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哦。」
大年初一，往常在表叔家，尤好很早就會起床幫表嬸一起煮糯糕。吃完早飯還要擺祭品、上香，要做的事很多。
「收心？是了，他安分一年，現在這不就盯上你了么？」孟逢冷不丁嘲諷。
「……」孟逢看她聳拉的背影，肩線踏得彷彿被什麼壓垮了，不由得愣了愣。
這誰？印象里不記得有這個人。待往下再看，看清旁邊黑白的墨印照片，她才認出來。
尤好心裏塞了一團棉花，他敷衍的兩個字一出口，又像是一拳打下來。孟先生明擺著就是不想理她了。前段時間還好好的，突然是怎麼了？
「嗯，是這樣！」尤好在旁配合地點頭，哄得表嬸心花怒放。
孟逢見她心裡有數，點到即止，「我一會兒有事出去，你寫作業吧。」
……
孟逢想起是有這麼一回事。她當時決定要自己租房子，就是因為這個。
她垂著頭回房，經過客廳，孟逢在沙發上看雜誌。她腳步慢慢停下，猶豫著轉身倒回去。
尤好撇嘴，沒敢說話。
她吃了他那麼多東西還沒給錢呢，只能天天拚命擦地板、擦桌子，以勞代償。再收他的壓歲錢，她得搞衛生搞到什麼時候才還得清？
不知是不是因為許久沒見，空氣中瀰漫著輕微的尷尬。
孟瞧著她的背影，眉頭一擰，到底還是沒叫住她。
幾分鐘前僵滯的氣氛不復存在，那點彆扭就這麼消失得乾乾淨淨，兩人轉瞬又回到原先的相處狀態。
「那，你給我看這個是……」她咽了咽喉，小聲說，「他看起來挺乖的。」
尤好花了兩天時間，把公寓從裡到外打掃了一遍，桌台、窗戶，各處擦得乾乾淨淨。
「什麼東西？」
「沒有。」他語氣微沉，下一秒低頭繼續看書。
「201X年，十六歲，一年內先後更換三個女朋友。
彼時她正在桌前寫hｔｔｐs://ｗww•ｈeｔｕｂoｏk.ｃｏm•ｃoｍ作業，孟逢遞來兩張紙放在她面前，「看看。」
她懨懨打開門，非常「識趣」地往後退了兩步，跟他拉開距離，省得他離她太近心煩。
腳下動了動，挪后兩厘米，想識趣地轉身走開，腿卻像灌了鉛般重得抬不起來。
尤好在屋裡看得發愣。那兩張紙上寫的全是個人資料。
尤好不是第一次在表叔這兒過年，不同的是今年表哥也在家。飯桌上，表哥詢問了一些和她學習有關的事，尤好端正坐著，問什麼答什麼。表嬸給她夾菜，她吃東西基本不挑，給她夾什麼她都吃得乾乾淨淨。
表嬸一向很喜歡她，說了無數次的話又拿出來誇：「我們好好就是乖，不挑食，吃什麼都香！」
尤好：「……」她瞥他一眼，把紙收起來。
「201X年，十八歲……」
她知道什麼她就知道了？
「二哥，你吃晚飯了嗎？」尤好沒話找話。
席間說著問起尤好的住處，提到這一點，表叔表嬸面上有些過意不去。奈何家裡條件不足，讓個十八歲的大姑娘睡客廳，家裡來客人瞧見實在難看。
尤好睇他，不說話，一臉「你明明就是不想理我」的表情。
然而此刻看著她，孟逢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幹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他留下紙張回房，沒幾秒從房裡出來，端著杯水在客廳行來走去。
「二哥……」尤好小心翼翼地在沙發側邊站定，面容忐忑，「我是不是惹你不高興了？」
尤好拿著手裡兩張紙，說：「其實不必要的，我知道該做什麼。馬上就要高考了，二哥你說得對，我會收心做該做的事，你不用擔心我。」
他以為她會在表親家過年三十。
尤好不想他們擔心，「我住的地方挺好的，真的。」
「我不記得我說過，你自己亂想，別怪到ｈｅｔｕbｏok.cｏm.ｃoｍ我頭上。」孟逢厚顏無恥地強詞奪理，把紅包往前遞了遞，「拿著。」
他不再說，替她關上門。
有關交朋友的這個話題，兩人並未聊太久。孟逢不再為難尤好，大度地讓她以學習為重，先把作業寫完。再度動筆之前，尤好給那個男生髮消息，說自己很忙，不方便和他說話，之後再沒回過他的消息。
為了消除這種不對勁，讓事情維持在原本的、正確的軌道，孟逢特意減少了回公寓的次數，想著少跟她接觸，等她搬出去以後，這件事就只是個小插曲，不會有什麼影響。
這是連西西介紹給她認識，並且加了她微信的男生。
然而他還是說了。
孟逢顯然對這些沒興趣，公寓里冷冷清清，半點過年的氣氛都沒有。
表哥捧場：「那是因為媽你做什麼都好吃。」
尤好被這份資料驚到，失言半晌。好半天她道：「二哥，你查……查他了？這樣不好吧……」
春節來臨，尤好接到表嬸的電話，讓她大年三十那天過去吃飯。應下這一樁，尤好忽然發覺許久都沒看到孟逢。他好像突然變得很忙，回公寓的頻率大大減少，他們幾天難得見一次，這一回數數，她已經有五天沒見過他。
尤好以為這件事到這裏就結束，至此翻篇，然而並沒有。兩天後，當孟逢閑下來回到公寓，給了她一樣東西。
兩張A4紙，詳細記載了該名男生自初中以後的所有「感情史」。
「二哥，你怎麼在……」
猶豫半分鐘，她又加了一句：「二哥，新年快樂。」
黎助理想了很久，內心經過一番掙扎搏鬥，終於還是開口：「孟總……」
……
尤好吃完，將餐盤洗凈放進碗櫃里。她回房做了會兒作業，到吃午飯的時間才出來，跟早上一樣，餐桌上的氣氛壓抑又讓人拘謹。
「我什麼時候說了不ｗwｗ.hetｕbｏｏｋ.ｃｏｍ.ｃoｍ想理你？」
過春節必然是要和親人一起過的，表叔表嬸雖然是遠親，卻也是她最後的親人。孟逢家的情況她不了解，但想想也知道，他肯定是要回家的。
她強調：「我真的不能要，您拿回去吧……」
「嗯？」閉目養神的孟逢聞聲睜眼。
對著尤好那一臉不贊同和為難，孟逢嗤地一笑，「這就嫌多？沒出息！趕緊的，穿上外套，你二哥帶你吃大戶去！」
那邊一直未回，見時間快要來不及，尤好收起手機，裹上保暖的羽絨衣，背著包出門。
她笑笑，繼續道：「而且寒假很快就過了，開學以後我就回學校住宿舍，沒什麼好擔心的。」
「給你的，壓歲錢。」
早飯在餐廳桌上，孟逢讓人送來的，有尤好的那一份。四下靜悄悄，除了他偶爾走動響起的腳步聲，別無動靜。
「您什麼您，說了別把我叫老了。」孟逢注意到她用的敬語，不滿，「再叫個試試？」
孟逢沒接話。高考前不用擔心，有重要的事約束著，高考完了呢？這樣的小男孩，尤好跟他處朋友那隻能說是浪費，虧得不能再虧，不值當！趁早扼殺在搖籃才是。
尤好微愣抬頭，「我……」她沒有伸手接，先不論該不該給這件事，她垮著臉問，「您不是不想理我么？」
首行的陌生名字入目，她先是一停。
他明顯不想跟她聊。意識到這一點，尤好臉色黯了黯，「……好。」她將食盒放進冰箱，悶頭回房。
——再一次覺得自己成了惡霸，還是十惡不赦，很可能會被丟菜葉子的那種。
「您不覺得，您對尤小姐的事，上心過頭了嗎？」
紙上對他的個人資料只有基本幾項，而後一大段，看得尤好錯愕不已——
孟逢看得眼皮直跳，心下默嘆，從兜里拿出一個紅包。
孟逢見尤好不肯收他的壓歲錢，自個兒進屋和-圖-書，把紅包壓在她的作業下。
說著，尤好低頭看了看紙，見十八歲這一列只有一行字，隨口道：「今年這一行內容好像比較少，看來高考在即，大家都收心了。」
孟逢抬眸睇去，她臉色糟糕，低落情緒彷彿要從每一根頭髮絲溢出來。
這些話不能對尤好說，他只能板著臉道：「沒有。」
「你自己看。」
「吃了。」孟逢說，「不早了，你回房睡吧。」
「我知道了。」她強忍難受，不再問，老老實實轉身回房。
「我表叔那住不下啊，只有兩間房，不夠睡……我跟你講過的。」她說。
「誰查他。」孟逢撇唇，「他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在他們學校貼吧里一搜就能搜到，八卦滿天飛，還用我費心去查？」
說了幾句，她主動跳過這個話題。
當初搬進來前，他說是說除了解決她的住宿問題，別的一概不管，然而搬進來后，他每回在公寓吃飯，讓人送東西時都會多要一份她的。
孟逢瞥見她句首寫的那個「抱歉」，心下略有不滿。抱歉什麼？抱歉沒給他追求的機會？抱個屁的歉，這些十七八歲的小毛孩，慣得他們！
「為期一個月，分手。」
這話她說的有點心虛。何止是挺好？孟逢要是聽到她這麼形容，怕是又要冷哼。
「201X年，十五歲，和同桌談戀愛。
孟逢嘲笑她的年輕，「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當長得乖就是好人？」
……
孟逢端著杯子踱到她房門口，肩靠住門框，「看到了么？」他說，「這人，就不是什麼好人。」
早就準備好的，早上就想給她，一直沒給。
吃完年夜飯，表嬸怕她太晚回去不安全，儘管很想留她一起守歲，還是早早地送她出門。表嬸裝了滿滿一食盒的東西要她帶回去吃，表哥送她到路口，要不是她說太遠不方便，差點就陪著一起坐車送她到住處樓下。
她想不明白，只www.hetubook.com.com知道自己被討厭了，這種被一個很尊重很喜愛的人討厭的感覺，讓她難過得想哭。
那回房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心上。孟逢煩躁起來，拿著本雜誌再也看不下去，坐立難安。
「為期三星期，決裂。」
三十當天，她給孟逢打電話，沒通，轉而用微信聯繫他：「公寓我打掃乾淨了。今天我回表嬸家吃飯。」
「201X年，十四歲，和同班女生談戀愛。
大年初一的下午，以封湛幾人為首的浪蕩公子哥們正愁在家被長輩訓得耳朵生繭，孟逢一個電話打來說要請他們喝茶打牌，喜不自禁，紛紛響應，轉眼就湊齊了一包廂的人。
尤好不肯接，「我不能要您的壓歲錢。」
這個問題，孟逢真的沒法回答。那天在車上，黎助理問的那句話點醒了他。他對尤好似乎真的太過上心了。上心到等他反應過來，自己都覺得不對勁。
黎助理知道有的話不該他來問的，尤其並非他分內的工作，更不應該多嘴。
她不死心，又問一遍：「我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人討厭的事，如果有什麼地方不對，您告訴我……」許久不用的敬語又用上了，她的手無意識地輕搓衣擺。
她想說什麼，一時又覺得話太多堵住了喉嚨。
「為期兩個月時劈腿，引發兩位女生約架。」
離開公寓，孟逢下午還要辦事兒，黎助理查看行程安排，和他彙報一遍，確認完，誰都沒再說話，車內一時靜下來。
「201X年，十七歲，為藝校某一女生打架，差點引起惡性事件，遭學校記過處罰。」
良久，孟逢把書一扔，去敲尤好的門。
車輪飛速碾過柏油馬路。
孟逢面色也閃過一絲詫異，很快平復，他嗯了聲，「你怎麼回來了？」
尤好拎著食盒回公寓，開門進去，家裡的燈亮著。見孟逢的鞋在玄關處，她略感意外，趿著拖鞋進門，正巧孟逢從餐廳出來，打了個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