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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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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山映斜陽天接水 第六百五十五章 田月桑時(三)

第七卷 山映斜陽天接水

第六百五十五章 田月桑時(三)

終是下盤不穩,只覺得小腿骨一痛,身子就向一側歪去。
周圍他的兄弟們已是摔倒一片,齜牙咧嘴慘叫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所以他乾笑兩聲,急急維護道:「這不是,這不是,小沈大人出城去巡察縣裡,還沒回來么。等大人回來就好了,就好了……」
庶出的秦大屬於第二種,沒什麼本事,只任勞任怨的,為嫡支管事,死的又早了些。
他身後幾個弟兄便跟著起鬨鼓噪起來。
魏員外卻是目光閃了閃,只是來了個小小知縣,知府沒在,同知可還沒露面呢,是不想這趟渾水,還是先讓知縣來試試水深淺?
老吳叔嘆了口氣,又罵道:「這狗日的世道……」
「對!咱們找姓雷的沒用!咱們直接去找知府大人!知府大人既讓鄉下人有糧吃,怎的就不讓咱們有糧吃?!」
登州衛的兵卒就改為敲鑼指路,防止大家方向不同,彼此擁擠碰撞踩踏。
緊挨著糧鋪的已忍不住砸起門來,而百姓中「知曉內情」的便議論開來,擔心著是不是雷家已經拉走了糧食。
林通判訕笑道:「荒年米價上漲,也是沒奈何的事,他賣得高價,便多收他市稅也就是了。蒙聖上洪恩,去年咱們山東的夏稅秋稅是自留賑災的,這個,這個……」
眾捕快都應和的笑了起來,有人湊趣陪笑道:「劉爺作甚捕快,作吏員又輕省又有油水,豈不更妙?」
那絡腮鬍子大漢就是這條街上的潑皮小頭目,尋常至多帶上七八兄弟街上晃蕩,這次身後竟能跟著二三百人之多,橫衝直撞的,他只覺自家威風凜凜,好不得意。
往府衙去不過是喊上幾嗓子,府衙又沒有糧米,也占不著什麼實打實的好處。而領口糧卻是真真切切放在眼前的,去晚了可就沒了。
老吳叔聽了一耳朵,也忍不住問小金哥:「真有這樣嚴?」
該死的戚宣!
不過,但凡有點兒雨水,總歸是有希望的。
他等的也就是這場鬧,若是被圍了府衙,就算最終解決了,沒形成民亂,那也是官員的大失職,將永遠成為這小知府履歷上的污點。
這次聲音比先前喊得響亮多了,應和的人也更多了。
沈瑞道:「去年自留賑災的,是田賦,不是商稅。且是自留,是交上來統一賑災用,不是可不交,自家賑濟自家。」
「嘿嘿,這個,這個就這麼一說罷了,老吳叔你就當聽個樂子……」一個健壯的小夥子將捆紮結實的一大摞笸籮、簸箕、小掃帚拆開來,分門別類的往牆邊架子上堆放,一邊兒訕笑著勸道。
圓潤富態的趙員外和和氣氣的笑著,「鍾知縣都去求秦老太爺了,不正是他們頂不住了。」
胡黑虎眼睛已是有些腫了,努力的睜開眼皮,定定一看,不由得抽了口涼氣,「這……這……戚大郎……」一時驚疑不定,半晌也沒說出下話來。
加商稅,也只有西苑才做到了。
餉倉前的空地上設了尺高的樁子,扯上長布條,劃分出若干區域、框出迂迴通道,巧妙的將人群分流。
這話端是誅心!
魏員外咳嗽一聲,道:「能有什麼亂子?便是窮鬼餓急眼了,奔著府衙去,也不過求個開倉放糧罷了。放糧有多少糧?登州府如今有多少糧能用咱們不清楚?到頭來沒了米糧安撫百姓,那一位還是得來找咱們。」
結果,書信寫到一半兒,最後一處的穀子街也來報信了。
大家又驚又喜,忙問真假。便有人回嘴道:「都穿著登州衛所的衣裳呢!敲鑼打鼓的,哪裡會有假!」
「那位同英國公府有些干係,似是還有旁的將門,戚爺這人你們都知道的,是明著說了不會管。」齊五爺道,「倒是蕭爺這邊,本就和陸家有梁子,一直被馬爺壓著就夠窩火了,這次又來了個德州外八路千戶升的僉事,好大的派頭,隱隱又壓在他頭上,早憋著一肚子氣呢。」
又有人應和,道:「這一冬存糧吃得差不離兒了,眼下苗兒才栽下去,起碼得仨月才能見著新糧。這價兒啊,只會高不會低!」
這柳樹街算是沒甚大衝突便拿下了的,在東城的穀子街上,卻遠沒有這樣簡單。
他一個站立不穩,向前摔去,堪堪撞在地上,未等他撐著起身,就有一隻大腳踩上了他的後背。
胡黑虎一聽是潘僉事,心下便是大喜,可不正是要尋這姓潘的晦氣!
「戚、大、郎?!」魏員外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名字來。
此時還是靠天吃飯的時代,降雨不足直接導致糧食減產,而西三府平原地帶人口眾多,這才形成了百姓食不果腹、災民遍地的情況。
掌柜的麵皮抽了抽,道:「差爺恕罪,小的們拿著東家的薪銀替東家看著店鋪,總要盡責才是本分,不知是哪位大老爺下的令,小的們也好與東家交代。」
戚景通幫著將胡黑虎等一干潑皮押入大牢后,也沒立刻回返衛所水寨,而是實打實的執行起「維持治安」的職責來,帶著人手協助府衙衙役,在各條街道巡邏。
然卻隨即有人高喊道:「別傻了!雷家哪裡會把糧食都放在家裡?!姓雷的是為了討好新知府,新知府新來的,不知道登州情況,不知道咱們大伙兒挨餓受苦,那咱們就去告訴告訴他,讓他知道!」
萬事俱備,只欠……明日民亂了。
沈瑞哦了一聲,淡淡道:「是本府讓他們封的。」
只見登州衛的兵卒向身後一伸手…
他這一夥兒人頗多,足有二三百號,烏央烏央的佔滿了大半條街,大呼小叫,聲勢驚人。
小金哥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而秦二是秦三的庶兄,商戶人家不似書香門第庶子還能以科舉出頭,商家庶子基本上都是淪為掌柜、管事角色,替嫡支打理產業。
秦三甚至想過,等老太爺過世后論及分家時,就直接讓秦二去見秦大得了,一道下去伺候老太爺也方便。
兩人相視一眼,隨即朗聲大笑起來,周圍也不乏跟著湊趣陪笑的。
而擢升潘家玉的聖旨到了登州以後,沈瑞又帶著潘玉登了戚家門。
這首功一件,斷不能讓人搶去了!
丁同知卻還是那副笑臉,道:「鴻飛啊,你且安心吧,知府大人這一兩日就回來了。」
他聲音一落,後面那一列兵士齊齊敲一聲銅鑼,再齊聲重複了一遍此言。
趙員外臉上肥肉抽了抽,扯出個猙獰的笑來:「姓潘的才受了那位的提拔,只怕正愁沒處報恩呢,越是那人不在,才越顯出他這看門狗的好處來?」
魏員外簡直要氣炸了肺,卻也無可奈何,他再是能耐也不敢硬闖府衙。
待他外放登州,有了身份地位,有了能力權力,更是有了一個開海的大計劃,他第一時間就讓陸家聯繫了戚宣。
小金哥苦笑道:「比這還嚴呢,村子就那麼大地方,那麼幾個人,都相熟的。若村裡來了外人,左鄰右舍的如何不知道?從誰家拿了東西沒人瞧見?況且進城的還有城門稅呢,扛一袋子糧進城,誰管你是買來的還是要去賣的……」
就在他們得意時,忽然潘家玉身邊人影一閃,一人沖將過來,奔著胡黑虎面門就是一拳。
瞧著這情形,聽著不斷有人來報與戚宣和丁同知哪條街又拿下了滋事之人,林通判也不由暗暗心驚,先前真是小覷了這小知府。
馬上者正是潘家玉,他沉下臉來,不屑的哼了一聲。
而戚家,他希望能成為合作夥伴,得到其配合與幫助。日後若大明有海軍,自然也必有戚家的位置。
這位戚大郎名景通,字世顯,登州衛指揮僉事戚宣嗣子。
潘家玉能指哪打哪!
反正查稅這件事他已是寫信送去濟南了,這算賬的「日後」也用不幾天了。
早上時候魏員外還十分得意,下人回報米鋪門口都是百姓時,他已是按捺不住,直想立時打發快馬往濟南府送信了。
那邊老吳叔已是急了,一邊兒往那邊架子上翻起空下來的糧袋,一邊兒罵道:「這又怎的了?怎又要搶了?」
丁同知和鍾知縣先將這陣子工作成果彙報了一下,尤其是最近這兩日的糧米風波,下獄了潑皮若干,查封了糧鋪若干等等。
而街巷裡的一些百姓人家原本不準備買糧的,聽得外面嘈雜,出來探看,被連拉帶勸的加入了隊伍。
潘家玉哈哈一笑,拍了拍戚大郎肩膀,連聲稱讚,道:「哪裡,是我當多謝你!待事請一了,我必去府上謝過戚大人與你!」
老吳叔哪裡是能被這一兩句說服的,還想再駁兩句,忽然那邊門咣當一聲響,唬了兩人一跳,就見吳嬸子風風火火跑了出來。
小金哥還是有些糊塗著,已是被老吳叔拉著往外走了。
官場上不都是要說一半兒留一半兒嗎?
戚景通帶人去抓鬧事的人,那都是名正言順,挑不出半點兒毛病來的!
鍾知縣跳過秦三去找秦老太爺,又有秦二在場……魏員外心下冷笑,這是想拆他們台呢?只可惜秦家已是在他們船上了,找誰也沒用。
至於掌柜的,他被攆出來后,見無人看管他,便已是一溜煙跑去給東家報信了。
沈瑞自知是不可能駕馭戚宣的,一個世襲武職、在地方上多年的老將,一和_圖_書個是新科進士剛入官場的毛頭小子,當他們的觀點相衝突時,戚宣如何能服從他的。
秦三爺並沒有答話,而是煩躁的揮了揮手,道:「他娘的誰知道老不死的抽的什麼風!老糊塗了!」
他本是打著巡視水利的幌子,往東城黑水河分支交匯之處來了,所以很快就得到了穀子街那邊的消息,聽聞戚大郎來了,又有餉倉放糧事。
民亂沒有了,暴動沒有了,自己的鋪子還被封了!
登州府城其實是三面環山一面臨海的,只是往東去,有黑水河兩條支流圈出來的一小片平原,在登州這多山地界算是極好的良田了,許多大戶人家的莊子也多在此。
因此魏員外等是寄希望于戚宣能出手對付潘家玉,以削弱知府沈瑞的助力的。
當外面差役來報,魏員外等一幹員外求見知府大人,門房表示大人在議事,不見賓客,魏員外卻抬出右布政使張吉來,言說已經寫信送往濟南府,若是登州府不給他個說法,他便要親往布政使司衙門去告。
只是前頭也都是青壯,大家互不相讓,便實走不動了,就只能等著前頭人買完再說。
劉差官從懷裡取出份文書,在掌柜的面前抖了抖,也不容他細細看清,只指了上頭府衙鮮紅的大印,道:「難道咱們是匪寇來硬闖你們店鋪不成?」
丁同知臉黑如鍋底,重重拍了官帽椅扶手,「恁得猖狂!」
至於拿了魏家好處,咳咳,天下哪裡的地方官不收商家孝敬銀子?!沈知府也不可能拿這事兒去參他!
他手下眾多弟兄都混在人群中,有那不想跟著走鬧事兒的百姓,遇上這等狠厲角色,也只能乖乖跟從。
那邊兵卒仍只大罵,也不動手。
林通判過來,不是為沈瑞站台的。
見街面上沒「回家取戶帖」的,基本上都被拿下了,他大手一揮,道:「走!這就作吏員去,查他們的鋪子去!」
當街就有人喊出了「新知府來時還說的好好的,怎的現在只顧著鄉下,倒要逼得城裡百姓們去死嗎?!」
他望了望下頭烏壓壓的百姓,又回頭望了望餉倉,乾笑著向丁同知道:「今日竟來了這許多百姓,據下官所知,糧米調了不少往各村建朱子社倉,不知餉倉可夠發放……」
隨著鑼聲停歇,那隊兵卒中一人踏步而出,敲一下手中銅鑼,便高喊一句:「諸百姓聽了,速回家取上戶帖,往餉倉排隊領口糧。日放有限,先到先得,若今日排不得,明日趕早!」
若是有些能耐的,許能攢下些家底,分家出來單過後自己闖出一片天來。但更多的是一輩子當個管事依附嫡支過活。
老吳叔搖頭道:「不用,來不及了。你是不知道,魏家的糧鋪卡著數兒放,一會兒就被搶沒了。也就頭些日子……」
一旁劉秀才也是驚奇,下意識道:「戚家與陸家不是一路的呀……」
那劉差官還沒說話,旁邊已有捕快拍桌子喝道:「誰耐煩與你說笑?!你們東家犯事兒了,現在來查封賬房清點賬目,莫非你想抗命不成?」
魏員外、秦三等見不著林通判,不由火冒三丈,幾人一商議,便來求見丁同知。
聽得一聲馬嘶,士卒向左右分開,讓出一騎,馬上人一身指揮僉事服色。
很快眾衙役就將鋪子里能找得到的帶字兒的紙統統裝進個藤箱里,大門一關,貼了封條,揚長而去。
鍾知縣乃是蓬萊縣知縣,大約是附郭的緣故,素來是沒什麼主意的軟性子,上司又換得勤了些,他越發是誰說啥都聽的主兒,膽小怕事的厲害。
他怎麼就撞上這麼個愣頭青呢?!
說話間已有那腦子活絡的脫離了隊伍,急匆匆往家裡去翻戶籍去了。
他是先得了某些人通氣,曉得今天會有亂民圍困府衙,若他在府衙里,豈能不站出來撫民?只好先行躲出來了。
聽陸十六郎、陸二十七郎介紹過戚宣的性格,陸家當時走門路的指揮僉事馬騁又與戚宣不太對付,且彼時沈瑞還只是個小小秀才,說什麼結交戚宣實在是太不現實了。
聽說雷大傻子去巴結了陸家,那就是要巴結小知府了,妙極,可不正好拿來扎筏子!
只是,這衛所里也是各管一攤、各有片區的。
一時忽有人喊著:「若真是姓雷的黑了心肝,不讓咱們活了,咱們就去雷家把糧食要回來!」
差役哪裡管他說得什麼,兩個健壯捕快上來一左一右架起了那掌柜的,一把堵了嘴,半拽半拖著將他弄了出去。
本身商賈見官也不是說見就見的,不過魏員外仗著有好親戚,地方上都賣個臉面罷了。
胡黑虎霸道慣了,又被人許了銀子囑咐了許多話,有恃無恐,登時便抽了傢伙出來,乃是一把尺長的鋒利砍柴刀。
此時場上局勢已逆轉過來。
裡頭喊著糧米漲價,外頭又喊著明日雷家就要來把糧米拉走,今日不買明日怕就買不著了,一時間,整條街都混亂起來。
小夥計們彼此對視,都是一臉愁苦,怕什麼?他們做夥計的才不怕搶糧搶錢呢搶的都是東家的呀。他們是怕,這群人進來啥也沒搶到,往死里揍他們啊……
「雷家就在城西!」
與雲鶴樓韓家的老太爺退隱養老不同,秦家產業雖是唯一的嫡子秦三爺打理著,但實際上秦老太爺並沒有全然放手,年底總賬還是要老太爺過目的。
「查封?賬目?」掌柜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勉強笑道:「差爺莫不是在說笑?」
戚宣也如沈瑞所料那般,對於陸十六郎告之的開海、船隊、水師、戰艦等諸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想著要斷糧,百姓們誰家不著急!許多人是聞訊趕來等候的。
「哪年不或多或少總要掉幾個雨點子的,和新官兒有什麼相干!更別說,靠著水邊兒不當雨水更大嗎?倒是山上的雨水更大了?!沒這個道理!這是瞎話都編不齊全!」
潘家玉沒有鎮撫地方、維持治安的許可權,戚宣有啊!
戚宣乃是戚家第五代,因著膝下無子,便過繼了兄弟戚寧之子戚景通。只是不知道他這支是不是妨了什麼,戚景通如今已是三十有六,仍膝下荒涼。
不過東城卻由此形成了一片小小的糧谷集市,米面豆粟多在此交易,穀子街的名字卻是實打實因此而起。
早在外面聚起的民眾砸門時,糧鋪里的小夥計們就慌神了。掌柜的倒是沉穩自若,呵斥道:「慌什麼,店裡沒糧沒錢,怕什麼!」
所以這會兒潘家玉出現在這兒,只消動這潑皮一個指頭,若有人借題發揮,說他越權行事、毆打百姓等等,潘家玉也是難逃罪責的。
哪裡還有人會吵吵,百姓們紛紛捂住耳朵,甚至蹲下身去。
但,知曉了魏員外來找過他又怎樣,他不是什麼都沒做么!又沒有把柄落下。
陸家海貿這塊當初走了有實權的指揮僉事馬騁的路子。馬騁能耐不小,卻是個吃獨食的性子,指揮使的賬也不很買。陸家是圓滑又不是冤大頭,孝敬衛所別的大人只是尋常節禮罷了。
都說春雨貴如油,如今登州春雨何止貴如油,簡直貴比黃金。
自從同陸家合作海貿事時,沈瑞就聽說了登州衛戚家,便是有些驚喜,只是算來,戚繼光還有二十余年才會出生,又不免泄氣。
劉員外張了張嘴,又默默閉上了,只去看魏員外。
魏員外搖頭道:「那位沒回來呢,姓潘的如何不知。既那位不在,他怕是不會來的。」
然後便有拿著銅鑼的衙役出場,敲著鑼,告知百姓可取戶帖領口令,引導著百姓散去。
饒是如此,還是有人憂心忡忡去問掌柜的,自然只得到一句「做你的事兒吧,少管其他」的訓斥。
堵門時他可是一言不發,顯見也不是不怕的,這會兒倒來逞威風。小夥計們心下腹誹,卻也不得不照辦。
話沒說完,手腕又是一疼,砍柴刀已被卸下,有人提溜著他衣領子將他提起來,力氣之大,十分駭人。
他頓了頓,也不得不承認,新知府剛來時,情況是要好些的。有和買米糧、餉倉糧食、遼東糧食等等消息,糧價降了,大傢伙兒也都不急著屯糧了,糧食也就好買了許多。
林通判臉上一白,腦里盤算了幾番,終是下了決心,迴轉后低聲向丁同知道:「丁大人,下官聽說……街上封了幾個米鋪,還說什麼查稅?可還沒到收夏稅的時候,怎的就……嗯?下官也是擔心,若是有人一紙訴狀告上來……」
他死死盯著對面的兵卒,只等著他們抽出傢伙來,他就高喊一聲「官兵殺人了,大家併肩子上啊」。
魏員外傲然道:「大人是要查賬嗎?魏某不才,每次繳稅可都是足兩,從沒拖延過半分。大人說收多少市稅儘管提就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那小夥子家卻是鄉下的,離著河水遠,家裡地都旱著,取水不易,瞅著那灑出來的水,心疼得直抽涼氣,忙衝過去將一盪一盪的水瓢按穩當了,口中道:「是是是,老吳叔,您消消氣,別拿水撒氣吶,打水多不容易……」
被裹挾的百姓們多是被嚇得魂飛魄散,可有哪些人攔著,又不敢跑,不知道多少人悔青了hetubook.com.com腸子。
沈瑞如何會容不下戚宣?
日頭漸漸升高,四月已是初夏,頗有些熱,百姓又都擁擠在一處,不少人都是額頭見汗,越發煩躁起來。
買糧的百姓,有許多捨棄了離家近的糧鋪,特地趕往東城,正是為著這裏店鋪大糧米多,許能多賣上些。
這邊沈瑞進城后,並未休息,簡單盥洗一番,便召集了丁同知、林通判及鍾知縣開會。
他大喇喇抬起砍柴刀一指潘僉事,道:「好個潘大人!欺俺不知嗎?衛所里只有一個潘大人,不過是剛調來的,還沒個職司,手下也沒卒子,更管不著這管束地方的事兒吧?」
眼下嘛,還是買糧要緊!
大明稅收首重田賦,其次是鹽稅,再次才是商稅。商稅又分為關稅、舶稅、市稅三類。
翌日,搶糧的隊伍也早早排在了各家米鋪門前。
只可惜老天爺還是太過慳吝,雖下了一場雨,卻是小得可憐,幾乎剛濕了地皮兒,便出了日頭。
絡腮鬍子大漢下意識摸上腰間的匕首……
買不起一石的買一斗,買不起一斗的,買一升也好。
且又喊出了許多城裡人的心聲。
沈瑞就差沒打個板兒把戚宣供起來了!
潘家玉明明都去了穀子街,潘家玉本應是跑不掉的!
蕭東同如何不恨,那是咬著牙想弄垮了陸家的!
掉過頭來,掌柜的卻是瞧著門外,暗嘆道,怎的還不亂呢?東家只怕亂不起來呢!
林通判……嗯,更加憂心了。
常理來說,潘家玉一個四品武將,管三兩個潑皮根本不是事兒。
當然不是出於什麼寬待百姓、促進經濟繁榮的考量,而是因為,整個官僚階層,真正貧寒出身的還在少數,富貴人家又怎會只靠耕種積攢出豐厚家底,終是要開鋪子經商的,可以說是商人階層算得上供養了官僚階層。
吳嬸子手裡抓著個沉甸甸的錢袋子,邊跑還邊嚷嚷,「快,當家的,快拿上糧袋子……」一抬頭正瞧見了小金哥,她不由大喜,兩步過去拉住他,道:「金哥兒來的正好!快,同你叔買糧去,你壯實,擠得進去!」
沈瑞慢條斯理道:「魏春來,你在登州府城內有糧鋪七間,遠了不說,就今年這幾個月間,共賣得多少糧你可知道?」
隊伍前進的腳步登時一滯。
至於林通判,通判管著糧運、家田、水利、訴訟等事,實際上和這邊關係不大,林通判本不當出現在這裏。
他雙目赤紅,恨不得將整張桌子都推翻了去,以發泄心中怒火。
故此這次戚宣父子欣然前來幫忙。
魏員外已面色慘白,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在此街「領頭的」討公道的人也格外彪悍,乃是府城裡一霸,因姓胡,人又長得炭也似的黑,便得了諢號「黑虎」,扯起一乾地痞潑皮作個幫派,黑虎幫。
戚宣父子顯然不是,但,潘家玉是。
又一人道:「恁說得輕巧,如今糧食都是個什麼價兒了,就是他敞開了賣,俺們能買得起幾斗?」
但那是何等繁華,金山銀海翻滾,一應人都賺得盆滿缽滿,又有朝中大佬欲立威,這才使得加稅順利推行。
且兩人還研究著寫出幾個不同版本,只看明日民亂情況,能對上哪個版本,就立刻著人快馬加鞭將那版本書信送出去,務必第一時間讓表妹夫大人知道。
那邊兒趙員外剛訂了計策,自覺得意,瞧見秦三爺如此,便皺眉道:「你還怎的?秦太爺說了什麼?」
胡黑虎的幫眾看到他挨打,都依照先前所說,朝這邊圍攏過來,預備鬧事。
見他揣著明白裝糊塗,沈瑞也不惱,譏諷的一笑,「林大人素來思慮周詳,如何會魯莽。」
這次他本是想推著秦三先發難秦三本也是個莽撞易衝動之人,想著自己最後出面,好彈壓也好周旋。
小金哥響亮的應了一聲,扶著老吳叔加快了腳步,又殷勤問道:「俺還有兩個同村的哥哥也進城來了,可要去喊他們來同咱們一起去買?」
「那你看的也是今兒的價兒,你怎知道明兒缺糧又是個什麼價兒?還不是早買早落便宜!」那人回道。
他家這處後院是自家住,前面臨街則是個小小的鋪面,開著一家雜貨鋪,老吳叔去挑水的時候,吳嬸子在前頭看店。
魏員外登時便作出一副大義凜然狀,疾聲道:「大人,積善堂上有我等名姓!每年的稅也沒少了半分!修橋鋪路施粥舍米,問問鄉里,誰不說我等仁義!緣何要封了我等鋪子?不知我等犯了哪條國法!大人如此做,府城上下人心惶惶……」
當離他宅子最近的店鋪來彙報被查封時,他又驚又怒,「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封了老子的鋪子!!!快叫劉先生來寫信給布政使大人!」
魏員外呆了一呆,隨即整個人像石化了一樣,腦子裡只想到了最壞的一種可能。
沈瑞並沒有自大到覺得自己全知全能、可以指揮戚家父子,可是他到底有先知優勢,有些計劃,他是沒辦法用大道理解釋通的,所以他需要一個不問因由就能百分百執行命令的人。
他心裏暗自罵娘,惱恨丁同知這邊消息藏的嚴實,卻也不想想他同樣沒露過半點兒鬧事的口風。
他們也是尋常百姓人家出身,這樣的糧價都是吃不上糧的,還是店裡給了好處,威逼利誘,叫一個兩個都閉了嘴。
他到底是掌訴訟事的,過問也不算突兀。
戚家始祖戚祥曾跟著太祖起兵,三十余年南征北戰,後來戰死於雲南。明初大封開國功臣,太祖特封戚祥子戚斌為明威將軍,世襲登州衛指揮僉事職。
林通判眼皮跳了跳,這大人哪裡是放糧撫民,這是要查丁口吶。富貴人家沒人去領糧,光查平民丁口有什麼用?為徭役……?
潘家玉初來,雖得了指揮僉事的名頭,目前卻只是個虛銜,指揮使說是要等人齊了讓他整治水師備倭,暫時便閑置下來,並沒有被賦予鎮撫地方、維持治安的許可權。
話音未落,攻來那人已極快變了招式,一晃見已是出了三拳一腿。
想來,他那高官表妹夫是很樂意看到這點的,沒準兒會重賞他。
到了秋季,大批糧米都從東門運入府城,東門名喚「春生門」,不知道是不是由此而來的。
話音未落,忽聞風聲,他也是練過功夫的人,登時警覺起來,下意識閃避,可躲過了迎面而來的長拳,未躲過身後的掃堂腿。
丁同知不以為意,揮手讓他去了。
「知府大人還說先可著社倉來呢!糧食都去鄉下建社倉了,哪管城裡人死活!」
秦三也就罷了,魏員外到底還有那麼一房高官親戚,林通判想想就頭疼。便索性就以吹了海風頭痛為由,回官宅裝病閉門謝客了。
久在街面上混,縣衙府衙的捕快差役他都是熟的,可瞧著諸人眼生,便顧不上什麼,慌忙喊道:「不知道哪位差爺出來巡街,小的與劉捕頭是拜把子兄弟……」
戚宣練兵倒是有一手的,手下幾個千戶皆是悍勇,戚景通功夫也是了得,因此無論衛所還是地方,自也沒人敢惹到他頭上去。
魏員外卻是奔著那書信去的,三兩下就將幾份書信撕個粉碎。
胡黑虎身後的幫眾也看出門道了,越發大聲鼓噪起來,說話也越發難聽。
劉秀才唬了一跳,腿一軟,整個人都縮書案底下去了。
「鍾知縣來找俺家老爺子了。」秦三進得門來就是一張黑臉,大馬金刀往那邊一坐,拍著桌子嚷道,「老爺子都沒叫俺回去,倒是老二那賊頭鼠腦的東西湊上前去了。」
倒是趙員外摸著肥下巴上沒幾根的鬍鬚,道:「到時候派人送個信兒,就說府衙被圍了,姓潘的就得急嗷嗷的跑來護著。聽說,姓潘的還沒分派好職司呢,手下也沒甚人,蕭爺那邊想是要拿這個把柄的。」
他將「登州民亂」事細細說了,由著幕僚劉秀才潤色一番,再工工整整謄抄了。
馬旁親衛高聲喊話,道是登州衛指揮僉事潘大人在此,讓百姓們不要衝動,府衙已開始在餉倉發放米糧,並且也會解決大家糧荒問題,讓百姓們先散了各自去領糧。若是鬧事,莫怪國法無情。
那踩著他的人哈哈大笑道:「妙極妙極,捕頭竟有個賊兄弟!哈哈,捕頭的位置可要與老子讓出來了。剛剛好,老子也姓劉,嘿嘿嘿,真箇便宜!」
故此雖現場人山人海,卻井然有序,絲毫不見混亂。
林通判一愣,還真沒注意,百姓拿著的糧袋子確實瞧著米糧不多。
沈知府,這是要查隱田嗎?!
人群里混著的他的弟兄,也漸漸向他靠攏。
不過便是對方上當了,他也不能幹等著挨打呀,便忙躲閃開來,手中砍刀揮出,口中卻喊著:「潘大人打百姓了……」
又有誰是傻的,算不開這賬?
不過當日齊員外傳話回來說了,因沈瑞那邊有些將門關係,戚宣不愛惹事兒不想理會潘家玉,魏員外雖遺憾卻也不以為奇,戚宣到底不是馬騁那樣的霸王性子。
秦三等人也都面如土色,有的甚至微微顫抖起來。
相反,沈知府現在才是有麻煩的人。
但糧鋪里不明真相的小夥計們可是嚇得夠嗆,紛紛嘀咕www•hetubook.com•com道:「這樣下去,只怕要出亂子了。」
只聽得悶雷一樣的聲音在他耳邊道:「胡黑虎,瞎了你的狗眼,你看看俺是誰?可管得你不?!」
「對!找知府大人去!」
怎料秦三在關鍵時刻萎了,也只好他自家擼袖子上了。
確實,山東雖是報了旱災,但並非整年滴雨未下若是真箇那樣,只怕要赤地千里了,也不會是如今這般尚能掌控的情形。只不過是比起正常年景,雨水要少得多罷了。
待到外頭的百姓被人喊著口號領往府衙去了,鋪子里的人才鬆了口氣。
眾人臉上都不自覺帶了期冀,等齊五爺下文。
該死的戚大郎!
第二日,秦家、齊家等幾個開著多處米鋪的人家都關了鋪面,表示無糧可售,只魏家糧鋪仍開著門,但價格漲了些,又限了量,沒買到糧食的百姓不免怨聲載道。
那小金哥忙道:「老吳叔,你且放心,小沈大人是不會讓那些為富不仁的東西亂來的!聽說官府已在向各家大善人、大官人家裡和買糧食了么?功德碑上都刻了新名姓呢……」
「對!去找雷家算賬!」
當然,他更是怕老吳叔這倒完苦水就哭窮,短了他的貨錢。
臨街的店鋪見狀都嚇得不輕,慌忙關門上板,生怕出現民亂,被人趁亂渾水摸魚、闖店搶貨。
登州因為良田不多人口少,又有漫長的海岸線,境內也有大小河流,總有些漁獲,情況要相對更樂觀一些。
只見知府大人嘴唇開開合合,一句又一句的質問利刃一般丟過來,刀刀正中靶心。
見著潘家玉並不下馬,那胡黑虎便料定其有顧忌,便越發猖狂起來,就差沒直接喊有種你就來打我了。
小金哥既是從社倉領了糧食解了飢,社裡又有牛替各家耕種,省了人力,讓他有工夫多編些笸籮簸箕出來賣錢,他真心覺得新來的小沈知府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人。
砍柴刀微微而晃,他歪著腦袋斜著眼睛,挑釁道:「聽說那潘大人功夫了得,可是要來與俺比試比試?!」
沒想到後續完全不按他思路來。
柳樹街這邊領頭的是個肌肉虯結、滿臉絡腮鬍子的高壯漢子,他聲若洪鐘,高喊著「找青天大老爺知府沈大人為大家做主」,帶著隊伍,往事先「約定」好的地方走去。
他只得一路快馬加鞭趕到了北城餉倉。
「傻子才賣你!社倉的規矩可嚴著,領糧是救急,若是倒買倒賣的,抓住幾倍的賠回來,還攆出社去!」
過一道街再拐個彎便有一家魏記糧鋪,此時已是里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
魏員外踹了一腳桌子,奈何木料忒實,沒能踹翻過來助勢,魏員外抖了抖踹疼了的腳,惡狠狠的吩咐心腹管事道:「去,把齊昌這蠢蛋叫來!他怎麼打點的?不是說戚家擺明了兩不相幫嗎?!」
魏員外呼吸漸漸粗重起來,雙手直顫,忽的大吼一聲,撲過去書案前。
戚宣則是坐鎮餉倉,指揮手下幾個千戶、百戶領人協助辦理府城百姓憑戶帖領口糧事。
對手可沒等他倒地,又是一拳已到了跟前,重重擂在他臉上,他當時便鬆了兩顆大牙,眼眶也痛得幾乎盛不住眼珠子了。
趙員外下意識去看了一眼魏員外,後者使了個眼色,趙員外便又堆起笑來,道:「氣什麼,想是老太爺沒瞧見這兩日進賬,這事兒成,老太爺也只有誇你的。」
他的弟兄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便紛紛聚攏過來,詢問下一步該怎麼辦。
一個地方官變著法子多收了商稅,不說直接觸動了哪些有人脈的家族,就說若是得了皇上好評,旁人有樣學樣,最終損害的是整個官僚階級的既得利益,其他官員也容不下他。
魏員外仗著那布政使「親戚」,被登州官員捧慣了的,先前的幾任知府他也都見過,不說稱兄道弟吧,也是對他客客氣氣的,尤其是他在給「小外甥」擺席之後。
原本氣勢洶洶的人群登時作鳥獸散,大家都急急往家裡趕去。
搶購潮從白晌持續到日暮。
那姓劉的漢子笑道:「果然更妙!」
丁同知像是打圓場似的,道:「大人勿怪,林大人到底不司糧稅,不知道內情也情有可原。」
卻不想齊五爺道:「蕭爺說讓咱們想法子把姓潘的扯進來,他就能一鍋燴了。」
眼見前面就是街口,他已是聽到了臨街更高亢的一片叫聲,知道馬上就可以匯合另一支隊伍了。
同德州衛一般,登州衛也是按制應有四個指揮僉事編製,卻實際上掛了七個人的職,再算上新來的潘家玉,正好湊兩桌麻將。
老吳叔瞧著小夥子的樣子,嘆了口氣,道:「是。不拿它撒氣。小金哥你們那邊兒起了社倉領著糧了,你是不知道,這城裡不設社倉,官倉里的糧食又都調鄉下給你們立社倉了,那些豬狗不如的黑心米鋪糧食一日翻三番的漲,逼得俺們都要吃不上飯了!」
丁同知笑道:「鴻飛,你不必憂心,咱們知府大人神機妙算吶。」
密室里的商定妥當,諸人便分頭行動,或往店裡去,或往衛所去。
「知府大人最是仁義,定會憐老惜貧!」
而人群中黑虎幫眾也紛紛操起傢伙,或是菜刀,或是鐵釺,眼見是要一場惡戰。
他娘的還寫什麼書信!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了!
戚宣沒什麼名氣,戚景通在他那一世史書上也不過寥寥數筆,但戚家的下一代,戚景通的長子,卻真可說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正是一代名將、民族英雄戚繼光!
是以基本上官員便寧可以貪污受賄手段死勁刮商戶的銀子,也斷不會搞到稅上去。
遂沈瑞來了登州后,丁同知更是麻利的第一時間趕來巴結,沈瑞拋出種種計劃,他也是堅定的貫徹執行。
他這邊胡思亂想著,忽然沈瑞問道他頭上,他忙欠了欠身,應答了最近府衙接的幾樁雞毛蒜皮的案子,話鋒一轉,問道:「大人,下官有一事憂心,不得不問。到底沒到收夏稅的時候,這邊查封的糧鋪……其東家若是上告……」
因著打水費力,人吃水且愁,院子里早已是不種什麼耗水大的青菜了,這些時日都是腌菜野菜就飯的。
眾人便又拉下臉來,好嘛,說的好聽,他們一群商人,和潘僉事個武將八竿子打不著,怎麼去扯!
很快,就有林通判的心腹尋來,將他請到一旁,附耳報說,魏家秦家的糧鋪都被查封了,更是將賬房卷個空,一張紙都沒留下,魏員外、秦三爺都在外宅等著他。
穀子街上糧米鋪子著實不少,魏家、秦家、齊家等家自然也都有大的分店開設在此。
林通判便很快恢復了鎮定,垂了頭道:「大人教訓的是,下官莽撞了。」
秦家齊家昨日就停業了,今日一早繼續懸挂無糧可售歇業的木牌,買糧百姓便也不糾纏,而是第一時間往昨日還在賣糧的魏記跑。
如此一來,這隊伍便成了規模。
只先前一直叫囂得最歡實的秦三爺這會兒卻是一張棺材臉,像剛從墳里刨出來似的死氣沉沉,別說笑了,就是一口|活氣兒都沒有。
沈瑞到了登州后,就悄然微服去拜訪了戚宣,雙方相談甚歡。
小金哥二話不說,甩開膀子就開始往裡擠,他人高馬大,很快擠出一條豁口來,當然,也沒少招人罵。
當外面喊著「官差辦案」砸門時,若是堵門的東西還在,掌柜的還可拖延一二,這會兒,掌柜的已沒了不開門的理由。
「睜眼睛說瞎話!」一個微微有些佝僂的老漢一邊兒自扁擔上卸著水桶,一邊兒啐了一口在地上。
因此這條街聚集的人也格外多。
林通判卻並沒有去外宅見魏員外和秦三,他現在是兩眼一抹黑,什麼內幕情況都不知道,去見他們做什麼,等著被問得啞口無言嗎?他好歹也是正六品,官威何在!
那絡腮鬍子大漢半句話噎在嗓子眼裡,禁不住嗆咳了兩聲。
沈瑞向旁邊揮揮手,陳師爺遞上來一本冊子,他並不打開,只晃了晃,是魏記糧鋪的一本賬簿。
「那俺回頭就去打聽打聽!」他道。
不過四月的天兒,並未多麼炎熱,胡黑虎卻是打起赤膊來,露著兩條花胳膊,黝黑的胸膛上紋著一隻咆哮的虎頭,著實有威勢。
海貿的利潤越來越大,如何不讓人眼紅,這位蕭爺名蕭東同,論資歷其實比馬騁還老的,如何甘心讓馬騁一人獨吞,便想著敲掉陸家,再尋一家來做。
糧價日高,可前來買糧的人並不會減少,相反,歷來都是越漲價越搶購的。
這邊那出手的戚大郎將那胡黑虎揪到潘家玉面前,手上一松,腳下一踹,將胡黑虎踹跪在地,他雙手抱拳道:「下官僭越了,請大人責罰。」
他自然與陸家格外親近,便也曉得陸家是靠了誰家的關係辦成了這麼大的事兒。
他初時也沒想到會這麼順利,哪知道老天爺都幫他,送了個雷大傻子來。
又有人喊道:「甭管真假,去看看就知道了,也耽誤不了多少工夫!」
「噹噹噹噹噹噹當……」
秦三卻是不想放秦二出去的,不是秦二起多大作用,而是秦二在鋪子里呆的年頭長了,進貨賣貨門兒清,又結交了不www.hetubook.com.com少人脈,真放他出去他不挖自家牆角才怪。
很快東西就挪走了,沒一刻,掌柜的就後悔自家多嘴了後面闖進來的如狼似虎的官差可一點兒不比餓瘋了的百姓好糊弄!
半趟街走下來,隊伍已頗具規模。
「沒人哄抬糧價,府城上下如何會人心惶惶?」沈瑞打斷他,冷冷道:「魏春來,不必惺惺作態,這幾日的鬧劇不正是你一手造成的嗎?」
胡黑虎爆喝一聲,道:「休要欺俺們百姓!明明就是你們官兒把糧食都弄走了!今兒不見著白花花的米糧,俺們是斷不會信的!便是今日給了,明日便不餓了?!俺們是必要去府衙討個說法的!」
同知分掌地方鹽、糧及撫綏民夷等事務,發糧撫民這樣的大事丁同知理當在此。
既是超員,自然就有的有實權,有的沒實權。
因著來了新知府,不知道哪裡吹來的風兒,說什麼是知府帶來的這場好雨,又說不過是靠海的蓬萊福山這帶雨水少了些,棲霞萊陽是雨水充沛的……
明晃晃曬上半日,地上是半點兒痕迹也沒了,好似這場雨就是一場清夢。
秦二呢,未嘗不知道兄弟的想法,只不過還在秦家門裡,不得不向這嫡出的當家人低頭罷了。
戚家因在登州多年,地位頗有些超然,戚宣連兒子都是過繼來的,更沒什麼積極進取的心,既不逢迎上司,也不過分結交同僚,多年來無論與指揮使、與其他指揮僉事,還是與地方上這些豪紳望族,都是處於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
稅的事兒沈知府倒是說的頭頭是道,只不知道張布政使那邊參人的時候,他沈瑞寫謝罪摺子會不會也這般條理分明。
秦三爺一時發狠,咬牙切齒道:「哼,就讓姓鍾的姓沈的都瞧瞧爺爺們的手段!」
小夥計們一個個抖得篩糠似的,也無反抗之力,人家要幹什麼就幹什麼。
更何況戚大郎在登州府也是有一號的,尋常地痞潑皮如何敢對上他!只要他一露面,這局自然就解了。
末了一句加重了語氣,林通判不由額頭見汗,心知沈瑞怕是曉得了什麼。
這一群人同樣是走到了街口,便遭遇了登州衛所士卒和府衙的捕快。
沈瑞笑贊了一聲,道:「丁大人、鍾大人辛苦。」
這次放糧的事兒沈瑞便是放心的交給了他。
他也無心再坐在這邊裝蒜了,拱手請辭。
尤其衛所職司除了整軍備倭外,同樣兼理民政、參与吏治,以及維護本地治安、協同周邊地區捕盜等職能。
為了不墮自己這一夥兒的士氣,他深吸一口氣,提氣大喊道:「去府衙!找青天大老爺問問……」
這刀尋常百姓家也使得,算不得兵器,不受官府限制,但殺傷力卻委實不小。
「什麼?!」在砸了一套茶具之後,魏員外的香爐筆洗也遭了殃。
胡黑虎早就提防著,見對方動手不由大喜過望。
「嗯,還都寫的中下等田,嗯,畝產也就一石多些吧?」
魏員外也露出個笑容來,「說的也是。那可要好好遣人去說說。」
林通判暗暗咬著后槽牙,強擠出個笑來。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人家正五品壓自己兩級。
年景不好,糧食減產,就大幅度提價。尋常百姓人家負擔登時加重,形成有糧無錢買、依舊餓肚子的情況。
魏員外雖是前來發難,但還想著給沈瑞個台階,若是對方就坡下驢,他便也「大度」的先不予計較,鋪子重新開起來要緊,日後再算舊賬不遲。
老吳叔哼了一聲,道:「你入了社倉領了糧食,當然為那新官兒說好話!哪裡知道俺們這些餓肚子人的苦!」
胡黑虎慘叫一聲,高喊道:「殺人了!殺人了!潘家玉,你憑什麼打殺俺!俺要告官!俺要告官!」
幾個版本都用不上了,一臉愁苦的劉秀才被抓來開始寫新版本的書信。
忽然刺耳的鑼聲響起,震得人耳根子發麻,腦仁子嗡嗡直響,立時將吵雜的人聲淹沒了下去。
「自古救急不救窮,府衙也不能包全城百姓一輩子的糧米吶。」丁同知看著林通判,笑得意味深長:「過得兩三日,糧價回落,百姓也就買得起了。」
胡黑虎也是練過功夫的,不然怎麼橫行鄉里,只是他連綠林的邊兒都沒摸著,自是因功夫稀鬆平常,他左支右絀,頗為狼狽,手中刀也只剩下亂揮一氣,毫無章法。
而後,沈瑞在德州遇到了潘家玉,又機緣巧合收服了潘家玉,如此一來,情況又有不同。
守衛兵卒眾多,便沒有敢鬧事的,又有府衙縣衙衙役並統一著裝的幫閑引導講解那排隊、領號牌、登記、領糧流程。
不都是要委婉嗎?
眾人鬨笑起來,連帶著登州衛的兵卒,齊齊往最近的一家魏記糧鋪走去。
可他萬萬沒料到,今日戚宣能站在潘家玉這邊!
沒成想沈瑞竟然說得這麼直白,他的戲也就唱不下去了。
他便皮笑肉不笑道:「只吃得兩三日,吃光了豈不又要鬧將起來……」
連丁同知、林通判、鍾知縣都齊齊望過來,滿臉震驚。
戚繼光能行的,他父祖如何不行?不需要戚繼光那樣的軍事天才,只要是英才、良才就足夠用了!
實際上在今早走出府衙時,林通判其實都不知道會有發糧這件事!
沈瑞冷笑一聲,「市稅稍後再算,本府問你,多少畝地能出這許多糧?」
戚宣可是頭一等惜兵之人,動了他的銀子他許不理會,動了他的兵,那是萬萬不行的。
百姓們自然轟動,有指揮僉事這種高級武官在此,衛所兵卒們說那些領糧之語當不是假話,大家都恨不得立時飛回家去好吧,就算不領糧也要離了這是非之地呀。
街口突然出現一隊兵士,皆穿著登州衛士卒制式衣裳。
周圍人聲嘈雜,說什麼的都有,就聽一個尖利的聲音嚷嚷道:「姓雷的忒不是東西,拿著知府大老爺壓魏員外!好在魏員外仁義,也沒關了米鋪,只不知道能頂多久,還是趁著有糧食趕緊多買些!」
當時他還沒遇上潘家玉,在沈瑞心目中,是要把戚宣父子打造成海軍統帥的。
林通判依舊裝糊塗打哈哈,說聲「大人謬讚,下官慚愧」含混過去。
掌柜的目瞪口呆,原以為是哄抬物價的罪過,卻沒想到和稅銀扯上什麼關係,連忙張口辯解。
此番變故就在眨眼之間,那絡腮鬍子大漢全然沒想到還會如此,一時愣在當場。
「讓他查!老子倒要看看他還想怎樣!」魏員外砸完了一套茶具聽響兒,才喘著粗氣,狠狠道:「原是想讓他知道知道規矩,現下,是要讓他知道知道厲害!劉先生怎的還不過來?這信,想來布政使大人也是樂見的。」
「虧得對街李娘子來告訴俺!」吳嬸子跺著腳罵道:「不知道哪裡冒出來個天殺的雷大戶,為了討好新來的大老爺,要捐米糧往西山那邊兒的村裡建社倉,自家沒糧,便高價往魏家、秦家等幾家買糧去!糧鋪原就卡著數兒賣的,再叫姓雷的忘八買去半倉,可真箇沒得賣了。現下,大傢伙兒都趕在雷家來拉糧食前去搶買呢!」
人群蛹蛹而動,往府衙方向而去。
只在沈瑞完全掌控登州前,陸十六郎擔心馬騁那邊暴脾氣壞事,便是暗地裡找的戚宣,外人並不知情。
趙員外收了一臉和氣,燭火映襯下,神色間帶出幾分猙獰,道:「大亂子小亂子也不會是衝著咱們來的,咱們仁義也扮完了,店裡也沒糧了,能拿咱們怎樣?你怕個什麼!」
吳家位於府城西北水門附近,穿城而過的黑水河由此處入海,故而西北水門也被稱為「下水門」。他家有這便利條件,打水容易,雖在大旱之年,卻也說不上多珍惜水。
掌柜的這才直起腰來呵斥眾夥計:「破東爛西的都堵在門口作甚麼,還不趕緊挪開,今日不開業,難道明日後日也不開業了不成?!」
見這邊人亮了傢伙,兵卒捕快那邊登時如臨大敵,水火棍統統操了起來。
「都是他娘的社倉鬧的!狗日的姓雷的摻和什麼社倉!」老吳叔恨恨道。
他努力側頭過去看,就見一群捕快衣裳的人扭著他弟兄們的胳膊,一個個捆紮結實。
「便是府衙想要提前收夏稅乃至秋稅,也只消同我等說一聲,如何會有不應?登州上下擁護大人的心,大人也是知道的。」魏員外亢聲道,「大人不在,下面人便沒了章法,竟來封我等的鋪子!真是讓人心寒!還請大人為我等做主!」
不想那邊衛所隊伍里迅速跑出一列人來,竟還都是精兵,近身不過三招就卸了兇徒的傢伙,將人一一拿下。
只要將幾家糧鋪前的百姓都帶到一處,總有千把人,足夠衝擊府衙,造一場不大不小的民亂了。
「知府大人不是說有遼東糧食么……」
他只道這件事穩了,越早報與表妹夫大人知道才好。至於後續發展,他準備有消息就寫下來,再分批派人送上路,反正只要扣上民亂的帽子,便是大局已定。
老吳叔也不管那個,趁機跟上,兩人很快就到了人群中心地帶。
這次這面子卻不好使了,丁同知直言本官太忙,沒空接見,連幕僚都沒出去接待一下,直接一個長隨就打發和圖書了。
魏記並沒有告罄的木牌掛出來,可是也一直沒開門,導致門前人越聚越多。
他將「布政使司」幾個字咬得極重,更是索性丟開含蓄面紗,直言道:「大人也知道,右布政使張吉張大人,素來信重我……」
被攆出來站在街面上的小夥計們彼此對視,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末了還是年長的大夥計揮揮手叫大家散了,回去等上工的消息。
魏員外被噎的下意識咽了口口水,他是真沒料到沈瑞能直白到底。
「你名下有多少田畝?」
他心下冷哼,那便是小知府耍的花招,不過是把聚攏在糧鋪前頭的百姓吸引過來,以免發生民亂罷了。
而聽說是查稅,魏員外怒極反笑,「去他娘的稅!莫說這幾年山東夏稅秋稅都是免了的,就是不免,老子才賣了兩天貴价糧,還沒到收夏稅的時候,他個小崽子敢加稅?!」
不過比之其他稅金,商稅仍是少的,且官員也並不以多收市稅為業績,相反,面兒上還要少收些才好。
登州如今可還在荒年!這小子莫不是瘋了吧!魏員外咬牙切齒。
掌柜的牙疼似的咧了咧嘴,道:「只是,這到底是東家的私產……依著大明律,若非抄家,這些賬房賬目……」
「你並無外地買糧的契書,也無驛道往來運糧的記錄,這許多糧食,哪裡來的?」
所以沈瑞改變了一下計劃,要力捧潘家玉,讓其練兵,成為自己的心腹,為登州的開海計劃打造一支護衛隊。
於是能挪動的桌椅缸壇矮腳櫃都被挪去頂門了。
小金哥縮了縮脖子,他是得濟于社倉的,也不好接茬,便轉移話題誇讚起吳嬸道:「吳嬸子這種菜的手藝也是一絕,俺瞧著去府衙應卯做個專家也行了!」
尤其這位丁同知調來時,正是陸家剛從京中找了關係,打通了海路的時候,丁同知可是得了陸家偌大孝敬。
因此沈瑞也只在心裏記下了,吩咐陸家多向戚家釋放善意而已。
有真心憤慨的,有抱著僥倖心理想試試,亦有人純粹是被裹挾而去……
有領頭的,有起鬨的,就有相隨的。
他這邊喊完,那邊兵卒們就敲著鑼傳話下去。
林通判身子一僵,面上強作驚喜,道:「糧價竟能回落了,真真是去了我等心頭大石。」
「俺哪裡還樂得出來?!」那老吳叔說得生氣,順手將個水瓢丟在桶里,水瓢去勢過猛,激出來些水。
那劉差官不耐煩起來,冷哼一聲,道:「你們東家差了稅銀,有匿稅之嫌,自然是要來封賬房查賬目的。休要嗦,若敢妨礙差爺們辦事,也丟你下獄去吃牢飯!」
可架不住周圍人都在憤慨激昂喊著去府衙、找知府、知府是大好人,在這樣氛圍下,小民也不免添了幾分膽氣。
老吳叔嗤笑一聲,道:「不是俺老漢吹牛,你嬸子伺候菜園子是有一手的。只不過,那個什麼專家,是給你們耕種人立的,俺們去了也選不上,不過白搭工夫。」
好在沒熬上一日,就有消息說,小沈知府回來了,魏員外振作精神,帶著同樣被封了店鋪的幾位東家,齊齊往府衙去求見。
沈瑞漸漸收起笑容,淡淡道:「本官不問他囤積居奇、哄抬物價之過,他倒要上告?林大人掌訴訟,熟知律法,便來說說,他待告什麼?」
魏員外送走眾人,回來書房招來心腹幕僚自從他那遠房表妹飛上枝頭后,他自覺身份不同,也仿那些讀書人,重金請了一位秀才作幕僚,專門負責給他那尊貴的表妹夫大人寫信的。
魏員外瞧了眼齊員外,問道:「齊五爺,登州衛戚爺、蕭爺那邊怎麼說?」
然後……
沈瑞則揮揮手,叫差役讓人進來,又偏頭向丁同知淡笑道:「丁大人莫惱,且聽聽,他是想要個什麼說法。」說話間有意無意掃了林通判一眼。「可巧,本府也想問他要個說法。」
魏員外、秦三等私下裡將詞兒都對好了,但在家中說得恁是硬氣,入得府衙,面對身著官服面沉似水的知府、同知大人,再磕頭下去見禮,秦三等人到底還是心生畏懼,唯唯不敢說話。
現在又來個陸家一系的潘家玉作僉事,且有來頭,擺明了會分走本就不多的實權,一有收拾人的機會蕭東同自是不會放過。
吳嬸子在後頭扯著脖子高聲叮囑著:「金哥兒替俺照看著點兒你叔!別叫他給擠壞了!回來俺就給你結算笸籮錢,一個子兒也不差你的!一會兒俺拔筐頭茬的菜給你媳婦兒嘗嘗鮮。」
那胡黑虎其實充其量就是個地方大混子,都算不上綠林中人,不過也打聽過潘家玉,知道那鴛鴦刀的厲害。
「走!去府衙!」
老吳叔聞言倒是有些動心了,這專家可是每月都能在衙門領錢糧的!
「若是他們真頂不住了,這亂子大了……」一個劉姓員外擦著額角的虛汗,吶吶道。
秦二則是屬於第一種,他有能耐,雖慣會伏低做小、肯巴結人,看上去本分,可實際上一直沒斷出去單過的心。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丁同知笑得親切和藹,喚著林通判的表字,道:「鴻飛勿急,今日只發些許口糧,戶籍在冊的一人二升口糧罷了,夠得一家兩三日吃食。」
當然,那也是相對而言。
「他憑什麼把大伙兒的救命糧食都收走!」很快響起應和聲。
林通判一掃剛才的尷尬,努力端起嚴肅面孔,以免露出笑意來,只看向沈瑞與丁同知。
其中市稅基本上是按照三十取一收取的,明初還有「凡物不鬻於市者勿稅」的原則,對市稅收取並不嚴格。直到仁廟、宣廟年間,鈔法推行,才開始逐漸增加商稅。
在魏員外等人看來,如今新來的潘家玉若想掌兵,尤其是精兵,那是必然要動戚宣人手的。
後來便是預備倉也建在了東城。
結果當然是沒能成功奪下海貿這塊蛋糕,反而成功惹惱了陸七老爺,兩處撕破了臉,陸七老爺也不是善茬,生逼得那家商戶闔家搬離了蓬萊,往文登去了,之後陸家連尋常的節禮都不往蕭東同這邊送了。
絡腮鬍子大漢心下十分不甘,眼瞅著到了手的鴨子豈能讓他飛了!他登時振作起來,乍著雙臂,高喊道:「口糧能發幾回?還是得去府衙……」
本來民畏官近乎天性,府城百姓又是順民當慣了,初時聽說要去府衙,都是畏畏縮縮。
小金哥聞言大喜,他媳婦正大著肚子,前兩日還叨念著想吃口鮮菜來著。
親兵立時大喝道:「兀那狂徒!好大的膽子,就你也配同我家大人過招?!既知我家大人乃是正四品指揮僉事,還不跪下磕頭,還敢在那邊狂吠!」
沈瑞卻是半分面子不留,直接冷下臉來,斥道:「林通判既不司糧稅,不知內情,來與本府論什麼收稅短長?!還是,林通判這是替誰來問?」
可惜周圍都是手拿兇器的暴徒,誰也不敢走,生怕挨上一下子受傷乃至送命。
見了這陣仗,他非但沒害怕,反而微微興奮起來。這次,蕭爺那邊的賞也能一併拿下了!
其實不止戚宣,今日登州府同知丁煥志、通判林慶鴻都到了現場。
若沒有他,至少那邊胡黑虎會成功的!
他也不是真就想來比量比量,他還怕被揍呢,不過是尋釁罷了,只消潘家玉敢與他動手哪怕是喊了周圍那起子親兵士卒來動手,許他銀子的那位就有法子治了姓潘的。
小金哥忙道:「不是不是,叔,俺媳婦娘家那邊靠海邊兒,聽說是懂打漁的、懂養魚蝦的都能做專家的,養菜蔬如何就不能了?!且去試試嘛,也不搭什麼!」
「……合城貧苦百姓都領過口糧了,平民這邊的戶籍黃冊也清點了一遍,」丁同知道,「下官與鍾知縣依照陳先生的吩咐,按照各街整理了一番。另有客居府城者若干,業已登記在冊。」
而這些糧米鋪的東家們,都聚在魏員外宅中密室里,議著尋釁滋事的大計。
「今兒粟米都兩百文一鬥了!他娘的還讓不讓人活!不買了,不買了,俺往鄉下買去,他們不是從社倉里領了糧?俺不信這個價兒沒人賣!當初荒年一兩多銀子一石米就頂了天兒了!」
魏員外怒不可遏,將筆墨紙硯都掃到地上,拍著桌子吼罵道:「天殺的戚宣老賊蟲!他就不怕姓潘的奪了他的兵?!沈瑞小崽子想樹起姓潘的來,豈會容他!蠢材!蠢材!愚不可及,壞老子大事!!」
林通判不由尷尬起來,勉強的笑容幾乎掛不住了。
既是要撕破臉了,他也就沒什麼可顧及的,當下魏員外大聲道:「大人說的好沒道理!大人要執意污衊我等,我等也只有往布政使司衙門分辯分辯了!」
聲音穩穩傳了出去,百姓隊伍中立時炸了鍋。
只是登州地方偏,靠海又有衛所在,多少是個震懾,便少有強梁亂匪,府城裡更多是順民,聽得這樣的話,便是有那鬧事的心,也沒鬧事的膽兒,遂應者寥寥。
同為練家子,戚宣父子與潘家玉一見如故,雙方切磋功夫、談論兵法,真箇是不亦樂乎。
因又有人不斷在咒罵著這倒霉的年景、買不起糧、買不到糧,憤憤然說著官府偏心鄉下人,對城中百姓不公,便又激起民眾幾分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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