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真想著萬曆在想什麼時，耳畔傳來幽幽聲：「那你說，朕該怎麼辦？」

良臣說的很誇張，但他就是要這麼說，因為不如此說，不能引起皇帝陛下的震驚啊。

萬曆氣著了，和黑圖阿拉可人的大貝勒一樣，動不動就容易代入。

皇帝不震驚，怎麼有他魏舍人搞東搞西的機會。

事實上都是明君，但在史書中卻都以昏君形象出現，成化和萬曆為什麼會得到這樣一個待遇。

成化和萬曆集結了這兩點，士大夫們不抵制他們抵制誰？不朝他們身上潑污水又朝誰身上潑？

萬曆聽后，站在那裡久久沒有說話，臉上神情卻是陰晴變化不定。殿中人都被皇帝的樣子嚇著，良臣心裏也在打鼓，陛下你可千萬別跟我較真，真派廠衛到肅寧查個究竟啊。那樣一來，火就玩大了，可應了搬石頭砸自己腳一說了。

從爭國本開始，外朝就抱成了團，哪怕自身結黨抱團，為了利益廝打成一團，渾然不顧國事，可在對待皇帝的態度上卻是驚人的一致。

說完，頓了一頓，有些愧疚的看了眼紅袍太監和綠袍太監，繼續說道：「臣想著，公公們就好比陛下的家生子，這家生子肯定要比外人值得信任吧。陛下，臣斗膽說句難聽的，殺頭和*圖*書的話，咱大明朝真要有個好歹，那些大臣們搖身一變能成新朝的從龍功臣，繼續做他們的公卿，可公公們就不行了。陛下和公公們的關係，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啊！」

良臣不是睜眼說瞎話，他這話是說在點子上的。

這一聲「滾出去」自不是對良臣說的，那幾個年輕伙者立時嚇的躬身往殿外退去。

小傢伙是大胆了些，可人家說的是實話。就前些日子，他這做皇帝的不嚷著要以絕食和內閣抗爭么。

李之藻微張嘴巴，心中驚駭這少年也太大胆了，什麼「令不出乾清宮」，他怎麼沒聽說過的。

成化年間的梨庭掃穴，萬曆年間的建州左右衛，那都是叫明軍殺怕了養成狗的。

答案么，良臣不用腦袋想也知道，還不是跟辮子們的祖宗有關么。

除了這樣，他還能怎樣，還能怎樣！

「令不出乾清宮」，這世上還有什麼惡毒的語言，能比得上這句更讓做皇帝的怒不可遏么。

然而事實上，成化時期文治武功堪稱鼎盛，北虜可謂被一舉蕩平，梨庭掃穴更是讓遼東太平了一百多年。萬曆時期，三大征赫赫有名，終萬曆一朝，建奴亦不過邊患而矣。

除了兩位皇帝都喜歡繞過外朝，任用和-圖-書太監家奴有關外，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貴妃了。

朱常洵也是孝子，見父皇氣的不行，嚇的忙上殿幫著母親一起勸慰。姚氏抱著兒子嚇的臉蒼白，不知道做什麼好了。不遠處的朱由崧卻依舊沉浸在他幻想的世界中。

「陛下莫聽他瞎說，他知道什麼，才讀了幾天書，做了幾天官，哪知道什麼國家大事，陛下千萬莫被他的胡話氣著了……」鄭貴妃擔心丈夫氣出個好歹，一邊輕拍丈夫的後背，一邊低聲寬慰。

答案，顯然是有。

司禮太監張誠終是忍不住了，板著臉上前斥道：「放肆！這種話也是你能說的！」揮手就要傳人將魏良臣帶下去。

張誠一滯，氣不打一處，他乃秉筆太監，在內廷位高權重，焉是這小小舍人可以頂撞的。

成化有萬貴妃，萬曆有鄭貴妃。

令不出乾清宮，意旨不能御下。

這兩位皇帝都有一個共同特徵，那就是死後均是被文人們冠以「昏君」稱號，前者還罷了，後者更是直接被後世歷史研究者們稱為葬送大明朝的罪魁禍首。

發財的好事，寧予家奴，不予外人啊。

荒唐，可笑，歷來天子者，哪個如他這般窩囊的。

還好，萬曆代入感太深，他相信了外界對自己這個皇htｔps://m.hｅｔuｂｏｏk.com.cｏm帝「令不出乾清宮」的評價，因為事實也確是如此。

用老百姓的話說，你個當皇帝的連臣子都管不了，還幹個屁！

誅心啊。

「千真萬確！」良臣想也不想，脫口就道。

他不是挑撥離間，他是在陳述事實。

當然，要說萬曆真的聖旨不出紫禁城，成了深宮內的傀儡，肯定也不合事實，真這樣的話，也不會有三大征的武功。

良臣精神一振，猛的抬起頭來，直言不諱道：「陛下，臣讀書不多，但也知一個道理，咱大明朝既有內廷外廷之分，那麼外廷的大臣們不願意聽陛下的，陛下就用內廷的公公們好了。」

薩爾滸之役，帝國是為之震動了一下，但震動的不是身軀，而是心靈。得知薩爾滸戰敗消息后，萬曆對太監說了聲「知道」后，便拖著病體召見了首輔和本兵。他要親自部署，也許會被稱為萬曆四大征的滅金之役。可惜，萬曆的病體沒能撐住。

若論封駁，本朝除成化帝外，最多的就是萬曆了，尤爭國本時期最為激烈。

「陛下，臣說的是事實，陛下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我家鄉打聽。」良臣不顧大紅袍公公正怒瞪著他，也不顧鄭貴妃深皺的眉頭，繼續火上加油。

「皇爺！」

良和_圖_書臣一見，卻是不服氣地叫道：「君為臣綱，我以實話奏稟君父，有何不可！……難道這位公公要我和外面那幫人一樣，盡給陛下說假話么？……」

貴妃，紅顏禍水啊。

萬曆不說話，良臣也不敢吱聲，火上加油要恰到好處，可不能把火真的燒上天。

良臣也耍了個小聰明，他沒說外面說皇帝陛下令不出乾清宮，他說的是鄉里。

就連萬曆最信重的首輔也屢以摞挑子不幹威脅皇帝，而萬曆能做的就是——萬事好商量，大佬你千萬不能走啊！

那麼原因何在？

一加一大於二。

你萬曆有沒有被臣下頂過，有沒有聖旨被封駁過，有沒有氣的想將外朝都殺光的衝動念頭？

想到這幾十年的憋屈，萬曆真是越想越惱，越惱就越……頹喪。

良臣說的懸乎，打的卻是一個心理戰。

當下也不管這小子跟金忠什麼關係，跟鄭家又有什麼關係，徑聲朝殿外喚人。侯在外面的幾個年輕伙者立時沖了進來，正要按張公公吩咐拿人時，萬曆卻怒拍桌子，大聲道：「滾出去！」

「你！……」

鄉里說的，他也是鄉親之一啊。

「行了，你別說了，朕曉得，他們眼裡從來就沒有過朕！」鄭貴妃扶著萬曆，要讓他坐到御椅上，可萬曆卻是氣鼓鼓和圖書的不肯坐。

良臣的潛台詞就是公公都是好人，陛下你聽我的，可勁的往外派吧。海事太監，陸事太監，反正名目繁多，你安心的在宮裡等好消息。公公們肯定擼起袖子替你干！

士大夫們最痛恨兩種人，一種是女人，一種是沒鳥的人。

連老百姓都知道你這皇帝不行，說話沒人聽，你這皇帝還有面子么？還有臉么？

西洋大和尚利瑪竇卻是糊塗著，不知道皇帝陛下為何生氣，因為他尚未理解那小內侍所說內容含義。

當然，這是「後人」的評定，和眼下萬曆不被外朝待見沒有多大的關係，帽子也扣不到如今外朝那幫大人們身上。

他的身子有些發胖，腿腳也有毛病，一氣之下下意識的悶喝一聲，然後跺了跺腳，結果沒留神，一下失去平衡，要不是鄭貴妃扶的快，萬曆能直接滾到階下來。

萬曆知道張誠想什麼，卻不以為然，他微一抬手，然後踱步上前，走到了魏良臣面前，仔細打量了他一眼，沉聲問道：「你家鄉的人真是這樣說朕的？」

既然有，那就得了，臣說的不錯吧？

皇帝也是人，也有委屈和憋屈時。

張誠一臉不甘，這小子先是慫恿陛下你派人去搶劫，現在又說陛下令不出乾清宮，挑撥陛下和外朝的關係，其心可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