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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相信劉姨說的每一個字，然後努力吃飯、學習、鍛煉，努力長大。

「你是誰？為什麼跑到我家後花園里來？僕人沒告訴你，這邊不能隨便進么？」還沒等張潛來得及失望，質問聲接踵而至：「表姐，紅英她們呢，怎麼一眨眼全都不見了？！」

類似的好夢，已經破碎過無數次。每次，都是在他回過頭，或者伸出手的一瞬，那個世界上最溫柔，最美麗的女子，都會生出一雙潔白的翅膀，在他夢裡迅速飛離，飄散，無論他如何哭喊，如何挽留。

「該打！」說話間，問話者已經來到了近前，在兩名丫鬟的配合下，遙遙地將張潛向前的道路，鎖了個死死，「表姐你就慣著她們吧！小心把她們都慣出毛病來。你到底是誰，跑到我家後院來有何居心？」

自打到了大唐之後，他最不習慣的就是留長發和戴纀頭，所以，每隔幾天就讓紫鵑拿剪子幫自己處理一下頭髮，始終沒讓頭髮的長度超過一寸。

最後一句，明顯是在提醒那先前偷哭的少女。後者瞬間跳了起來，手裡抱著一隻青灰色，只有拳頭大小的兔子，踉蹌後退。

「表姐，你就是好心。萬一他剛才是聽到我的腳步聲，才轉過身去的呢？！」鵝黃衣衫少女眉頭輕蹙，低聲反駁。

哪怕這一刻仍然是在做夢，他也寧願陷進夢中永遠不再醒來。

「表姐，表姐，你葯來了！我把金創葯拿來了！」一個清脆的女聲，忽然和*圖*書把「好夢」攪得支離破碎。緊跟著，則是一連串憤怒的追問，「你是誰？你想幹什麼？表姐小心，有登徒子！」

「多謝了！」張潛回過頭，向兩位少女拱手。隨即，辨明方位和路徑，迅速於二人視野中「消失」。

「不是見諒不見諒的事情。而是你這人太不知道輕重。剛才虧得我回來得及時……」那鵝黃衣衫女子還是不依不饒，豎著眼睛低聲數落。

見對方差一點兒拿剛出窩的野兔崽兒來擦臉，張潛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好生辛苦。慌忙又把纀頭戴了回去，輕輕拱手，「兩位少娘子，如果沒有別的事情，請容張某先行告退！」

「我又不是什麼天上的神女，誰都看不得！嘶——」那頭戴紅寶石步搖的少女又笑了笑，剎那間，臉上的陽光好生明媚。「讓他走吧，我相信他不是壞人！」

「在下知道錯了，還請兩位少娘子見諒！」再怎麼著，也不能跟張若虛的女兒一般見識。張潛訕訕笑了笑，再度拱手道歉。

不是劉姨！比他記憶里劉姨最年青的時候，還要年青許多！身材比劉姨高，目光也遠沒有劉姨當年慈祥。

那時候，劉姨還年青，臉上沒有一絲皺紋，黑髮如瀑。

「你就是張用昭？我聽阿爺和阿娘說起過你！」聽聞他的名姓，鵝黃衣衫女子身上的敵意迅速消退。歪著頭，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最後將目光落在了他的黑纀頭上。「阿爺沒告訴你hetubook.com.com，今天不要四下亂走么？萬一被表姐的侍女們當成登徒子，打死了你豈不冤枉？！」

「我阿爺拿他當忘年交，他當然不是壞人。算了，你自己都不介意，我沒必要當這個惡人。」鵝黃衣衫女子接過話頭，無奈地扁嘴。隨即，又忽然心生警惕，大聲命令，「等等，張用昭！你敢不敢把纀頭摘下來，讓我看個清楚？！我以前可是從來沒見過你。」

而她，卻要被父母，孤零零地送去天邊。

「天底下沒有爹娘不愛自己的孩子，他們肯定遇到的迫不得己的事情。你自己努力長大，考大學，讀碩士，博士。等你博士畢業了，就可以去找他們。甚至上網發通告，那時，他們想必會以你為榮……」

既然猜到了張潛落淚的真相，她的心腸立刻就開始發軟，將聲音迅速提高了幾分，朝著張潛的背影指點：「用昭兄，你向左拐，見到亭子後繼續向前走，在第二個路口再向左，然後沿著路一直走，就能看到通往另外那個花園的角門兒。家父當初是為了增加一些野趣，故意把路弄得極為複雜，今天的事情，怪不得你！」

說罷，也不待對方答應，轉身就走。「騰騰騰……」大步流星逃出了二十余米遠，直到把笑聲徹底憋了回去，才忽然想起，自己先前迷了路。頓時愈發覺得窘迫，一時間，繼續走也不是，回頭問路也不是，進退兩難。

「紅英，紅英她們聽前面熱鬧，想去和*圖*書看琴律大家和張伯高。嘶——」紅寶石步搖少女剛才哭得過於傷感，一時半會兒還緩不過來，抽著眼淚低聲解釋。

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話，張潛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聽到過。

「怎麼了，你怎麼又不走了？！」鵝黃衣衫少女正惱怒張潛讓自家表姐出醜，見他再度停住雙腿不動，立刻皺起眉頭呵斥。「莫非還等著我派人送你么？」

而張潛，也果斷轉身，恰看見少女驚慌失措的面孔和哭紅的眼睛。

「那你也不應該亂走！」鵝黃衣衫女子堅決不承認是自家父親的責任，衝著張潛大翻白眼兒，「虧阿爺還說，你是墨家子弟，胸藏溝壑呢，原來就是這麼一個愣頭青！」

「有何不敢？」張潛只求儘早脫身，果斷答應著將纀頭摘下來拎在了手中。

「在下姓張，單名一個潛字！」張潛見那問話的女子，身穿一身鵝黃，年齡也只有十七八歲模樣，弄不清其到底是張若虛的寵妾，還是張若虛的女兒。果斷後退數步，先跟對方拉開了一段距離，然後輕輕拱手，「在下受張世叔之邀，前來他家中參加賞菊宴。不小心走錯了地方，唐突之處，還請二位少娘子原諒則個！」

「青蘅，他可能真的不認識路。」紅寶石少女情商甚高，在丫鬟的幫助下，用手帕處理完自己的鼻涕眼淚之後，迅速就猜到了張潛與自己巧遇的緣由。輕輕拉了自家表妹衣服一下，用極低的聲音解釋。「還有，他，他眼角處也wwｗ•ｈetuboｏｋ•ｃｏｍ.ｃoｍ有淚痕，好像，好像剛剛哭過。你就別再責怪他了！」

而他的發質又偏於柔軟，被纀頭壓過之後，全都貼在了頭皮上。乍看上去，就跟又包一層黑綢緞差不多。

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僵在了原地。眼淚，不受控制地往外淌。然而，張潛卻不敢回頭，唯恐一回過頭去，說話的少女就像夢中的天使一般長出翅膀飛走。

也許是短短十幾秒鐘，也許是漫長几個世紀，當全身的肌肉再度恢復控制，張潛猛地一咬牙，緩緩地向後退去。一步，兩步，三步，四步……，完全憑著記憶和直覺，用後背貼著竹林，向抽泣聲再度靠近。

直到高考摸底之前，他永遠失去了她。

隨即想起從自家父親那裡所聽說的，有關張潛的身世。她臉上的懷疑又瞬間變成了同情，「算了，我猜到是怎麼回事了，原來是司馬牛之痛！」（司馬牛之痛，又叫司馬牛之嘆。論語中，有個叫司馬牛的人，感慨自己孤苦伶仃。）

「他，男子漢大丈夫，沒事兒流什麼眼淚，我阿爺又不會讓別的客人欺負他？！」少女青蘅楞了楞，狐疑地皺眉。

張潛是被師門拋棄，孤零零丟出了山外。

「實在，實在是剛才喝酒喝急了，有些暈頭轉向！」張潛本能地摸了一下自己腦袋，察覺到是一層綢布，而不是光溜溜的頭皮，才終於明白對方為何總是拿目光盯著自己的百會穴，「此外，世叔忙著接待客人，估計是忘記告訴在下，他家和*圖*書中還有重要客人在後花園這邊！」

「行了，青蘅，他並非有意冒犯！」紅寶石少女笑了笑，輕輕擺手，「他剛才是背對著我，如果你不喊，估計他根本都不會看到我。」

無論說話者是誰，是魔鬼還是天使，他今天都一定要弄個清楚。

因為工資不高的緣故，劉姨穿衣很素淡，也從沒戴過什麼首飾。而紅眼睛少女，卻身著一襲堪稱華麗的淡藍色唐代仕女裝，頭頂還插著一直明晃晃的紅寶石步搖！

相比之下，她和張潛，哪個更為不幸，有誰說得清？

紅寶石少女的目光，頓時全都被他的新奇髮型吸引了過去，一雙丹鳳眼，瞬間瞪成了兩隻小鈴鐺。而偏偏她鼻孔里，還藏著許多淚水，這下再也控制不住，全都化作鼻涕淌了出來！

「他啊，說來可就神奇了……」反正也沒啥事兒，張青蘅想了想，權當解悶兒一般，將有關張潛的消息，一股腦全都說給了自家表姐聽。完全沒有注意到，聽著，聽著，自家表姐的眼睛就又開始發紅，捧著小兔子的手，也又開始輕輕顫抖。

他已經錯過了一次又一次，今天，他必須搶在對方長出翅膀之前，將她的手緊緊拉住。

「司馬牛之痛？這位張兄沒有兄弟姐妹么？」望著他孤零零的背影，紅寶石少女有些同情地向張青蘅詢問。

「啊呀！」少女立刻發現了自己失態，本能地就想去用手捂住鼻子，卻發現手中還捧著一隻毛茸茸的小野兔，急得滿臉通紅，跺了下腳，快速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