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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附近的人，當然會知道前任莊主姓任，管家和奴僕都是前任莊主留下來的。而自己作為莊子的新主人剛剛接手，還沒來得及熟悉情況。出了一些差錯，也情有可原。

「晚輩大概在上月中旬才接手的莊子，然後就忙著琢磨如何配置師門幾樣藥物，所以，對莊子上的事情，就沒怎麼留意。沒想到一時疏忽，竟然，竟然釀成如此大錯。晚輩，晚輩……」背上的筐子好重，壓得張潛幾乎無法直腰，頭頂的斜陽好毒，曬得他熱汗滾滾，呼吸艱難。

如果早知道張若虛就住在附近的話，自己剛才還解釋個什麼勁兒！

今天這人，張潛算是直接丟到姥姥家去了。

老天爺，謝謝你，我以後再也不罵你了！

萬一其中一位今天回家之後，寫出一篇《渭南惡霸》來，他張潛甭說還想在大唐立足，恐怕今後一萬年都得臭名遠播。

一次兩位！

明明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情，他翻來覆去，覆去翻來，足足解釋了半柱香時間，都沒能掰扯明白。倒是把周圍幾家農戶的看家狗，全給吸引了出來，隔著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人的隨從，衝著他「汪汪汪汪……」地叫個不停。

直到用完了茶水和正餐，又暈暈乎乎地送了客人香水，風油精和萬金油，暈暈乎乎地跟客人告別，暈暈乎乎地返回自己家正堂，他的腦子，才終於恢復了一些清醒。

「這……」沒想到，自己費勁巴累解釋了那麼半天，還沒賀知章一句話講得透wｗw•ｈｅｔｕbｏok.coｍ•ｃｏｍ徹，張潛又是感動，又是慚愧，紅著臉無言以對。

管家是他雇的，惡仆跟他簽的是一直到死的賣身契，甚至還包括惡仆的子子孫孫！眼下這三人無論做了什麼事情，都算在他的頭上，在大唐，天經地義！

「反正，這件事，真的不是晚輩讓人做的。」畢竟只有二十二歲，即便心智再早熟，也成熟不到哪去。越解釋，張潛心中越是委屈，越是委屈，他的語言邏輯就越為混亂。到最後，乾脆直接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或者淚水，恨恨地發誓，「我沒有那麼無恥，也沒有那麼下賤！晚輩可以對天發誓，如果對此事知道半點兒，就讓晚輩天打雷劈！兩位前輩如果不信，晚輩只能向兩位前輩說一聲抱歉！」

畢竟自己跟二人，只是一個多時辰的聊天交情，值不起二人太多信任。更不值得二人因為貪圖自己的一瓶萬金油，就沾上結交惡霸的壞名聲。

老天爺可以作證，自打接手了莊子，張潛就一直忙著鼓搗香水、風油精和萬金油這三樣安身立命的「法寶」，根本沒顧得上過問過莊子上的任何事情，更不可能指使崔管家和惡仆，去搶佃戶家的牛和女兒！

關鍵還他媽的特別冤枉！

「不是道理，而是感悟。如今之世，活得風光，遠不如活得自在逍遙！」張若虛也不生氣，笑著舒展了一下胳膊，舉目四望，「小友的家，應該是距離這裏最近的。這一路走得口乾舌燥和圖書，不知道小友可否願意請老夫等人，去你家喝一盞茶水，叨擾幾顆點心？！」

至於請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人留下墨寶，他更是忘得一乾二淨。

「您老，您老人家也住在這邊？！」再一次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張潛的笑容比哭都難看。

這是多大的面子！

說罷，又向賀知章和張潛兩人深深行了個禮，背著竹筐，踉蹌而去。

可無論有多冤枉，他都沒地方去上告！更不可能拉著管家和兩個惡仆，去衙門裡頭讓三人賠償自己的名譽損失！

「不是叫你，難道還有第二個人，答應過贈送老夫萬金油么？！」賀知章笑著走上前，目光中充滿了戲謔，「多大個事兒啊，老夫又不是沒長著眼睛。你若知情，剛才不聞不問就是，又何必非要繞路帶著老夫來看你如何出醜？！」

「現在知道了，也不為遲！」孫安祖笑著了他一眼，輕輕擺手，「不說這些了！莊子是任莊主送你的吧！老夫就知道，他不會太虧欠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那廝雖然讀書不多，生意場上也頗為殺伐果斷，卻是個知恩圖報的，否則老夫那天也不會大老遠特地從長安城趕過來救他的性命。不過……」

「少郎君，少郎君，我們都知道不是你乾的！你別難過！」紫鵑慌慌張張追上來，伸手去拉張潛的胳膊，「少郎君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好人，才不會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少郎君連紫鵑都不會多看一眼……」

「少郎君，崔管家和張仁，張富三個來和-圖-書了，都在門外跪著請罪呢！」紫鵑裊裊婷婷入內，一邊給他送上醒酒的茶水，一邊輕聲彙報。

「行了，季翁，他能因為這點兒小事兒，急得進退失踞，足見是個惜名若羽的人。」張若虛一直看著張潛比較順眼，怕他被打擊得太狠，日後行事太畏手畏腳，在一旁笑著插嘴，「人生在世，不需要太聰明，也不需要太老謀深算，但名聲卻一定要珍惜。否則，縱使出將入相又如何？權力失去之日，就是破鼓眾人捶之時，倒不如活得真實一些，乾淨一些，至少俯仰無愧！」

「毛躁，跳脫，急於撇清自己卻疏於觀察他人反應！」賀知章一改先前的寬容，板著臉，低聲數落，「若是老夫的門生，少不得要打一頓手板，讓他記住凡事不能操之過急！不過——念在他剛剛離開師門，無依無靠的份上，剛才的進退失踞，倒也情有可原！」

每個字，落在他耳朵里，都格外清晰。

還是主動要來的，不需要我提出邀請！

「謹受教！」張潛知道賀知章並非對自己吹毛求疵，恭恭敬敬地行禮。

按照他的想法，今天這件事，即便自己能撇清關係，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人，也應該跟自己割席斷交才對。

「您老也住附近？」剎那間，張潛心中的委屈盡數消散，剩下的，只有驚詫和尷尬，「您老怎麼不早點兒告訴晚輩。晚輩要是早知道兩位前輩都住在附近，晚輩……」

話雖然說得嚴肅，張潛聽了之後，肚子里的石頭，卻徹底落了https://m.hetubook.com.com地。趕緊後退兩步，鄭重道謝：「您老教訓得是，晚輩多謝了。晚輩回去之後一定好好整飭，絕不容忍同樣的事情發生！」

「晚輩求之不得！」再一次喜出望外，張潛感激得長揖及地。

賀知章和張若虛到我家吃飯了！

然而，平素還算伶俐的口齒，在此刻卻笨得沒了邊兒。平素還算沉穩的心神，在此刻，也亂成了一團麻。

「老夫今天上午還在奇怪，隔壁莊子的新主人到底是哪個，怎地來了這麼久，連面兒都沒露過一次。」張若虛笑得滿臉得意，就像一隻剛剛偷到雞的狐狸。「卻沒想到，竟然是張小友你！」

這兩位文壇宿老，也許眼下官職並不高，甚至根本管不到他張潛頭上。可這兩位的筆杆子在當下和後世的影響力，絲毫不亞於屠龍寶刀！

將話鋒一轉，他忽然收起了笑容，非常嚴肅地補充，「不過，既然莊子歸了你，接下來該怎麼打理，你自己就得多花些心思。以你的本事，老夫相信，不置辦田產，在長安城內，也能坐擁一席之地。可有了這份田莊，就不能放任下面的人胡鬧。否則，收益每年看不到幾個，麻煩卻是一大堆！」

「小友，忙著走什麼？你家僕人，還沒把萬金油取來呢！」賀知章的聲音，從背後緊跟著傳了過來，宛若一雙無形的手，穩穩扶住了張潛的腋窩。

作為一名來自一千三百多年後的粉絲，張潛真的不願讓偶像對自己失望。更不願意讓自己今天苦心經營了一路的墨家子弟形m•heｔｕbｏｏｋ.ｃｏm•com象，瞬間崩塌。

實在高興得過了頭，怎麼走回自家宅院，先邁的哪條腿進門，以及進門之後自己都說了些什麼？張潛都沒有留意。

不求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位，完全相信自己無辜，只求別給對方落下一個「放債求利，欺男霸女」的壞印象！

他本想說，晚輩就不用費那麼大勁兒跟你們解釋了。話到了嘴邊兒，又迅速改口，「晚輩早就提著禮物，登門拜訪了！」

「你張實甫，總是有道理！」賀知章白了張若虛一眼，原本還想說的一些勸誡的話，也全都就此憋回了肚子之中。

而腳下的泥土，卻軟得厲害，讓他幾乎無法將身形站穩。更為他提供不了任何支撐和勇氣，讓他敢去直面賀知章和張若虛兩個人審視的目光。

「誤會，賀前輩，張前輩，還有孫御醫，這是一場誤會！誤會！」哪怕羞憤得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往裡頭鑽，張潛都只能硬著頭皮，努力解釋。

「不僅實翁的家在附近，老夫的家的莊子，距離此處也沒多遠！」孫安祖最後一個走過來，抬手向斜對面一座地勢稍微高聳的宅院指了指，樂不可支。「算起來，實翁和老夫，跟你都是鄰居！只有季翁，沒將莊子置辦在長安附近，而是心裏一直念著故鄉！」

「如何，季翁，我說小友心性不錯吧？！」對張潛的態度十分滿意，孫安祖索性好人做到底，笑著向賀知章詢問。

「前輩……」一時間，張潛竟然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紅著眼睛，愣愣回頭，「前輩，你是在叫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