僧，有模有樣地分析起八字命理，合計著就在八月辦事兒。

「廢話！」初寧是真著急了，一遍一遍地打電話，「怎麼辦，他不接我的。」

陳月趕緊接話：「怎麼會走呢，你對寧寧的好啊，我也看在眼裡。」

趙裴林的心情被這個「准女婿」喂得不錯, 與馮父相談甚歡，聊時事, 聊生意, 聊政客，倒有了幾分老友的味道。女客這邊自然就是家常話，陳月拉著和-圖-書馮母的手, 甚是熱情。

初寧傻了。

訂婚宴三個字，像一把匕首，不給人躲身的機會，精準無誤地插|進了迎璟的心裏。

初寧見他這副面如死灰的表情，就知道，

她的主動，讓迎璟臉色緩了緩，行吧，別太難堪。

心虛著呢。

他心裏一團迷霧，但又好像有那麼點思路，再聯想起周圓和祈遇在吃飯時的話，某個答案呼之欲出。

初寧真是腦仁兒疼。

她打，他掐斷。

初寧轉身，置若罔聞，「出來太久了，進去吧。」

他什麼也沒再說，直接從馮子揚的西裝口袋裡搶了車鑰匙，「車給我用。」

迎璟渾身濕透了，一張臉顯得陰沉可怖。他死死盯著初寧，初寧心口洶湧，又覺得害怕，下意識地往後退。

初寧不管不顧地大喊：「迎璟！」

直到四位父母上車，車走。

「我們家寧寧啊，有做的不對的地方，您儘管指出。」陳月拉著馮母的手，態度親熱，「以後成一家人了，也煩您多費心，指點指點她才好。」

可馮子揚哪兒敢啊。

他笑：「少抽點，對身體沒好處。」

氣氛凝滯，氣壓極低，連一句打破沉默的閑話都塞不下了。

完了。

這個家長見面會，幾家歡喜幾家愁吶。

他端著水盆，猛地站起。

初寧的手指無意識地微微握拳，這是她緊張時候的身體表現。

趕回自己公寓，是在二十分鐘后。

初寧立刻撥號碼，給迎璟打去電話。

前邊，馮子揚突然喊她，「寧兒。」

「躲清靜來了？」馮子揚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初寧往左回頭，右臉一陣風，馮子揚伸胳膊，摘了她手上的煙。

他邊哭邊吻，他什麼都不敢問。

初寧暗地裡扯了他好幾次，示意他少喝點，今晚這酒也是夠夠的了。

「怎麼安排？」

「欸！行！」

但都到這個份上了，不介紹也說不過去。

結果打過去一問，祈遇說：「我們是在這兒吃飯，但小璟……上個洗手間就一直沒有回來了。我們剛才也去找他，洗手間沒見著人。」

一個圓桌六張座位, 往左是馮父馮母，右手邊是陳月和趙裴林，馮子揚和初寧挨一塊兒, 看他時不時地起身添酒，姿態恭順, 一晚上笑臉就沒撤下來過。

初寧頭疼，心生不妙。

初寧算m.hetubook.com.com是知道馮子揚的用意了，這是提醒她啊。

家宴融洽，為了即將到來的喜事，除了兩位當事人，個個精神。本就吃得差不多了，過了十來分鐘，便散局。

情路坎坷，也得當事人自己走。

她推門進去，心一沉，客廳沒亮燈。

初寧心裏暗暗佩服，小馮同志，演技了得。

陳月笑容更深，「八月具體哪天，馮老有主意了么？」

迎璟不吭聲，看著她。

她抬手腕看了看時間，然後轉動方向盤，不管不顧地直接壓線將車掉了頭。

見著人，心裏提著的那口氣，終於落了地。

馮子揚一想，就猜到了：「航空科技大賽？」

迎璟蹲著，前面一個大水盆，邊上是三雙她的淺色球鞋。

再打，再掐，就是不接。

「喲，你現在也成科技迷了？」馮子揚調侃，「還是為了某個人啊？」

初寧轉頭一看，心裏咯噔！

她算是默認，安靜了會，問，「那瑤瑤那邊呢，你倆就真這麼地下情不見光一輩子？」

馮子揚叼著煙，看著她，眼神兒微眯，挺認真地說：「我出軌吧。」

身後是喜氣洋洋的一大家子人，身前是雙眼漆黑的迎木頭。初寧夾在中間，莫名的寒意從尾椎骨往上攀爬，被迎璟注視的這十來秒，她後背冷汗微冒。

馮母數落兒子，「等挑個日子，把訂婚宴一辦，就是有家庭責任的人了，這油腔滑調的習慣，可得改改了啊。」

這是徹底斷了初寧的念想，連馮子揚想幫腔的機會也沒有。

等的就是這前半句話。

她甚至邁開了腳步，本能地要去追。

就在初寧稍覺安慰，還好，沒想象中那麼嚴重時——

迎璟的表情像一潭死水，根本無法解讀半點情緒與用意。他只在捕捉到初寧臉上一閃而逝的驚慌時，眼色更加深沉了、

連呼吸都有心碎的味道。

因為眼睛一低，就看到迎璟臉上，兩滴眼淚無助地滑落眼眶。

焦躁全寫在了臉上，馮子揚悶聲說：「這丫頭，跟我鬧得厲害，我有點受不住了。」

他往她身邊一站，背對著，恰好遮住了倆長輩的視線。

初寧被這場景震了下。

她站在窗邊，神情微惱，手指夾煙，剛點上火，就覺得索然無味了。

馮母亦笑，「小寧很乖，這姑娘，我一看就喜歡。」她看https://m.hetubook.com.com著初寧，語氣溫婉，「以後是一家人，也別太拘謹，有事兒就跟我說，跟子揚在一塊了，我也把你當親閨女對待，不會委屈的。」

「馮姨還在這兒呢，工作上再大的事，明天再解決。」陳月意有所指，走來拉了拉她的胳膊，母女親昵狀，把她往馮母跟前帶。

他八風不動，也面無表情，像一根生硬的地樁。

「我們家寧寧，從小就倔強, 什麼事兒啊, 非得自己動手。他長這麼大, 一些大事兒全是自己拿主意。」言辭間雖是責怪, 但內涵還是誇讚初寧的。

「嗯。」

「對。」

三米遠的地方，迎璟悄無聲息地站在那。

陳月與馮母率先對他點了下頭，算是客氣招呼，然後又自顧自地聊著：「等子揚的爺爺把日子看好，很多事情也要開始提前準備了。」

馮子揚在前頭陪著趙裴林與父親談笑風生，初寧則跟在陳月與馮母的後面。陳月的熱情有點過頭，倒有點奉承巴結的意味，聽得初寧很是不悅。

可下一秒，那盆水，被他從頭下倒，全部澆在了自己身上。

是盆子砸地的聲音。

初寧這頓飯吃得如坐針氈。

馮子揚把那煙往嘴裏一銜，神色自然，兩人間靜了會，他說：「飯吃得無聊吧？你先忍忍，哥想辦法。」

她心裏一黑，媽的，趕趟兒了是吧！事情全往一堆湊！

馮子揚真無所謂，「這有什麼，我總歸是她的親兒子，頂多罵一頓鬧一頓，不會把我怎樣的。寧兒，這個法子雖臭，但立竿見影，信我的。」

初寧腦袋都是懵的，一時沒了主心骨，心裏亂的很。

初寧也沒反駁，她還是拎得清輕重，這事兒別看跟鬧著玩一樣，但兩家是打定主意讓兩人結婚的。不把這前因後果做得令人信服，效用就不大。

什麼餿主意，初寧無言。

馮子揚頷首，又繼續陪趙裴林談事兒。

馮子揚點點頭，「有想法了？」

初寧不咸不淡地寬慰：「你倆好了這麼多年，有什麼事是過不去的，你個大老爺們，讓著點，想開點。」

但走了幾步，就看見洗手間的門是虛掩著的，兩指寬的門縫裡，有光迸出。

馮子揚搖了搖頭，眉間隱匿著痛苦之色，說：「寧兒，你了解我的，我是那麼小心眼的男人么？」

初寧把門猛地推開，和*圖*書力氣太大，門板撞在牆上哐當響。

「捉姦啊？」

話說到這份上，初寧也就不再勸。

哐當！

迎璟做了個出乎意料的動作。

馮子揚樂呵，「媽，甭在人面前點我壞話啊，八字還沒一撇呢，人走了，您賠一個給我？」

初寧本能地用手一擋，直覺他要用水潑她。

初寧緘默，算是終結了這個隱私話題。

背影已經跑出十米，「滴滴打車！」

迎璟動作停住，水珠順著手背往下滑，聚在指尖，又一滴滴地往盆里墜。

初寧聽樂了，「你至於么，這麼敗壞自個兒的名聲。」

「到時候我拍幾個照片，你當證據，然後去跟我媽談，就說我出軌了，到時候你得哭出來，我媽最吃這套。把過錯往我身上攬，她只會心疼你，自然什麼都順著你。」馮子揚把招式步驟早就想清楚了，「他們要是不信，我再安排一個捉姦在床，你聽我指令，帶著我媽闖進來。你堅持要分手，這事兒應該就算完。」

半途，初寧借口上洗手間，其實是躲出來抽煙。為了這場合，她今天是精心裝扮過的，一身樣式簡單的月牙白連衣裙，連高跟鞋都沒穿，淺系平跟，跟馮子揚往哪兒一站，身高絕配。

大抵是看出了什麼，這句名字叫的，警告意味明顯。

身後陳月一聲呵斥：「初寧！」

馮子揚嘖了聲，「至於么。」

初寧把頭髮撩耳後，想起來，她有祈遇的。

他這動靜，也引起了身後陳月與馮母的注意，匪夷的目光跟著迎璟移動，直到他站定，才猜測到，是和初寧認識吶。

馮子揚痞笑更甚，歪著腦袋瞧她的臉，「我看看，嗯，紅了。」

她扯開一個笑臉，向前一步，把迎璟攔下來，「這麼巧，也在這兒吃飯？」

她的房門是密碼鎖，這個密碼，迎璟是知道的。初寧有種直覺，這個直覺來得莫名，但她還是選擇相信。

他沒回頭，低著腦袋，正用刷子刷她的白球鞋。

這什麼場合，什麼分寸，他還是拎得清。

他剛準備開口叫人。

他轉身跑了。

「別急，你有他同學的么，試試他們的。」

「這周不行。」初寧說：「我要飛杭州。」

煙氣一裊，往上悠然地打著旋。

初寧先是圍著附近找了一圈，如果是走路，應該走不遠。如果是躲在某個小店裡，那就真不好找。初寧把車停wｗｗ•hｅtｕbook•com.ｃoｍ在路邊，想了想，排除了這個可能。

後邊兒他們說什麼，她都沒聽清，時不時地往迎璟跑的那個方向看。摸著手機，心緒不定。

「滴——」解鎖。

初寧硬著頭皮，轉身對一干長輩說：「這是我的一個合伙人，叫迎璟。這是我家人。」後半句是對迎璟說的。

「我知道，我心裡有數。」馮子揚說：「等他們過了這股新鮮勁，我來安排。」

馮子揚這人，心胸寬廣，為人大氣，能把他逼到這個程度，可見也不是一個巴掌能拍響的。

他的表情依然晦澀不明。

初寧瞪他一眼，「他馬上就要比賽了，這時候出不得亂子！」

初寧頓了一下，竟也沒否認。

但緊接著，更亂場的事兒發生了。迎木頭邁開腳步，朝這邊走來。

「最遲不超過八月上旬。」馮母親熱地說：「我也希望越快越好。」

夏季北京，夜風拂面，倍添沁涼，一掃剛才在空調房裡的悶勁兒。初寧一口深呼吸，四肢才總算回了點力氣。

迎璟的指甲陷進掌心，他一直在摳自己的手。

初寧嗤笑一聲，沒說話。

「我就看個比賽，至於么？」初寧無波無瀾，「我還是這個團隊的投資人，這是工作。」

初寧也直接，提醒道：「下個月就是八月了。」

他眸色都深了，手裡的女士煙被他兩口抽盡，細細的煙身一下子就燃到了煙尾，煙灰一長段，被窗外湧進來的風一吹，抖落不見。

這話算是掐准了馮子揚的命門。

氣氛有點尷尬了，就連馮父那邊兒也打量著。

嘩啦！

馮子揚還有心開玩笑，瞧她一張緊繃繃的臉，侃道：「別慣著男人啊，慣壞了，以後黏不死你。」

迎璟一步步逼近，近乎粗魯地把人推到牆上，鋪天蓋地的吻，就這麼落了下來。

「那是當然，不過子揚，你們工作忙歸忙，訂婚宴也不能馬虎，請帖啊，賓客名單啊，禮服啊，這些都得自己上點心。」

初寧雙手環搭在胸前，瞥他一眼，也沒說什麼。

然後十分鐘后，祈遇鬱悶道：「寧姐，小璟不接。」

陳月欸的一聲答應，「勞煩馮老費心了。」

一行人，往飯店門口走。

迎璟卻往後一步，像是被狐狸精抽干精氣神的書生，沒血沒肉。

是水聲。

「小璟。」馮子揚適時打圓場，走過來跟初寧站在一塊，笑著說：「一個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