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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無忌擺手打斷長孫沖的話，道：「你不必勸說我，人皆言，識時務者為俊傑。為父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便是應下這一句話。為父永遠不會做不識時務之人，如今運勢在李牧身上，為父當住他一臂之力。但……」

「規章？」長孫無忌喝了口涼茶，道：「那是什麼？」

「若我沒記錯，今天你應當是去工部報道吧？內務府的事務繁忙么？跟為父說說。」

可是現在……

「我再說一遍，閥主有令。長安城大小事務，由我決斷。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膽敢對逐鹿侯不利，休要怪我翻臉無情！」

「呃！」整塊桂花糕卡在嗓子眼，把長孫無忌的脖子都憋粗，臉都憋紅了。長孫沖趕緊給他灌水，好不容易才把這塊桂花糕順下去。長孫無忌擋開長孫沖為他拍後背的手，抓住他的袖子，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說什麼？李牧把這件事交給了你？」

年輕人獃獃地捂著臉頰，懵道：「大伯，您——」

王珪擰起眉頭，道：「這時候賣什麼關子！趕緊說！」

「父親——」

最讓李牧佩服的是，這麼多的牛馬在院外，他竟然一點也沒聽見聲響。可見這些『客人』是多麼小心謹慎，生怕打擾了他。

王珪說罷，甩袖離開，只留下一眾太原王氏的子弟面面相覷。

「不，他沒有這個必要。」

「他想借我之力？」

長孫沖正色道：「父親，工匠與官吏都是人，吃飯也不分高低貴賤，孩兒以為沒有什麼不雅之處。」

……

嘆氣聲此起彼伏，王珪擺了擺手，管家退了下去。

排在第一位的，便是王珪。昨天他散了宴會就來了，排在第一個。過了年他距離八十又進了一步，精力更加不濟，在馬車裡熬了一宿，起色十分不好，但瞧見了李牧，還是努力擠出笑容，從馬車下來，便要與李牧見禮。

放眼望去，從門口一直到谷口，都是馬車牛車。馬車裡頭坐著人，牛車上頭則全是錢。都說財不露白和_圖_書，但眼前排著隊的牛車，卻好像巴不得讓人家看見似的，沒有任何一點遮擋，全都是黃燦燦的銅錢。迎著朝霞，熠熠生輝。

「父親，覆巢之下無完卵。只有大唐更好，我們長孫氏才會更好。若大唐不好，其他門閥世家，或許還有退路，但我們長孫氏，別無他路！」

長孫無忌抓住長孫沖的肩膀搖晃，瞪眼睛道：「我問你話，你回話！」

連續被打斷，長孫沖也不氣惱，解釋道：「食堂，顧名思義，即吃飯的地方。在工部衙門旁新開了一個大食堂，工部上下皆可在裡頭用餐。用錢買食券，再用券兌換食物。孩兒中午吃了三個饅頭，兩碟菜，花費二十六文。」

年輕人被王珪氣勢所奪，不敢再直視他的目光，低下了頭，轉身離去。但他眼神中隱藏的憤恨卻並沒有消散，愈發堅定了起來。

雖然心中已被愁緒填滿，但兒子的事情，長孫無忌還是非常關注的。

長孫無忌哼了聲，不置可否，繼續吃他的糕點。

剛說了一個『但』，長孫無忌忽然住了嘴，長孫沖正在等他的下文，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便問：「父親，但什麼？」

「諾！」管家應了聲，道：「好像是說了一句，此事著落在逐鹿侯身上，讓國舅去找他商量。」

「報道的過程很簡單，領了印信，分了值房。隨後便是學習內務府規章……」

「就不能想想辦法？」說話的是太原王氏的一位族老，雖然比王珪年紀小，但按輩分王珪還要叫一聲叔叔：「我們五姓七望，同氣連枝，難不成讓一個毛頭小子給制伏了么？王珪，你到底有沒有辦法，你若沒辦法，我這就修書一封，讓繼嗣堂派人過來料理此事！」

長孫沖把糕點放在桌上，束手站在長孫無忌旁邊。長孫無忌瞧了他一眼，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長孫沖坐了下來。

「啪！」

長孫沖像是沒聽見一樣，自顧接著說道：「中午在食堂吃了飯——」

陛ｈeｔｕbｏok.ｃｏｍ•ｃom下身體抱恙，拒見長孫無忌，傳令六部罷朝三日。

長孫無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會到家中的，坐在馬車裡，一路渾渾噩噩。滿腦子都是與李世民一起長大的過往，他到現在都難以置信，李世民竟然拒絕見他。更讓他渾身冰涼的是，他離開太極宮，轉頭奔立政殿，竟也被打退了出來。他的親妹妹，竟然也不見他！

管家的到來打破了寂靜，眾人的目光也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王珪知道眾人想知道什麼，也不拖著，直接當著眾人的面問道：「如何？」

「恩師原話，孩兒沒有添加一字。」

王珪嘆了口氣，對眼前這些只關心自己的田地會不會變少，利益會不會損失的族人，道：「大家都回吧，我現在也沒什麼好辦法，若有消息，我會通知。」

明明已經寵信到了這等地步，為何眨眼之間，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古人云伴君如伴虎，誠不欺我也！

「哦。」桂花糕很不錯，長孫無忌又往嘴裏送了一塊，隨口問道：「你的恩師交給你什麼差事了？」

……

有旨到中書省，著令內務府總管大臣李牧，核算、梳理皇產。

李牧趕緊扶著，他倒不是多敬重王珪，是怕他一個前趴倒在地上說不清楚。

見王珪發怒了，這位族老也有些懼怕，但轉念一想自己是長輩，說幾句話又怎麼了，不服氣道：「你不讓我找繼嗣堂，那你倒是想出來一個辦法呀？難不成就眼睜睜看著那小子得逞？你對得起祖宗么？」

「去吧……」

不就是多說了一句話，事情還沒有定論，怎麼就拒之門外了呢？置友情于不顧，置親情于不顧，長孫無忌真想當面問問這對狠心的夫婦，到底李牧給他們灌了什麼迷魂湯，竟然把他們迷惑成了這樣！

腹中有些飢餓，長孫無忌嘆了口氣，道：「有人在么，端些糕點來。」

「父親！」長孫沖迎向父親的目光，道：「恩師所料分毫不差，父親是輸了。httｐs://m•ｈｅｔuboｏk•ｃｏｍ.ｃｏｍ」

一個滿臉橫肉的年輕人發狠道：「大伯，不如我們派出好手，堵在那廝必經之路上，咔嚓——」

王珪受寵若驚，連道不敢當，扶著車轅站穩，與李牧見了禮，指了指馬車後頭的三輛牛車，賠笑道：「侯爺，您成親那日，老朽在英國公那頭，沒能親自道賀，實在是罪過，補上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規範內務府官吏行為的準則，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什麼。做好了賞什麼，做錯了罰什麼，事無巨細，上頭都有。」

長孫沖緩緩點頭，道：「所料分毫不差。孩兒本來還不服，現在算是服了恩師。恩師讓我轉告父親，不必猜他怎麼想。只要父親心向大唐，長孫氏不會受到損失，相反會乘機崛起。但若父親一心謀私，此次長孫氏必將損失慘重！」

長孫無忌擰起眉頭：「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料到我……」長孫無忌難以置通道：「他料到我剛才的言語了？」

「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王珪一臉肅然，道：「陛下看來是鐵了心了，此事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長孫無忌沉默了起來，過了好半天，他看向自己的兒子，問道：「沖兒，為父問你一句，你是心向大唐，還是心向長孫氏？」

「族叔放心，閥主既然把事情交給我來處置，我就會盡己所能，力保家族利益不受損。」

回到府邸，下人請安行禮，長孫無忌都充耳不聞，徑直回到了書房，呆坐在桌案后。桌案上還擺著昨日宮裡送來的奏摺，裡頭有李世民的批閱，送過來是想讓他再看看，有沒有什麼疏漏。

長孫沖似乎沒理解長孫無忌是什麼意思，他明明已經說過自己在皇產局任職，只好又重複一遍，道：「父親，孩兒在內務府皇產局任職——」

「也不對，他怎知我會倒向哪一邊？」

長孫無忌念念叨叨，像是瘋魔了一樣。長孫沖看到自己的父親這樣，忍不住嘆了口氣。

「明天見到李牧的時m•hｅtubｏoｋ•ｃｏｍ•cｏｍ候，告訴他一聲，就說我明白了。」

一連三個消息，看似沒有牽連，卻又藕斷絲連。讓各方勢力摸不著頭腦的同時，又不得不猜測其中蘊含的深意。

「你嘆什麼氣？」

王珪瞪圓了眼睛：「你敢？！誰給你的膽子，竟然生出了刺殺三品軍侯的念頭來，你是想要造反嗎？作死自己死去，不要帶上宗族，你這是在給太原王氏招禍！」

「等等、食堂又是什麼？」

「滾！滾回太原去，不要讓我在長安城看到你，你這個蠢材！」

「絕對不行！」王珪聽到『繼嗣堂』三個字，臉色頓時變了，正色看向說話之人，道：「族叔，我敬重你是長輩，不願與你有口角。但此事你若擅作主張，就不要怪我翻臉無情了。閥主再三言明，長安城中大小事務，皆由我來決斷。那我說話，就得算數！」

「好一個別無他路！」長孫無忌笑了起來：「好一個別無他路，李牧啊李牧，我到底還是小瞧了你！」

看著長孫沖離開，長孫無忌不禁苦笑了一聲。他腦海里忽然晃過一個念頭，莫非自己真的是老了么？被李牧壓制倒也罷了，自己的兒子是做說客來的，竟然也沒能察覺，看來，是真的老了啊！

「他竟然交給你？」長孫無忌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這怎麼可能？他怎麼會交給你？」

皇帝召見李牧！

這到底是怎麼了？

「這是他對你說的話？」

「唉！」

也不知呆坐了多少時候，下人們也不敢來打擾。直到天色昏黃，長孫無忌站起來瞧窗外，才知已經過去了半日。愣神之間，竟然過去了四個時辰。午飯沒吃，都已經到了晚飯的時候。

翌日，大清早，李牧剛把院門打開，便被門外的情景嚇了一跳。

「孩兒記住了。」長孫衝起身行了個禮，道：「孩兒回去睡了，父親也早些休息。」

門外頭應了聲，但走進來的，卻是長孫沖。

「國舅從宮裡出來了，面無表情，有些失魂落魄。咱們在宮中的眼線傳出消和*圖*書息，他當時也在殿門口當值，但離著有點遠，沒有聽得太清楚，只聽見了一句話——」

「他在挑釁於我？」

眾人驚呆，說話的年輕人也驚呆了。一向好脾氣的王珪，竟然甩手給了他一個嘴巴！

「孩兒在內務府皇產局任職，恩師交代孩兒，核算皇產。」

「沒什麼。」長孫無忌還是決定不說，從長孫沖剛剛的話語中，他已經知道，自己的長子如今對李牧已是完全的崇拜，現在提醒他，他肯定也聽不進去，而且還會讓李牧警惕，不如再尋機會。

長孫沖閉上了嘴巴，好半天，點了點頭：「是的，交給了孩兒。」

長孫無忌笑道：「倒也是不貴，只是官吏與工匠一起用餐，頗為不雅。」

年輕人憤然道：「大伯，依我看您就是年紀大，失了銳氣了！怕什麼來？是李牧那小子狂妄在先，他不識相，我們也沒必要慣著他，我偏不信陛下會為了一個毛頭小子，得罪咱們太原王氏。咱們可是門閥之首，他算什麼，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山野村——」

王珪府上，酒宴正在進行，但面對著滿桌的好菜，卻無一個人動筷，都愁眉不展地呆坐著。

說罷，這位族老憤憤然走了。其餘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王珪，不敢問，但目光帶來的無形壓力，也讓王珪非常的頭疼。王珪忽然非常思念王普，王普這傢伙雖然孟浪了些，但是這種時候，他總會毫不猶豫地站在親哥哥的一邊，雖然不起什麼作用，但至少讓王珪感覺不孤單。

「是、父親。」長孫沖遭受了大唐技校非人的訓練之後，整個人的性格都轉變了。就算不在李牧面前的時候，也是一板一眼，絲毫不敢懈怠。長孫無忌也適應了他的新風格，不覺有什麼奇怪之處了。

「那，老朽拭目以待！」

長孫無忌瞧了瞧長孫沖，嘆道：「李牧這廝，還真是沒誇口，確實是一位良師。瞧瞧他都把你教成什麼樣了，罷了，為父的不是，繼續說，繼續說。」

「午後恩師來了，交代給孩兒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