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比如你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不敢和她對視。
好像有哪裡錯了，他說不上來，只覺得喉嚨悶滯，呼吸不暢。
「你打我電話幹嘛？」
從悅喜歡了他三年，期間規規矩矩，沒有半點出格舉動，連最簡單的情書也沒遞過一封，但就是生生將這件事變成了和吃飯呼吸一樣自然的東西。
周嘉起一聽，當即應了：「行，那我一會兒過來，不急吧？」
林禧咳了咳，「剛剛有點事，只好讓江也過去，後來不是忙完了，從悅那邊已經用不上我，我就來打球了唄。」
回到宿舍，有個陌生號碼打來電話，她接通一聽聲音，頓時勾起了怒火。
他已經解了外套，答得理所當然，「脫衣服。」
像個影子似的甩不掉，該說也說了，趕也趕了，從悅沒辦法，「你到底想幹什麼？跟著我幹嘛啊你？！」她指路邊，「那裡不可以走嗎？那邊不可以走嗎？！還有那裡！那裡！地方這麼大你為什麼非得跟在我背後？！」
從悅想翻白眼，「走不開？他不是跟周嘉起說正好沒事做么？」
……
他一副正經口吻：「好歹畫的是我，問一句不過分吧。」
「……」誰信誰傻逼。從悅默然。
周圍的同學都在聊各自抽中什麼，老師拍掌讓眾人安靜。
從悅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換做平時肯定要和他刺上一刺，這會兒作業優先，橫豎畫誰不是畫，懶得跟他計較。
他拿出手機看了一遍又一遍，除了六點多給他發的一個笑臉，從悅打來兩個電話，他都沒接到。
從悅靜心凝神，撇開雜念，提筆開始在紙上作畫。輪廓才剛定好，江也悠悠道：「真的不用脫？」
從悅氣的頭都疼了。因為和他扯皮，昨天畫的時候導致她忘了自己抽到的主題是「溫情」，再加上他目光如炬，眼裡實在找不到半點溫情成分，最後的成品，畫功上完全沒有問題，但就是偏題太遠，所以只拿了個C。
從悅打定主意，他要是再開口搗亂，她就把他趕出去，哪怕明天的作業交白紙她也認了。之後江也卻很安靜，沒說什麼不該說的。
從悅和林禧不熟，因為周嘉起的緣故打過幾次交道，他挺好相處，從悅對他的印象還不錯，但他突然這麼熱心幫忙，教她怪不好意思。
從悅的身影向著前方越行越遠。
江也默了默，說：「一個人走怕黑。」
以前沉迷美色被蒙蔽了眼睛，現在她算是發現了，除了優越的外貌和卓然出眾的能力，江也這個人，絕對有毒。
偶爾有幾次從悅和周嘉起一塊出門，被他們一群舍友碰上，從悅沒和他說一句話，也沒理他。
他怕她不高興，解釋了一大堆。
只是他的視線一直黏在她身上，一開始還能www.hｅtｕｂｏｏｋ•cｏｍ.com忽略，他越盯越起勁，一剎都不錯眼，就快在她身上盯出個洞來。
周嘉起不爽，警告他，「少廢話。這次就算了，下回你再把他們湊作堆，有一次我揍你一次。」
「……」
她說高中三年裡，空閑時一個人走遍了城區，知道很多風味十足的小吃店，有的隱藏在老街深處，或是在其他學生從未去過的巷子里。
盛大美院全國馳名，和計算機系一樣是擠破頭都難進的存在。大學報道的第一天，他在周嘉起身邊看到從悅，她眼裡一片平靜，看著他像是看陌生人一樣，再無波瀾。
周嘉起一愣，下意識回頭看。
「那……好吧，我等他。你趕緊去吧，我這邊不要緊。」
那個看起來不太好相處的從悅，只要江也出現在她面前，她的眼裡就只剩滿滿當當的笑意，遮掩不住。
林禧把手裡的球一砸，正中周嘉起的後腦勺。
路燈折射進他眼裡，黑沉沉曜石一樣的瞳孔，亮著一點一點的光。
周嘉起趕時間，簡單交代幾句掛了電話。
記得以前有誰調侃過他，說他被那麼多人喜歡不是好事，情債欠多了總有一天是要還的。
從悅忙起身，「你……」
那一個月里，他知道了很多從悅的事。
甩不開他，趕也趕不跑，從悅徹底沒轍，忽略身後的人影悶頭往前走，只當不知道他的存在。
每一次見面，她絮絮叨叨不停說話，都是她先問他才答。她像顆小行星，所有話題，所有事情，都圍繞著他轉。
「不用！」周嘉起忙道，「老師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林禧在我旁邊，他說他正好沒事，我把具體哪個教室告訴他了，他在來的路上。」
「林禧有事走不開，讓我過來。」
可是到後來，從悅的電話依舊打不通，而周嘉起的電話卻打了進來。只問了幾句，周嘉起就在電話那頭飆起國罵。他們認識那麼久，他從來沒見周嘉起那樣發過火。
鬆了口氣，她看看畫板上的人，再看向站起身，一邊拉著拉鏈一邊低睨她的江也本人，只覺得還是紙上的順眼多了。
他停在原地，反應不及。而從悅跟他揮手，把擦完嘴角的紙拋進垃圾桶，腳步輕快地走向公交車站，坐上車遠去。
那當下，他抓起手機要走，還沒走出包廂的門就被拽住。那些朋友和他不在一個學校，但從小一起長大，隔段時間就會聚在一起。
——就這樣嗎？
一抬頭卻見江也正在拉外套拉鏈。
「不急。」從悅說，「你慢慢來，三點能到就成，我最多只用兩個小時。」
「……」會發光的那是燈泡！從悅暗暗咬牙，對他的無賴無可奈何。她今天才發現，他不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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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的第一年，和從悅見面的機會不多，周嘉起因為他們分手的事在暑假和他吵過一架，冷戰完之後幾乎不在他面前提起從悅的名字。
分手的時候，江也沒想到他們會分開這麼久。或者說他根本沒意識到，從悅是真的想和他分手。
後來每次看見從悅波瀾不興的眼睛，他都會想起朋友說的那句話。
除了學習好，她喜歡做手工，會剪紙、會編手鏈，時常用這些打發時間。
江也問：「那副畫怎麼樣？」
沒有迴音。
「你還好意思說！」周嘉起氣不打一處來，「你不是說突然沒空去么，怎麼有時間在這打籃球？」
她和他聊天，路上在小吃攤買了兩串魚糕，還有一杯奶茶。
鳴笛聲乍然響起，江也看著她的背影，下定決心般，邁開步朝她而去。
「我怕。」
「下午有空沒？來C棟三樓最靠里的畫室。」
周嘉起從導師那出來，得知江也代替林禧去給從悅當模特的事，當即往籃球館趕。
依言落座。
「關你什麼事。」
他盯著前方，她看著路旁花花草草，兩個人沉默著繞了一條又一條街，誰都沒說話。
周嘉起狠狠瞪他，「你懂個屁！」
「林禧我操你大爺！」
「不然我看哪？」江也道，「我直視前方不對么？」
誰知道時間就這麼一過，她再也沒回頭。
「林禧？」
四十分的時候，周嘉起忽然打來電話道歉。
她就要走遠，又一次將要走出他的視線。
每次見面她都會比約定時間早到半個小時，隨身背著她的小畫本，在他到達之前塗塗畫畫。他見過好幾回，每當那種時候，她臉上一本正經的表情就會被認真和專註取代。
隔天課上，老師點評完各個同學的作業，一向表現優秀的她少見的挨了訓。
周三上午的課上完，臨下課前，老師心血來潮搞了個主題小測。從悅抽到紙條，展開一看，上面寫著「溫情」兩字。
他當時想，她可能是生氣。氣一氣好了，過幾天，過一個禮拜，說不定就會氣消，會肯接他的電話。
在被氣死以前，她「啪」地一聲掛斷電話，果斷將他拉進黑名單。
「卧槽，幹什麼你——！」
表白是她開的口。那個時候，高三學生的暑假比其他人更先開始。江也說不清自己喜不喜歡她，總歸是不討厭的，可能還有一點好感。
「我信你的鬼話！」
他睨她一眼，「不是畫畫么。」
江也道：「你如果覺得過不去心裏那關，面對我沒辦法控制情緒，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也可以走。」
鬼使神差地，他答應了。
那一天晚上格外漫長。
宿舍樓近在眼前，從悅加快腳步，踏進大門前回頭一瞥，他站在遠處路燈下，望著她，像棵風吹不斷雨淋不倒的白樺樹。
江也不急不緩走進來，隨意道：「啊。本來是，突然有事情抽不開身，我也不清楚。」他淡淡覦了覦四周，視線落到她臉上，「他求我來的，我不來他差點就哭了。」
「這次限畫異性，根據抽到的主題發揮，明天課上檢查，大家注意切題。」
她帶他去看、去走，去嘗那些她獨自珍藏的美味。
一直以來都是她主動聯繫他，見面的時間、地點、去做什麼，她想好了就會打電話跟他說。
林禧猛地一躲避開周嘉起的拳頭，「你有沒有必要這麼生氣？」
江也看她幾秒，「哦。」
是沒什麼不對，但他的眼神灼灼似火，實在太磨人。從悅忍了，加快速度，比預計的提前半個小時完成。
抬頭看清來人，話音頓住，禮貌的笑意漸漸回斂，臉沉了下來。
旁邊商店裡的光斜斜映照在江也身上，一邊亮，一邊暗，他在光影交界之中，地上的落寞影子被拉得極長。
走到沿河的街道邊，傍晚的路燈正好亮起，一剎照亮整條街。
明知道他說的是鬼話還得和他浪費時間，從悅氣的不行，「你怕黑就跟著我？我會發光啊？！」
沒有如果。
「……」江也稍作沉默，「我就說要脫，你非不讓。」
「跟這個有個鬼的關係——」
老師說完笑呵呵走了，留下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嘰嘰喳喳又是一番討論。
其他同學一般都去A棟的畫畫教室，C棟年份久，位於教學園區西南角，是幾棟樓里離出去的正路距離最遠的，雖然也有畫室，但大家都不愛來。
他坐在卡座角落，無意識地划著手機屏幕，給她發了幾條信息，問她在哪。
江也就那麼默默跟在她背後，保持兩步的距離，跟進校區，直到女寢區域前才停下。
她頓住，回頭一看，果然是他。
她怒道：「謝謝，我不怕！」
「我覺得你有一點搞錯了。」林禧說，「你為朋友著想，是很好，我不太清楚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也確實沒有發言權，但這是他們兩的事，你和我，還有別的人，其實都說了不算。」
於是就這麼過了一年多。
當時江也手機沒電又沒帶錢，等了他很久，卓書顏因為表白的事激動之下跑開，他一時情急亂了分寸，不然打死都不可能讓從悅去找江也。
她會等他才對。
他以為沒事的，從出門開始就在醞釀道歉的措辭，可惜從悅沒給他機會。
就當是被他挑釁刺|激到，她順坡下驢認了他這個模特。
和圖書從悅被看得頭皮發麻，捏緊了筆，「你看著我幹什麼？！」
「你幹什麼？」她愕然。
「我是不懂。」林禧笑說，「江也不就是和從悅見一面，值得你這麼大火氣么？再說，你自己上回不是還讓從悅去接江也。」
周嘉起捂著頭髮飆，林禧已經大笑跑開。
「老師讓我們畫一幅人像，規定只能畫異性，明天課上要交。」除了同班同學，從悅認識的人沒幾個，班上的男生也得畫女生，沒空來給她當模特，她能找的只有周嘉起。
從悅抒了口氣，既來之則安之，一邊繼續練手，一邊等待林禧。
「你來幹什麼？」她沒好氣道。
江也在門口站了站，藍白色運動裝明艷鮮亮，袖子微微挽起，兩邊各露出一截手腕，纖瘦但有力。
飲料喝到一半，她跟他說：「我們不合適，分手吧，如果你沒意見的話我就先走了。」
和他說定，從悅回寢室休整。兩點十分拾掇好，帶上要帶的東西去C棟。
他回撥過去，從悅的電話已經關機。
「我畫的不用脫！」從悅指凳子，「你坐下就行，不要做多餘的事！」
從悅本以為已經甩掉江也了，誰知剛拐彎沒多久，身後又響起腳步聲。
從悅雖然無奈，但也知道這是要緊事，「那你去吧，我這邊再找別人看看。」
如果不是她生日……
大一剛到盛城就辦了本地的卡，從悅和江也互相沒有號碼，周嘉起肯定不會給他，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弄來的。
恰好第一年他就被導師看中帶著進了實驗室，每天埋頭忙那些項目，時間過得飛快，他也沒有時間去想別的東西。
從悅看著他走遠，心累地用指節揉了揉太陽穴。
她咬牙，「謝謝，不用！」
從悅氣的咬牙，「怎麼樣？得了個C！要不是你，我不至於被點名批評十多分鐘！」
他從來沒有問過，不僅是這個，她的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不清楚。
從悅看了看紙條，塞進口袋，收拾好畫板隨其他人一起離開。
「對，你等他就可以了，我現在趕著去見導師。」
他甚至還記得第一次牽手，她抓住他的食指，在吃完晚飯逛街的時候。他沒有抗拒，張開手掌任她握住。
……
到三樓最靠里的畫室，她支好畫板，略作打掃，而後擺弄好一應工具，在紙上練手找感覺。
夏天的午後艷陽熾烈，她靜靜坐在樹蔭下心無旁騖，所有稜角都被柔光融化，那一方小世界安詳又幽靜。
林禧笑了笑，忽地看向他身後，「哎，卓書顏你怎麼來了？」
江也並未對她的致謝表態，一言不發朝外走，高大的身影像來時一樣，消失在門外。
周嘉起怒道：「要不是你們跑去郊外吃什麼農家菜，一個人都找不到，我用得著讓從悅去和_圖_書嗎！」
一個月三十天，明明很短，想起來卻覺得一起做過的事情好多，每一次見面都無比充實，沒有一刻是浪費的。
他暗暗激她，說的好像是她放不下。
從悅自然不知道周嘉起和林禧私下鬧的那一出，日子照常。
林禧一見他來，揚手和他打了個招呼，話音剛落，下一秒就被周嘉起揍倒在地。
他問：「幹嘛？」
「……脫衣服幹什麼？！」
她深吸一口氣，猛地扭頭，提步上樓。
只是當時他在接發小們約定聚會的電話，沒空聽她說，隨口應付了幾句，過後就忘了。
兩點四十八分，腳步聲接近，高大的人影出現在教室門口。
去食堂吃過午飯，從悅給周嘉起打電話。
他撥從悅的號碼，依舊關機中，發給她的消息也如石沉大海。想去她家找她，然後想起來，他不知道她家在哪。
深吸一口氣，她往左邊走，江也跟著往左。她往右去，他不依不饒跟著往右。
「我這邊臨時有事走不開，你知道的，就那個我們系的『興術培育計劃』，上次我不是報了名么？名額分配下來了，我跟的導師已經定好，剛剛突然讓我們過去好像是要給我們新進去的這一組布置第一個task……」
她其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不好相處，私下裡她話很多，一點都不安靜，說起話來完全停不了。天上的雲，水裡的魚，就連地上的螞蟻也夠她講上十幾分鐘。
汽車在路上穿梭來去，江也站著出神許久，當從悅的身影快要接近路口的時候，他慢慢回過神來。
對她而言，喜歡他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存在。
「會啊。」江垂眸睨她，答得毫不猶豫。
每見一次，煩躁就更多一分，他寧願不見面。
從悅收好畫筆，對他道了句：「謝謝。」不管怎麼樣作業還是完成了。
她的眼裡，有天堂，有地獄，還有他的報應。
直到周嘉起生日那晚。
那天和發小們聚會，替關佳慶祝比賽拿獎，一屋子人玩嗨的時候他想起來了，他想起從悅似乎和他提過生日的事。
他想，或許是記錯了，如果是她生日，沒等到他，她不應該關機，不應該不回消息，不應該不接電話。
她眼中的世界豐富有趣，她善於發現生活里細微末節處的美好，只是不喜歡對陌生人講。
當初從悅有多喜歡他，學校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管是同一個年級的同學，還是後來進學校的學弟學妹，誰不知道？
都不讓他走，最後也沒走成。
「坐吧。」從悅不再看他，在畫板前坐下，更換紙張。
從悅喜歡清靜，閑著沒事就會一個人去散步，距離遠近對她不成問題。
就在聚會的三天前，她還跟他說，選了怎麼樣的蛋糕，提到哪一家KTV的小包廂環境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