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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了腳，倒在床上，李牧腦袋裡亂糟糟的。

不對呀！監察御史都是魏徵的小弟，自己也使喚不動啊。還有，逐鹿侯這個名號早就不用了，現在自己是洛陽侯了，要真是自己搞的事情，這傢伙得稱呼自己洛陽侯才對啊。

「御史大人的名諱，小的可不知道，只知道是博陵崔氏出身，高門大戶的子弟。」

如果兩個都不是，他離開敘州之前，必把這個崔御史千刀萬剮剁碎了倒進岷江喂王八！

瞅著耗子精走遠了，貞羽瞪向李牧，道：「瞧見了吧，你們漢家人，就是這麼壞！」

耗子精都驚了，若說這敘州地界，隨便拿出一個元寶的人，或許不少，但是像李牧這樣，真的如此隨便的人，卻少之又少。而且看他的樣子，似乎是身上不帶零錢的，最小的銀子，估計就是這五兩的元寶了。

阿達老爹聽到這話，實在是忍不住了，漲紅著臉道：「市令大人，您是不是太過分了些！我不欠你的稅錢，當天你來收稅，我不湊手，太陽下山之前就借了給您送去，您卻說我誤了時辰不收了。這樣，才欠下的稅。後來春天的時候，我一併交齊了的。您又說我欠稅，還帶著利息，您這是要把人逼死啊！」

李牧這兒正發狠呢，忽然聽到外頭一陣嘈雜。隨後便聽掌柜的喊：「別打，別打，沒看見脖子上掛著的東西嗎？這不是一般的貔貅，這是聖女養的那一隻，快找點竹筍來！」

「我知道啊。」李牧蒙圈道：「可是我未曾聽說，逐鹿侯在敘州推行什麼新政。這邊的稅收，跟他有什麼關係啊。」

又是一個元寶！

「公子你有所不知。」這些事情，在敘州的漢人之中，不是什麼秘密，耗子精也沒什麼可避諱的，侃侃而談道：「侯爺年前推動新稅法，特意派來了一位監察御史到咱們敘州。專門督促收稅的事情，咱們身上都是帶著任務的，要是手不夠數，www.hetubook.com.com得挨板子！」

「貔貅？難道是胖達？」

「唉、好吧，」李牧把錢袋收回去，尋思了一下，問道：「掌柜啊，你們的稅挺高啊，要五兩銀子那麼多？中原也沒這麼高的賦稅啊！」

而且，李牧是個漢人。看他的衣著打扮，家裡頭肯定有錢。這敘州地界，漢人少，苗人多。有錢的漢人，互相之間都有聯繫。他也怕敲得狠了，惹出麻煩來。所以還是迂迴戰術，讓李牧自願掏出錢來。這樣就算惹上了什麼人，也有個退路說辭。

「阿達，該繳稅了。去年你就欠著錢，我看在咱們認識多年的份上，通融了。今年春天的時候，你交了去年冬天的稅，夏天的時候，交了春天的稅，現在你還欠我夏天的稅和秋天的稅，我剛算了一下，不多不少，四千九百八十文。」

李牧聽了會，大概有了個初步印象。事情應該是這樣的，這個市令誣賴這位客棧掌柜，說他欠稅錢，但其實客棧掌柜並不欠他的。今兒又來找茬，客棧老闆沒轍了，只好拿錢消災。

「崔玉言，崔玉錚……」李牧咬牙切齒：「姓崔的沒好東西，落到老子手裡，非給你們閹了不可。」

李牧回頭看過去，只見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來幾個人。為首的是一個尖嘴猴腮像是耗子成精的矮個兒，兩隻眼睛滴流亂轉，透著一股子精明勁兒。在他身後，站著幾個身穿黑色斜襟長衣的公差，跟長安洛陽的衙役衣裳略有不同，大體還是一致的。他們每個人的腰間，都佩著明晃晃的長刀，目露兇相，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砍人似的。

說著話，耗子精從懷裡摸出二十個大子兒，拍在阿達老爹手裡，便要去拿他的元寶：「來，給我，咱們兩清。」

耗子精瞥了李牧一眼，拱了拱手，道：「這位公子是漢人吧，難道不知逐鹿侯的名字嗎？」

「欸！」阿達老爹不和圖書疑有他，帶著李牧到了房間，吩咐了夥計端來洗漱用的熱水，跑到后廚做菜去了。客棧不大，他是掌柜，也兼著大廚呢。

阿達羞憤難言，把頭轉過去一邊。李牧懶得看耗子精的嘴臉，也是為阿達解圍，道：「拿了本公子的賞錢，快點把事情說清楚，逐鹿侯怎地了？」

「還有這事兒！」李牧徹底懵了，他聽著耗子精說得有板有眼的，自己都快信了。難道是自己夢遊的時候，派來的監察御史？

阿達老爹不接他的銅錢，也不鬆手元寶，緊緊地抓著。耗子精的小身板，豈是苗家漢子的對手，任憑他怎麼掰，都掰不開阿達老爹的手指，拿不到那個元寶。

阿達老爹沒說下去，但李牧也猜得到，到了活不下去的時候，還能發生什麼，官逼民反唄？

「欸，公子若有需要，隨時來集市口找我，小的儘力而為。」耗子精說完，瞅了阿達老爹和貞羽一眼，帶著他的人走了。

李牧還在懵的狀態，但也不影響他跟貞羽鬥嘴：「話說明白點兒，是他們壞，也不是我壞。我可是幫你們解圍的，不帶倒打一耙的。」

李牧的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愕然問道：「你、你說是誰搞的新政？」

但是，宰肥羊也是需要手段的。不能上來就要錢，那不是搶了么？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耗子精雖然不配君子二字，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么？這句話還是聽說過的。

不會這麼巧吧！他不是被流放了么，怎麼跑這兒當御史來了？誰給他任命的！

其實倆人都是一面之詞，但李牧還是下意識地相信客棧掌柜了。沒辦法，誰讓這市令，長得太像是電視劇里的反派了呢。說話的語調，也令人厭惡。

「原來公子不知道。」耗子精不卑不亢，卻也不解釋，李牧知道他的意思，又拿出一個元寶遞給他，道：「這錢算是幫掌柜的還錢了，多餘的，只當是問話的賞錢，你得跟和-圖-書我說明白了。」

李牧撲棱一下坐了起來，還沒等他開門，『砰』地一聲，門就被撞碎了。一個小牛犢子般大小的『肉山』擠了進來，李牧還沒張開嘴，就被壓在了肉山下邊。

李牧心裏嘆了口氣，苗疆的狀況，比他想的更加糟糕。更讓他不可接受的是，這群地方官吏，竟然打著他的名號。這叫什麼事兒啊！

幸虧剛剛沒有得罪他，這樣的人，自己是得罪不起的。

耗子精看他的神色變幻不定，心裏有點不安了，小聲道：「公子若無別的事情，小的公務在身——」

「走吧走吧。」李牧心煩的很，這種小人物，也不值得他去計較，隨時都可以捏死。

「苗寨找到縣裡，想求大老爺寬容，但大老爺說，這事兒不是他定，只有長安城的逐鹿侯和陛下才說了算。大老爺還說，去年朝廷和突厥人打仗，消耗了大筆的錢糧，所以未來三年稅賦都要繼續提高，我這做買賣的都尚且如此了，寨子里的人家過得更艱難。每家每戶都是砸鍋賣鐵，餓著兒女湊足了錢交給朝廷。再這麼下去，九鄉十八塢的苗民，恐怕真的活不下去了。到了那時候……」

這麼多人看著，耗子精掛不住臉了，惱羞成怒道：「阿達，你想幹什麼？！給你臉不要，你是想造反嗎？！」隨著他的聲音落下，身後的一群衙役拔出刀來，往前逼了一步，意思再明顯不過。

阿達老爹見李牧忽然出神了，小聲詢問了一下，李牧緩過神來，擠出一絲笑容；「看我，胡思亂想什麼，官差的事情，跟咱們小老百姓有啥關聯，掌柜的，弄點好吃的，我餓得不行了。」

「哎呀，說什麼報答呢，我不過就是有幾個臭錢罷了。剛才的不算，我這兒還有，你拿著——」李牧又要掏錢，被阿達老爹死死攔住：「客人若是再拿錢，可就是羞辱我阿達了。只要客人不嫌棄，往後只要來到此地，想住多久就https://m.hetubook.com.com住多久。」

耗子精做了多年的差人，對這些富家子的脾氣秉性，實在是太了解了。他們在女人面前，是萬不能失了面子的。為了『英雄救美』四個字，多少銀子他們都肯出，是再好不過的肥羊。不宰上一宰，簡直都對不起自己的工作。

他在想那個崔御史，到底是不是崔玉言。他的直覺告訴他，很可能就是他。但到底是不是，也得見到這個崔御史本人，才能確定了。

耗子精為自己慶幸，態度也愈發恭敬，他把錢接過來，換上一副笑臉，道：「謝公子賞，」說著，又看向阿達老爹，道：「算你走運了，有公子為你出頭，這次給公子面子，你欠的稅算是兩清了，冬天收稅的時候，早點交。」

「你們那個御史，叫啥名字？」

「客人？」

耗子精把錢收起來，冷笑了一聲，道：「方才與你說的，不過是本錢而已，本官可是替你擔著利息，這利息的錢，你還得給我！」

說罷，自己進了客棧。

李牧從來沒把自己當成一個好人，做了很多荒唐的事情，他也認。但是沒做過的事情，還扣在他身上，這就有點觸及他的底線了。

阿達老爹看到這些人的兇惡之態，眼神中露出掙扎之色，漸漸地，他放開了手，也沒接耗子精遞過來的銅錢，嘆了口氣，道：「市令大人，你心裡有數，我不欠你的稅。你非得這樣說，我也沒得辦法。這個元寶給你，銅錢我也不要，咱們兩清，只盼望能高抬貴手，往後別找我麻煩了。」

「這話可不敢當！」耗子精哼了一聲，向東拱手道：「咱們現在遵循的是逐鹿侯上奏陛下他老人家制定的新稅法，過期不候的，你要講理，去長安找侯爺講理去，跟我們這些小的說不著。今兒你要是想了事兒，就把欠下的利息交了，也不多，一千二百文，你要是今兒不交啊，那還得繼續欠著！年前要是交不齊，休怪本官心狠無情，收wwｗ•ｈｅｔuｂｏｏk•cｏm•ｃom了你的鋪子作價賣了還飢荒！」

阿達老爹有點失神，但還是有基本的理智的，不至於把李牧劃撥到壞人的那一堆裡頭，行了個禮，道：「多謝客人仗義相助，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報答客人。」

耗子精對著阿達老爹說話的時候，眼睛卻是瞄著李牧的。他離著老遠就看出來，李牧身上的衣裳是綢緞了。走過來的時候，又聽見了李牧的闊綽之言，再看他的年紀，還有旁邊站著的貞羽，順理成章地把他當成了貪慕苗女美色的富家子了。

貞羽氣的鼓鼓的，又不知道說點什麼反駁，只得跺跺腳，道：「就壞，不理你了！」

還是想的簡單了呀。

「混賬東西，你謀殺親爹啊！」

「天殺的逐鹿侯！」聽李牧說起這事兒，又勾動了阿達老爹的敏感神經，李牧被噴了滿臉吐沫，還不好意思擦，只能繼續保持微笑，聽阿達老爹說：「客人，原本朝廷的政令，是不收苗民稅賦的。後來地方官擅自做主，攤派稅賦，每天收一文錢，咱們也忍了，畢竟不多。但從今年開始，來了這個崔御史之後，賦稅就改了。從每天一文錢，改成了十文錢，整整多了十倍。從每年秋收后收一回，改成了每個季度收一回，趕上青黃不接的時候，稅也半點不減，咱們的日子偶讀要活不下去了！」

還有那個什麼勞什子崔御史，他非得搞清楚，這是個什麼人不可。若他是崔玉言，那他要整明白，被流放的崔玉言，是怎麼當上御史的，誰給他封的官。若不是崔玉言，那他也要看看，這個崔御史是什麼來頭，如果是魏徵的手下，他就把這崔御史抓了，按到兩儀殿去，把這事兒給整清楚弄明白。

耗子精沒有辜負李牧為他立的人設，他本就是來找茬的，豈能被阿達老爹三言兩語打發走？若是那樣，他以後在這市集還混不混了，其他商戶也不會再畏他如虎了。

「博陵崔氏……」李牧腦袋裡蹦出一個名字：崔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