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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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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山映斜陽天接水 第六百五十章 層雲漫涌(二)

第七卷 山映斜陽天接水

第六百五十章 層雲漫涌(二)

全殲匪寇后,沈瑞叫人收拾了戰場。自己人的屍身統一進行了火化,有家人的便送回骨灰並撫恤,無家人的便帶著骨灰罈走,到登州尋風水寶地安葬。而匪寇的屍體,雖是做好了打算要移交給德州衛,但也不能就這樣橫在官道上。
兩人皆笑。
初時遇盜,他又怕又憂,但看沈瑞都能抽刀出去迎敵,心裏卻也隱隱升起敬佩和嚮往。當匪寇趕到車前來行兇,被護衛殺退,聽著護衛聲若洪鐘道「料理好了,公子別怕」時,他也曾熱血沸騰,暗下決心要習武。
兩個親衛瞪圓了眼睛,已如痴捏呆傻一般,動也動不得了。
潘千戶心下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心道文官都是十八根腸子,話說得這般好聽。
牛傑便是牛千戶。雖然運河山東段鈔關在臨清,但是德州地處咽喉要道,總是會有些人私下做些小動作撈些好處的。
隨後戴大賓又提起當地海商。
沈瑞指著大車道:「這些也一併送與潘大人了。潘大人只消將這些並一份口供送往後軍都督府談都督處,想來不日就能有好消息。」
他扭過頭來凝視沈瑞,道:「而今聽二哥一席話,只覺得先前實是狹隘了。為了讀書而讀書,也就成了讀死書的書獃子了。我想效仿二哥,推廣耕種學堂,我族中也有族田百傾,可圈出專門的『試驗田』來,試種不同作物,請有經驗的老農來,精選良種,閩地溫暖,一年兩熟,往複篩選,三年必能有小成。」
他記得前世明朝中葉就有一些高產的種子流入國內了,只是具體年份實在記不清了。他不無惡趣味的想,旁的不論,穿越人士最愛的玉米和番薯總要趕緊弄到手吧。
牛千戶翻著眼睛,譏諷道:「書生膽子就這樣小?掉個葉子都怕砸了腦袋!姓潘的是什麼貨色你還不知道?又才五六十人。有什麼好怕的。」
沈瑞還禮,肅然道:「幸而本官所雇鏢師忠勇非常、拚死相護,得以撐到援軍到來,也虧得潘千戶你這邊盡忠職守,日日巡邏,發現異常立時來救,本官等才能僥倖逃生。」
「走露什麼風聲?」牛千戶陰寒的目光在兩個親信臉上遊動,「你們想法子,給老子把姓潘的兵留在城裡。咱們去搬了庫銀,正好栽在他們頭上。」
沈瑞微微一怔,瞧著他仍顯稚嫩的面龐,深吸了口氣,認真道:「如我方才所說,生死攸關,如何不怕?當然也是怕的,只是,恨、怒、憤,更多於怕。」
沈瑞表示借人好說,但是匠人學堂和耕種學堂又不一樣,耕種學堂在自家地上就可以做了,匠人學堂是需要有生源來處有就業去處的,戴大賓僅僅一個丁憂的翰林修撰說話還是不夠分量,知縣知州或許會買賬,知府很可能就懶怠理會他了,此事還要慢慢圖之。
沈瑞不以為意,笑著讓小廝送上食盒,向兩人道:「鄉野地方,也沒甚好菜,委屈賓仲和福余兄了。」
周知縣氣得七竅生煙,但要到用他時,卻也只能忍氣吞聲上了酒菜,不想這會兒見這廝竟是美滋滋享用上了,半點兒也不提出兵的事兒,周知縣更是恨極。
沈瑞打斷他,安慰道:「賓仲不當這樣想,今日之事,生平罕遇,生死面前,又如何不憂懼。莫說學子書生,便是沙場老將,若無涉家國信念,又有幾人能視死如歸,泰然處之?」
聽到消息牛千戶一蹦多高,酒也醒了,厲聲喝道:「你說什麼?怎麼回事兒?!」
周知縣聞言既是暗暗慶幸匪寇被全殲,不必擔心他那庫里的寶貝,又是發愁他所轄之地匪徒膽大包天敢劫朝廷命官,來年他的考績怕是要難看了。更害怕沈知府就此恨上了他,再寫信回去告上一狀……
「你,當也聽過我身世。往事多提無益,只我九歲方隨恩師啟蒙,是十分珍視這難得讀書機會的。彼時恩師就喜遊歷,也曾帶我走過幾處,我所見有繁華,有凋敝,不說立什麼盼解我大明百姓疾苦那般宏願,卻也希望有朝一日能立於朝堂,為百姓們真真切切做些實事。」
戴大賓雖然沒像林福余那樣將胃裡吐個乾淨又躲在車中瑟瑟發抖,但看到這樣的情景也是一陣陣膽寒。
蕭大人指的是濟南府知府蕭柯。
那小吏小心翼翼道:「潘千戶不曾說。不過,他帶兵來的,瞧著有五六十號,像是護送沈知府的。」
夜風襲過,火舌烈烈跳動,身後微涼,身前卻是一片暖意,戴大賓瞧了沈瑞半晌,忽然輕聲問道:「二哥,當時,你,怕不怕?」
只是即便沈瑞亮出身份,潘千戶亮出臉(熟面孔,刷臉),那些守兵依然不肯開門,只客客氣氣表示小的實不能做主,已著人稟報知縣大人去了,還請兩位大人稍待。
推杯換盞間,兩人商議妥當。
牛千戶本人沒有到場,卻派了親衛跟在周知縣的隊伍里,去探看潘千戶此來為何。
「城門能關到幾時?!今日開不開?明日開不開?運河已是開凍了的,耽誤了通驛,耽誤了漕運,你來擔我來擔?!」周知縣幾乎咆哮起來。
他們用罷了飯,僕從過去把在火邊烘得暖和的被褥抱了回來,將車廂內鋪好,又遞上個小瓷瓶,稟報道是沈瑞那邊送來的安神丸藥,讓他們吃上兩丸。
怕是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匆匆用過早飯,眾人便即啟程往安德縣去。
戴家在莆田並非一流大族和*圖*書,與沈家在松江地位不能同日而語,但如今戴家出了戴大賓這探花郎,又在半年內升到從六品官身,隱隱靠上了楊閣老,戴家在當地也就越發有了話語權。
「我也知當千恩萬謝,沒得他們我們早也是那一堆屍首了,可……就是禁不住怕。」林福余苦膽都要吐出來了,倚在車壁上,有氣無力的說。
潘千戶昨日和田順密談,田順只說是他們這些護衛及鏢師忠心護主,絲毫沒提主人會武。此刻潘千戶這練家子的眼,迅速掃了一番沈瑞打扮舉止,心下就有了判斷。
餓得久了,林福余絲毫不覺飯食簡陋,端起來開吃,一口熱粥下肚,胃裡那火燒火燎的難受勁兒登時被壓了下去。
周知縣面色變換,並不理會牛千戶。
他這心裏七上八下的,偏潘千戶還追問他匪盜頭顱的處置,他不免焦頭爛額,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牛千戶的飲食規矩是一天三頓酒,昨兒下晌周知縣派人去尋他時,他是酒醉睡下了,怎樣也喚不醒。
他口中是連連向沈瑞、戴大賓致歉,張口閉口要設宴為兩人洗塵壓驚,又緊著吩咐人請城內名醫為傷者看病,想著自掏腰包出點兒撫恤銀子(重要的是給沈大人送禮讓其消氣。)
任憑田順口若懸河說得天花亂墜,潘千戶眼皮都沒撩一下,是半分都不信的。
戴大賓正想著表哥這樣子怕寧可餓死也不敢下車了,僕從瞧著也都一副懼怕沈家護衛的模樣,他還是親自下車帶著人去取飯食過來的好。剛被小廝扶著跳下車,就見沈瑞朝這邊走來。
即使沈瑞早已更換了衣裳,微笑的模樣又是那個溫潤公子了,全然看不出也曾為跨馬持刀的煞神。但想起那堆屍體,他就禁不住腳下發軟。
沈瑞官階本就高於千戶,此時大明又已是開始講究文貴武賤了,潘千戶平素其實十分不耐煩文官,因此行禮時也不太講究,但見沈瑞和那個探花郎年紀輕輕就在高位,卻都是客客氣氣的,全然不似地方上那些頤指氣使的得志小人那般嘴臉,便更添幾分好感。
不過勿論還有沒有聖眷,他身後都一樣立著兩位閣老。這兩位閣老目前在山東都沒有什麼勢力,沈傳臚此來,興許是兩位閣老想要謀划山東也未可知嘛。
此處的千戶是世襲軍職,名為潘家玉,其人倒也如其名,面如冠玉,相貌清秀,小四十歲的人了,卻仍像二十五六,這駐顏有術不知道要慕煞多少貴婦。
次日破曉,早飯還在鍋里翻滾時,就聽得遠處馬蹄聲起。
潘千戶揮了揮手,有些不耐煩道:「沈大人別與我掉書袋,我是粗人,聽不懂你這些大道理。就實打實說一句,左不過這砍了區區四十來匪寇的功勞,也不能真調我到曹州繼續剿匪去。在德州這地方,也就這樣了。」
沈瑞有早起打拳的習慣,便是在旅途中也不曾懈怠,潘千戶趕來時,他尚是一身短打扮,也不及回車更衣,只得迎上來與潘千戶見禮。
卻是田順將德州衛所兵丁引來了。
帶兵之人當惜兵,潘千戶暗暗點頭,忙吩咐人叫醫士過去醫治傷員。
那邊潘千戶已同李百戶一起去驗看「流寇」屍首了。
他又望向沈瑞,誠懇道:「二哥心系百姓,必能造福一方。」
「登州知府?沈傳臚?」周知縣奇道,「他怎的在城外。」他低頭算了算日子,口中嘀咕道:「也是,該到了。走得夠快的。」
不過殷勤的笑容很快就隨著攀談僵在了臉上,沈知府告訴他,他們在在他的轄區內半路遇上了匪寇,還有護衛死傷,幸而被巡防的潘千戶所救。
他愜意的長長的呼出口氣,嘟囔道:「恆雲是好人,知我這會兒只能吃粥,若是乾飯可是咽不下去了……」
「說的正是!好端端的,怎麼就冒出來流寇了!?」周知縣冷冷道,「監察御史到了濟南府開始盤查,這邊就突然出來流寇了,你說,有沒有這樣個巧法?你最好是出去看看,若真是毛賊,就趕緊打走。若是有什麼……咱們也好趕緊報蕭大人要緊。」
德州衛較為特殊,雖地處山東行省,卻並不歸山東都司管轄,而是直屬后軍都督府。而劉瑾的父親談榮如今就掛著后軍都督府都督同知的銜。
兩衛分城而治,同護一河。而每衛之下,又有若干屯,正衛五十六屯,左衛五十五屯,散布在德州各縣。
房是正德二年任的登州知府,如今其實三年任期都未滿。
城上守兵遠遠瞧見大隊人馬過來,還有些緊張,但到了近處,見是衛所兵卒,便放鬆下來。
潘千戶只道沈瑞了解了他的意願,便也不多言,回去吩咐了李百戶,叫兵卒將屍首統統斬首,屍身就地焚化掩埋,首級則是用特地帶來的石灰炮製起來,等著交上去算軍功。
今兒早上這位又是睡到日上三竿,來了縣衙卻又腆著臉說空著肚子趕來的,張口只要酒喝。
堂上兩人都是一愣。
潘千戶回了屋,就客客氣氣叫上茶,沒到飯時也吩咐著擺席。
沈瑞一行一路走來都有各處驛站、八仙站點供給飲食住宿,乾糧也都是備著晌午一頓的而已。
這除了在當地挖一批人外,也需要在登州和松江借些人。
雖無酒,卻有歌,有漢子扯著破鑼一般的嗓子,嚎得比狼叫好聽不了多少,卻仍贏得了一眾人熱烈的掌聲。
而後www.hetubook.com.com,就有淡淡的飯香飄來,車裡林福余的肚子立時應景的跟著響了起來。
周知縣真想過去掀了桌子,可終究還是不敢,只敢重重一拳捶在案几上,厲聲道:「牛傑!我可和你說,這庫里的東西可是半點差錯不能出的!若是叫匪寇進城搶了去,別說一日三頓酒了,你我下一頓酒就是明年清明三杯清酒灑土裡了!」
本身讀書人目睹廝殺沒有被嚇壞,還能伴著一堆屍首在野地里睡上一宿的,這膽量就夠讓人稱道了。
牛千戶是不會理會文官的,只大聲嚷嚷道:「姓潘的怎的來了?」
如此一來,沈瑞這邊的傷員便不太好處理了。輕傷的還罷了,都是刀頭舔血的漢子,處理外傷還是有經驗的,隨身也帶著傷葯,捆紮好了便能吃能喝什麼都不耽誤了。
兩人談得興起,直到小廝們把被褥騰熱了兩回,才各自回馬車去睡。
牛傑這個忘八羔子,素日里好處沒少拿,到了關鍵時刻就縮脖!
兩人又談到了讓海商將從南到北的海路整理出來,不見得直接就到北地,到松江周轉,再北上登州,這樣沒準兒會更好。
且他潘某人在江湖上也是響噹噹的人物,手裡的雙刀也不是擺著好看的,有人敢在他地盤上撒野?!
沈瑞挑了挑眉,「莫非潘大人還疑我?」
方才田順口沫橫飛說了半天也沒能得口粗茶喝,這會兒就被當貴賓對待了,好酒好菜招待著。
潘千戶越發直接道:「沈大人是個文官,又是要往登州去,結交我個小小縣城的小小武官有什麼用。」
牛傑卻是耷拉下眼皮,繼續喝酒,只道:「怕什麼,只管關著城門,若是毛賊,見沒便宜撿自會散了。若是有心,這安德城牆也不是土堆的,叫他一陣風給吹散了。」
那人說安德縣城城門緊閉,不許進出。彼時還沒到日落關城門的時候,聽守城的兵丁道是防止匪寇入城為亂。
要不是縣尉手裡也沒多少人,根本打不了流寇,他何必要請這活爹過來!
牛千戶冷哼一聲,斜睨著他道:「怎的,你還敢不放一個知府進城來?」忽的,他以拳捶掌,爆發出一陣大笑,道,「妙,城外可不是正是該老潘管的,老潘又剛好帶著兵,你便讓他去看看是什麼毛賊撒野便是。」
再看這沈知府竟還是個會武的,只怕不是凡人,不曉得當時動手了沒。潘千戶想著想著,便有些技癢,琢磨著切磋兩手了,昨日他是把自稱護衛的田順和自稱鏢師的丁大沖都打服了的。
戴大賓的第二個目標就是推廣匠人學堂,雖然海商自然也缺懂算賬的夥計,但在正統讀書人這裏,還是會對商事存有偏見,戴大賓也不想碰這個線。匠人學堂也主要是有針對性傳授造船手藝。
周知縣是個舉人出身,花銀子託了幾層關係才挪動出這個官職來,面對科舉正途進士出身的官員總不自覺就矮上一截,尤其是面前的一位探花郎,一位傳臚公,那都是讀書人里萬里挑一的頂尖人物,他就顯得尤為殷勤。
潘千戶掃了一眼那軍中制式的弓,撇了撇嘴,抬了抬手,道:「沈知府,請借一步說話。」
今日境況,是只能夜宿在此了。他們也不肯宿在村中,以防有餘孽一把火將他們一鍋端了驛站他們不敢放火,民宅還有什麼不敢的。便只派人進村買水買吃食。
那親衛面露驚恐,結結巴巴道:「這……這……大人……這可說不得的!」
不過他既是要從沈瑞手裡接了個軍功過來,自然不會不答應這種簡單要求,當下就道:「我的兒郎各個會水,就是也都是粗人,大人們莫嫌棄。待我回頭挑幾個懂事出來,護衛戴大人。」
是他們負責押運了那幾筆銀子到此地的,深知關係重大,牽連著多位大人物,此時已唬得面無人色。
這二年山東境內確實一直有流寇,但都是在與河南交界一帶,實是從那邊跑過來的。山東本地的綠林匪幫誰不知運河邊的幾個衛所都屯有重兵,跑來這邊不是尋死么。
山東這邊聖旨收得也挺快的,因現任登州知府房升了河南按察司副使,把位置給這位沈傳臚騰出來了,只是還不曾去上任,山東這邊特別照會他要等沈知府來了交接后再走。
眾護衛立時緊張起來,匆匆備戰,然那負責登高遠眺的漢子卻喊道:「別慌,是順爺回來了!」
田順這蛇信子也不是白乾的,一路快馬過去,聽丁大沖簡單介紹了從地頭蛇口中得來的情報,立時下了判斷,捨棄了最貪財的牛千戶,直奔這不得志的潘千戶而來。
何況房是升了官的,沒準兒還得感謝沈傳臚呢。
兩人正在堂上僵持著,忽然一個小吏飛快跑進來,稟報道是登州知府還有那千戶潘家玉在城門外,一行得有百人,守城的不敢做主,請大老爺示下開不開門。
如此景象,看上去就像是眾好友郊遊露營一般如果不是離他們十幾步遠的地方整整齊齊堆著幾十具屍體的話。
關於沈傳臚,山東官場也如京中一樣困惑,不知道這位到底還有沒有聖眷。
田順在沈瑞耳邊輕聲將與潘千戶密談諸事一一道來,沈瑞心下有了計較,回車更衣后便往那邊尋潘千戶去。
沈瑞拱手謝過,也不再與他提軍械之事。
說罷又掉轉頭,揪住另一個親衛,道:「你,去驛站!那知府手下和_圖_書不也死了人?你就透消息給那些下人,就說姓潘的陰險,設下毒計,讓他們折損……」
周知縣這才反應過來,還有個潘千戶。他皺起眉頭來,也問那小吏:「潘千戶要做什麼?」
良店驛和安德驛之間的官道旁,幾堆篝火熊熊燃燒,兩口鐵鍋吊在火上,煮得濃稠的粥咕嘟嘟冒著泡,另有一群大漢美滋滋的在火上烤著肥雞肥鵝,一時香飄十里。
戴大賓手持長樹枝捅了捅篝火,嘆道:「這一路來,也與二哥說了些打算,原是有些茫然的,想著修書立傳,又想著在族學中當個先生,多教養些戴家子弟出仕……」
他做出一副「雖極力表現鎮定、但仍心有餘悸唯恐再遇流寇」的樣子,周知縣也是無法,只好將人送到驛站安頓下來,又親自去安排戴大賓南下的船隻和沈瑞往濟南府去的車馬。
反覆聽了親衛複述了幾遍事情前後,牛千戶也如方才周知縣一般在屋內轉起圈子來,直到又有另一親衛跑來告訴他,沈知府沒有同周知縣吃酒去,而是去了驛站安置,潘千戶要往德州城左衛衛所去向指揮使大人報功。
臨近的不少村民都瞧見了那場廝殺,又多是老幼婦孺在家,唬得根本不敢開門,王棍子的人上來那股子渾勁兒,也不作敲門的良民了,尋了房舍最好的人家,翻牆進去,丟下銀子,搬了糧袋子就走。
「巴結京里的倒是巴結的殷勤。」牛千戶呸了一口,「還帶兵!虧他想得出來。」
跟來的兵士各個笑逐顏開,飽餐一頓之後,已與沈家護衛、鏢師道是稱兄道弟攀起交情來。
「放心,我說了,這銀子,姓周的不敢聲張的,」牛千戶嘿嘿冷笑著,「何況還有那個什麼知府的在這裏,讓他聽到一星半點兒的,姓周的只會更怕,更只能吃悶虧自個兒麻溜補上。姓周的在這裏刮地皮這些年,這點子銀子還是補得起的……」
牛千戶這才頓住腳,臉上一片猙獰:「青天白日的,哪裡來的流寇?還一來就小五十人!姓潘的莫不是殺了什麼百姓湊數?」
閩地海商也是一股不小的勢力,就是朝廷禁海的時期,海商們也沒少了做海外的買賣,沿海也有許多私設的船塢,熟手船工有大量缺口。
不過掉回頭去看,登州府自從弘治十四年以來,八年間已是換過五任知府了,年頭上任年尾調任的也有,因此房這任期不滿也算不得什麼。
兩人連聲道謝,沈瑞也不多言,告辭往那邊去與眾人一道用餐。
潘千戶一時轉不過彎來,也不知道怎的就從軍功說到了護送探花郎上去了,果然讀書人這腦子轉的就是快,他這就跟不上了。
潘千戶又適時表示匪盜四十八人全部斬首,問周知縣是否需要梟首示眾、震懾城外宵小。若是不用,他就直接提了人頭去衛所指揮使大人那邊記功領賞;若是需要,則要周知縣出一紙公文,為他佐證。
路程不甚遠,兩個來時辰,一眾人便到了城下。
兩人往背靜處走了走,潘千戶便道:「我不疑沈大人,沈大人,嗯,那田順說你是考了天下第四的,你這樣的人,想算計我,我是跑不掉的。我也就懶得想這些算計,我就是個粗人,不愛那些彎彎繞,我便直說了。」
正常衛所是指揮僉事當是四人編製,但許多衛所都沒嚴格按照編製來的,如德州左衛,這指揮僉事就足有八人,也就不差多他潘家玉一個名額,大抵也是虛掛個名頭。
沈瑞輕笑著搖搖頭,道:「不敢說造福,盡我所能,做我能為之事罷了。」
雖是千戶所,卻並沒有一千名兵士那般多,因為整個德州左衛攏共有兵三千七,卻有正千戶十一員、副千戶十七員,實授百戶三十六員、試百戶四員。
然而這些念頭只在他沒親眼看到血淋淋的屍首之前。
雖然田順同他說了這位的秉性,他卻也沒想到這直腸子可以直到這個地步。
「十年寒窗苦讀,又歷種種磨難,方能晉身此階,如今更是有難得機會,能為臨民之官,能一展胸中抱負,我自珍而重之。然則卻有歹人,要將我近在眼前的希望打碎,我如何會不恨、不怒?!眼前不止是生死而已,沒有退路,怕又如何?唯有向前,殺出一條血路來。」
潘千戶看過屍首,見沈瑞過來,便是拱了拱手,笑道:「好俊的身手。沈知府,強將手下無弱兵。」
戴大賓和林福余原是聽得戰鬥結束,下車來感謝沈瑞和眾護衛鏢師救他們性命的,可下了車沒說上幾句,就看到那邊護衛抬著匪寇屍體往一處堆,血腥之氣撲面而來,兩人被嚇得不輕,勉強客氣幾句不使失禮,便逃也似的回到了車上。
戴大賓耳中回蕩著這番話,不知是不是盯著火光太久,只覺眼眶微酸,他垂下眼瞼,掩去淚意,苦笑道:「我枉然自負才學,胸襟不及二哥多矣。」
沈瑞忽問道:「潘大人可會水?」
後半夜,當周遭村鎮都陷入夢鄉,潘千戶帶著心腹手下李百戶,點了六十兵卒,悄沒聲趕往事發地。
想來只怕是路上有行商發現這場廝殺,趕回去報信,才讓縣城緊閉城門嚴陣以待。
沈瑞應了請大夫為傷者看病,甚至提出來,希望能聘請一位大夫跟著他們一路同行。但卻拒絕了周知縣的宴請,表示剛剛受驚,無心宴飲,戴大人又是有孝在身,不便飲宴,他們只想好https://www.hetubook.com.com生歇息,便趕緊往濟南府去。
見沈瑞面露驚訝,潘千戶大手一攤,「我是圖這剿匪軍功。真圖。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要立功,這輩子是別想了。剿匪斬首四十八,嗯,不說大功,也是不錯的了,趕上這陣子山東剿匪,皇上能多多封賞,若我能往上再走一步,將來兒孫也有個高點兒的位置,省得像他老子這樣受那些鳥氣。」
那家原以為遇強人搶劫,哭得如喪考妣,忽見還有銀子,一抹眼淚,又歡喜起來,聽說要買菜肉,這時節鮮菜是沒有的,便又把家裡的雞鴨鵝賣了,還白饒上兩罈子醬菜。
但很快,就有親信送來消息,說安德縣城城門關閉了。
戴大賓叫林福余吃了就早些安歇,自己卻下了車來,往沈瑞那邊去。
牛千戶咬著后槽牙,腮邊橫肉顫了幾顫,「那邊是過路的行商。吞了貨物殺了人。哼,姓潘的又幾時巡防過?!怎的就能恰好救了個知府這樣的人物?」
瞧瞧那邊坐在人群中瀟洒與眾人同樂的沈瑞,再看看旁邊車上兩位師爺同樣泰然自若的喝著熱湯,戴大賓心下五味陳雜。
看他面相,怎麼看也不大像武人,可偏卻是十足的武人暴脾氣,一手功夫也實打實的俊。祖傳的鴛鴦刀法,附近綠林好漢都是敬服,送他個諢號叫雙刀玉郎君。
少一時他們散了,戴大賓才走過去,與沈瑞互相見了禮,便拿出瓷瓶道:「今日本就已給二哥添了許多麻煩,這葯還請二哥收回,給那些受了傷的壯士用,也能緩解一二傷痛。」
沈瑞微有愣怔,隨即再也板不住臉上笑容,笑道:「我聽聞潘大人功夫了得,方才瞧這行軍也是極有章法,想來當是想立一番事業的,如何說此頹廢之語?」
兩人因著守孝,是不能食肉的,若住在驛站,總有素菜可吃,今日這樣情形,自然不能求有什麼好吃的了,能有這樣一份粥菜已是不易。
周知縣心裏惡狠狠問候了牛千戶祖宗十八代,有活兒一推二五六,末了還要讓他當惡人。但也知沒旁的法子,若能說動潘千戶去剿匪也好。
那邊忽歡呼著喊飯好了,而後他就看到沈瑞親自往旁邊馬車,去請了兩位師爺過去用飯。這兩位是楊廷和給的師爺,都是曾隨從前的主家在外任上做過多年的,刑名錢糧都有經驗,沈瑞一向待他們極為客氣。
他也不會再給這豬狗留面子了,這次不光要告到蕭大人那邊,車布政使、張布政使他都要投書告,總歸,無事還罷,出了事兒他絕不能背著!
而旁邊牛千戶則一口一口抿著小酒,不時夾一口肉,吃得滿嘴流油,搖頭晃腦的哼著不知什麼調子,竟是格外愜意的樣子。
現在登州還不知什麼情況,也不曉得物產如何,還沒有十足把握說服海外洋商北上,沈瑞便想著,此次正好田順手下自請護送戴大賓往閩以攬舊兄弟,不如就讓其在閩地建個順風又或八仙的分點,專收這些外洋物品。
牛千戶果然被掃了興緻,肥厚的眼皮一抬,瞪圓一雙水泡眼,滿口噴著酒氣,不滿道:「書生就是沒膽子!你都把城門關起來了,還怕個屁!莫說那毛賊不知道你庫里裝的儘是銀子,便是知道了,他還真敢攻城不成?!青天白日的,流寇都在曹州呢,哪兒有那麼多流寇來攻你個破縣城!」
待聽說潘千戶剿匪四十八救了一位知府和一位翰林,親衛們大吃一驚,彼此打個眼神,其中一人便慌忙悄悄退出人群,跑回去報信。
沈瑞擊掌而笑,道:「不想賓仲也會思農事,如此卻是為我省事了,賓仲若得了良種,可要送與我些,若也能在北地豐收,豈非更美!」
周知縣無法,只能先關閉城門以防萬一。
不過,潘千戶不喜歡官場上的彎彎繞,卻不代表他是個傻子。
他今天雖一直窩在馬車上,卻也聽說了沈瑞派人快馬往安德縣城裡請大夫買傷葯,結果人卻空手而歸。
四個重傷的委實不太妙,他們傷口也被簡單處理過了,灌下去了培元固本的丸藥,被挪到了火堆旁最溫暖的地方,能做的都做了,餘下也只能看命了,盡人事聽天命。
沈瑞笑眯眯道:「是我冒犯了,潘大人勿怪,是這樣,我這些護衛里會水的不多,我想拜託潘千戶尋幾個會水的兵士,護衛探花郎戴大人往福建去,你這邊的兵卒又會水又會武,想來更為妥當。」
他盯住一個親衛,道:「老子不信,他姓潘的笨嘴拙舌,能把這謊撒圓了!你快馬往德州去,務必搶在他頭裡,報給梁大人,就說姓潘的十分可疑,只怕是故意設計劫那知府,再出面相救,以謀軍功。」
當下他便叫人大開城門,然後自己整了衣冠,親自去迎沈知府。
兩人商量著還是先從海商這邊下手,海商有意願,自有海商去疏通門路,戴大賓就做自己擅長的擇選良師、組織教學,以及,充當一下吉祥物探花郎的名頭在民間還是十分好用的。
本來就聲音不大,又是用的閩語,生怕被沈瑞的人聽到了怪罪他一般。
安德知縣周洪輝如熱鍋上螞蟻一般,不停在堂上走來走去。
這次有穿著衛所官兵服色的兵卒帶著沈家護衛再去村裡買東西,村裡人見有官家人又有銀子,便也不再怕了,賣了更多東西給他們。於是頓早飯也就豐盛異常。
戴大賓嘆了口氣,卻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和圖書田順所去的這處是德州左衛前所李官屯千戶所。
聞言沈瑞也綳不住嚴肅麵皮了,扯了扯嘴角,道:「想來昨日我府中護衛首領田順已與潘大人說過了。」他一指身上剛換上的儒衫,道,「在下是個文官吶。要軍功何用。不若送與千戶,還能交個朋友。」
牛千戶驟然鬆手,那親衛站立不穩,噔噔噔退後幾步,一個屁墩兒坐在地上,摔得齜牙咧嘴,卻也顧不得疼,連滾帶爬過去抱住牛千戶的腿,苦勸道:「大人……使不得吶……這事兒沒幾個人知道,萬一壞了大人們的事兒,若那邊查下來是誰走露了風聲……咱們……咱們可是要……」
沈瑞親自過去,聽醫士說昨日處置還算得當,只一人刀傷在腹側,恐傷了臟器,這會兒又發了高熱,只怕要費心好好調治一番,此外三人都能養回來,沈瑞這才放下心來。
只聽潘千戶道:「車上這東西就算送進京里,討了劉公公的好,於我也不是什麼好事兒。萬一劉公公以為我忠心耿耿,再把我調到河上去怎麼辦?我可學不來牛傑那油鍋里撈花的本事。」
閩地有茶,松江有布,幾番倒賣,獲利更豐,更容易刺|激海商尋求新海路。
鏢師護衛們還在吃著肉唱著歌,沈瑞已用罷了飯,在另一堆篝火旁和兩個師爺並王棍子、丁大沖、張成林等幾個心腹交代著什麼事。
此外還有外洋海商,沈瑞叮囑戴大賓如有賣海外奇花異草、機括巧物的,一定要多多留心。那些有異於中土的東西,盡可買來,送來登州他細細研究。
安德縣衙後堂
這邊早飯做好,又是有雞又鵝,更有臘肉腌魚等等。
他面上哈哈假笑兩聲,卻也不繞彎子,直接就道:「當著明人不說暗話,這邊都是我心腹親信,沈大人便直說了吧,讓了這麼大一份功勞給我們,不知道要求點兒什麼東西?」
潘千戶往院里一站,瞅了瞅好端端掛在天上的太陽,就信了田順無它,安德縣姓牛的功夫爛得不行,帶兵也稀鬆得緊,那狗鼻子卻是最靈的,但凡他做了縮頭忘八,那就一定是有危險了。
這天下第四聽得沈瑞哭笑不得。
德州算得上是軍事城鎮,衛所在此地權力空間極大,德州正左兩衛還有兼理民政、參与吏治,維護本地治安、協同周邊地區捕盜等職能。此處在潘千戶的轄區,他出兵剿匪也是順理成章。
出行在外,都是木質餐具,食盒裡是四隻木碗,兩隻大碗中是有豆有粟混著煮出來的雜糧粥,兩隻小碗是尋常腌菜。
他尷尬的撩起帘子,也下車向沈瑞行禮,只是根本不敢看沈瑞的眼睛。
文弱書生,又是大家公子,平素深宅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殺雞殺魚都沒見過,哪裡受得住這殺人的場景。
戴大賓笑道:「我還想著二哥送我些良種技藝呢,二哥倒先與我要了。」
戴大賓目送他遠去,那邊飢腸轆轆的林福余已急急返回車上打開食盒。
潘千戶一愣,隨即嗤笑一聲,道:「沈大人說笑嗎?我們挨著這運河,在水邊兒長大的,你說我可會水?」
潘千戶自然帶兵一路護送。
不知道是不是火光映襯的,戴大賓臉上有些漲紅,吶吶道:「是我們,不中用……」
卻說這德州衛分為德州正衛與德州左衛兩衛,正衛建於洪武年間,下轄七個千戶所,有兵三千三百餘人;左衛建於永樂年間,下轄六個千戶所,有兵三千七百餘人,兩衛都各有五百余屬運軍,負責漕運之事。
大約也是因著功夫好,脾氣爆,遂在逢迎上司、交好同僚等環節上就難免欠缺了些,所以被打發來這個地方,雖離安德縣近,可卻是管著安德縣以北這一片。
周知縣的臉一陣青一陣紅,這臉色格外精彩。
夜涼如水,月朗星稀。
「我卻也沒害潘大人一個『小小縣城小小武官』的必要吧?」沈瑞往那邊打了個手勢,張成林便將身邊大車上蓋著的漆布揭起一角,露出半張弓。
交代完,牛千戶卻並沒有放手,相反那手越攥越緊,收縮的衣襟勒得親衛都有些呼吸不暢,正待求大人放時,牛千戶忽然森然一笑,壓低聲音道:「你去說,姓潘的此舉,也是為了順理成章帶兵進城,劫走縣裡庫銀。那庫里,有一筆額外的銀子,便是劫了,周大人也不敢聲張,只能吃啞巴虧……」
潘千戶手下連個副千戶也沒有,只有兩個百戶,二百來兵,主要還是負責軍屯。不過潘千戶自己喜武,倒是操練得手下一眾兵卒比尋常屯田兵強上許多。
饒是戴大賓滿腹愁意,瞧他那模樣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潘千戶本就不愛寒暄,沈瑞等人是沒空寒暄,見過禮便直奔主題,沈瑞不提送潘千戶大功云云,先問潘千戶,可帶了衛所醫士來,可有上好金創葯,還請先醫治他受傷的手下。
周知縣卻急聲問道:「他,帶兵?在城外?」
兩個親衛聽了變了顏色,其中一人湊近他小聲道:「大人,咱們這兒,也是沒流民的,這若說殺百姓,周邊村子一問就知道殺的不是百姓……」
沈瑞擺了擺手,嘆了口氣,道:「這邊還有,不用擔心,他們都吃過葯了。今日你們也受驚不小,還是服上一丸,也好好好歇一晚。今夜安排了人輪值,你們且安心歇息。」
安德驛運河口段另有一位牛千戶管轄,姓牛的貪婪無度,是半點兒油水也落不到潘千戶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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