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小楊鋼眨眼，搖了搖頭。
從小到大，二十多年來，她所見到的、認識的沈晏清，向來是自律而沉穩的。她一直覺得沈晏清面對她時那種溫潤，意味著她是不同的。
他清冷平和的聲音沾染欲色，喑啞低沉，在程隱的輕哼和難耐低泣之中，帶著悶哼和喘息哄著：「快了……忍一忍……」
沈晏清和小楊鋼在藍色長椅上坐著等。
程隱和沈晏清還要和醫生說一會兒話，讓孫巧巧帶換好衣服的小楊鋼先走。
最後，穿過走廊，在宴會廳拐角的小房間里，她聽到了角落洗手間緊閉的門後傳來的沈晏清的聲音。
舒窈穿一身暗色，打扮得挺低調，唯獨臉上那個大墨鏡招眼。
給小楊鋼換了一身藍色的新衣服，程隱帶他坐後座。
小楊鋼有些怕，上車后禁不住問：「程姐姐，醫生凶嗎？」
百感交集。
「有病的話儘早治比較好。」沈晏清沖舒窈點了下頭，「我們還有事，先走。」
「當然不。」程隱攬著他的肩，「有我在，不怕。」
小楊鋼只好收回手，很乖地把糖放回鐵盒，又問：「容哥哥不和我們一起來嗎？」
同一刻，電梯門「叮」地一聲開了。
而她舒窈，只能努力引起他的注意，才能在他眼裡有一分存在感。
不管程隱願不願，五指相嵌，十指交合。
那是一種無法自控的，屬於男人的狀態。
「好巧，在這裏也能碰上。」舒窈沖沈晏清彎了眉眼，而後看向程隱，笑意不改，「好久不見。上回在餐廳碰到沒來得及好好聊，什麼時候有空，一起吃個飯？」
一路無言。
「你和他說過你想要這個項目么？」
程隱失笑，輕拍了拍他的頭：「去換衣服，換好和孫姨去玩。」
幫傭阿姨又問了一遍，見他們還是婉拒，於是頷了頷首回身進去。
車停在巷子外，程隱和沈晏清先後上車，並排居於後座。
「在哪？」
廊燈關閉，和圖書半閉的門也關上。
永遠也忘不了那天的心情。
院里只剩掛在樹上的庭燈，昏黃光線下飄著塵埃。
「說過。」舒哲眉頭擰了擰，「提過好幾次。」
程隱不廢話，把手機塞回沈晏清，轉身出去。
程隱哭笑不得：「檢查完我們馬上就帶他回去，不在醫院待多久。」
忽地一笑，唇邊些微嘲諷弧度。
舒窈即刻轉身，叫他。
大家給他慶生，綵帶和氣球繽紛十色，香檳塔高高堆起，一堆人酒酣恣意，氣氛熱鬧得不行。
「他最近沒時間，我打電話聯繫不上他，讓人查過了，他明天約了個醫生好像有點事情……」
他就這麼生生跟程隱容辛差了輩。
邁步走出的人看清眼前情景，一頓，眸光閃了閃，而後挑眉：「阿隱……？」
程隱不想他緊張，從鐵盒裡拿了顆糖給他吃。
舒窈默了默，面色微凝，說：「具體時間弄清楚，明天我去醫院一趟，幫我約個醫生。」
四十分鐘后，車開到醫院，程隱去上洗手間。
「晏清。」
她的父親和沈晏清的父親是好友，她的母親和沈晏清的母親是至交，她哥哥和沈晏清從小一起長大，明明萬分親近，到她這，卻比不上一個莫名冒出來的程隱。
沈晏清眉頭擰了一剎，嗯了聲，沒多說。
舒哲沒說話，嗤了聲。
掌中握著的手腕動了動，沈晏清的手被掙開的剎那，她叫了一聲：「大哥。」
一個用力，反而將她拉到身前，離得更近。
可是有什麼用。
掙不開沈晏清的手，乾脆抬起另一隻手去拉。
他在前頭，手臂向後，程隱被他拉著，手臂朝前。
小楊鋼愣愣道：「沈叔……」
然而還是紋絲不動。
舒哲悶悶抽著煙，聲音沉，提起這件事情表情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我是後來才知道的，段則軒那邊已經開始著手，我才收到消息。」
沈晏清沒有即刻跟上。
舒窈搭在hetubook.com.com膝頭的兩手緊緊絞了絞。
程隱回來，三人去了醫生辦公室。
小楊鋼沒明白。
作為壽星公的沈晏清後半場卻不見人。
咬了下嘴唇，他彆扭地小小聲開口：「……沈哥哥。」
她揚起笑，快步走到他們面前。
有些片子當天能出來，有些化驗報告要過幾天。
一等就等了許久。
「我還是小瞧了段則軒，見縫插針的本事強。」舒哲不爽。
兩隻手相握相連。
只在他面對程隱時存在。
醫生看過小楊鋼以前的病歷，表情不甚輕鬆，然而具體情況如何還是要檢查完才知道。
小楊鋼的身體檢查確切安排定下。
他不提，程隱自然不會去開那個口。
沒有對比還好，一有對比，莫名覺得「沈叔叔」三個字扎耳得很。
「我很老嗎？」
——還有程隱。
她說話間，沈晏清的目光還是在程隱身上，一瞬不移。
她恨極了。
她忘不了那一年沈晏清生日。
他看著程隱，「別鬧。」然後才側目看向舒窈，眼裡淡淡，「我不是醫生，幫不上你。」
「你敢……」她抬眸，極輕地笑了下，「我不敢。」
沈晏清扯住她的手腕。
再次安靜下來。
兩人氣氛融洽地閑聊，慢慢沖淡了小楊鋼心裏那一絲恐懼。
找來找去都不見人。
捫心自問，樣貌、家世、學識……她哪一點比不上。
搶在他再次掛斷之前，程隱直接從他手裡拿過手機，摁下接聽。
「沒有。」
離了醫生辦公室，程隱兩人去乘電梯。
程隱回頭，看了看拉著自己的沈晏清，又看了看沈晏清身後兩步遠的舒窈。
前面開車的沈晏清卻不太爽。
沈晏清開車到公寓樓下來接，面色平靜，彷彿那天去龍聿睿先生家吃飯之後的事壓根沒有發生過。
舒窈沒應聲，深深吸了口氣，而後道：「幫我聯繫晏清，我要和他見一面。」
不待舒窈反應，他牽著程和-圖-書隱往電梯走去。
恨極了程隱。
容哥哥……？
舒哲沉默抽完了一整根煙，對她道：「你難得回來一趟，時間不早去休息吧，這件事我會處理好。」
暫時不好下結論，醫生和他們約好，定了來看檢驗結果的時間。
他略有猶豫，看看孫巧巧，再看看她，想去但又不敢拿主意，「……可以去嗎？」
程隱救了沈晏清一命，那又怎樣？不過是捐個骨髓，如果不是沈家人和沈晏清配型不適，輪得到她？一副了不得的嘴臉也不知給誰看。
當初何曾想過，有一天，從前求而不得的，會有人雙手奉上。
舒窈往沙發上一靠，背後是綿軟的沙發墊，心裏卻堵得慌。
到了公寓樓下，程隱才開口說了全程唯一一句話：「謝謝。」
助理開車，透過後視鏡偷瞄兩眼，越發不敢吭氣。
「不用了。」程隱沉沉抬眸和沈晏清對視一眼，視線朝向阿姨，勉力扯了扯嘴角，「替我們謝謝師母，代駕馬上來，請師母不用擔心，早些休息。」
舒窈見他神情，知道他心下不以為然，氣得嘆了口氣。
龍家的幫傭阿姨出來，站在門前道：「兩位先生小姐，龍太太說晚上風寒，問你們要不要進來廳里等？」
沈晏清滿意了，抬手揉他發頂：「檢查完帶你去玩。」
幾個字清晰落地，轉身就走。
他看著她的背影，頭也不回，一步步走向容辛。
「晏清沒有事先告訴你？」
沈晏清跟上，拉住她的手腕。
「哥哥。」
四下靜得彷彿能聽到時間滴答的聲音。
檢查終於做完，小楊鋼穿著病服出來，見到孫巧巧挺高興。
程隱眼睫顫了顫。
下車關門，門沒合上，被沈晏清從里擋住。
夜色下，他的眉眼蒙上了一層濃濃的薄影。
「今天……」
「那以後叫哥哥。」
兩人朝門的方向看去。
「不打擾你們敘舊，慢慢聊。」
教她如何甘心？
「現在說這https://m.hetubook.com.com些有什麼用？」舒窈蹙眉，「哥，你怎麼就是不聽我的，何必非要明著和程隱過不去！她是什麼人，值得你自降身份跟她慪氣么？再者，你做的這麼明，不是等於打晏清的臉？晏清怎麼可能高興。」
為了方便，給小楊鋼換上寬鬆的病服，護士領著他進第一間房時，他回頭看了好幾次，臉上全是惶恐。
要檢查的項目多，一樣一樣輪著來，特別費時。
舒窈皺著眉，滿目不可置信。
檢查到一半，孫巧巧來了。
他喉間動了動。
她又何嘗喜歡程隱？
三個人，連成了一條直線。
下一秒鍥而不捨重新響起。
從那一刻那一秒，直到現在。
舒哲報了名字。
他長腿一邁也跟著下來。
舒窈仍笑得溫和，仿若不覺她的不善，問沈晏清，「你們來醫院有事么？」
「程隱。」沈晏清喉間動了動，略覺艱澀，「跟我結婚。重新來過，好不好。」
站在黑沉沉房間里，捂著嘴聽洗手間里的動靜。
她的官司很快要開庭，之前和程隱打電話時問了幾句小楊鋼的情況，得知今天他們來醫院檢查，煮了一堆東西，有肉有雞湯，裝在保溫盒裡帶了來。
「你說晏清把御龍灣的項目給了段則軒？」
視線掃過他緊握住程隱手腕的手，她道：「我最近不太舒服，晏清你能不能陪我去看看醫生？我不知道這裏哪個醫生比較好。」頓了頓，她眸光微閃，「抑鬱癥狀好像又複發了……」
「你們聊。」程隱不耐煩，提步就走。
程隱說不，摸了摸他的頭，「容哥哥有事。」
一邊是容辛，一邊是沈晏清，她在中間，只有一個方向。
她走得快，乾脆利落，不想給他半點多餘時間。
沈晏清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皺著眉掛斷。
「你有什麼話現在說。」程隱站住腳，皺了皺眉，「我要上樓。」
她的無所謂，不論現在還是剛才在龍家院子里，都是一種不肯理會的和圖書姿態。
程隱偏頭靠著車窗，閉目小憩，坐得離沈晏清極遠。
程隱站著，指了指腳下，用動作示意告訴他，自己在這等他。
她備了禮物，不想和別人一起送，特意留著打算私下給他，拎著裙擺滿場找他。
「窈窈。」
程隱便問他：「孫姨帶你去玩，去嗎？」
程隱扯了扯微皺的衣角，瞪沈晏清：「你屬狗的嗎？」一言不合就咬人。
鈴聲突響，助理打來電話。
嘴唇破了的地方隱約泛疼，她平復不勻氣息，蹲下身撿起掉落的手機，還沒說話，屋檐下的廊燈亮了。
程隱就算什麼都不做，沈晏清的目光也總是落在她身上。
因小楊鋼的病，她眉間不太鬆開，剛想說點什麼，才到拐角，一道熟悉的女聲驀地響起——
程隱抬手撐在沈晏清胸膛前，用力推開他。
「晏清——」
程隱想了想，道：「等他出來問問他。」
「我開車，你自己吃。」
下一秒五指一松，卻不是放開程隱，而是改握手腕的動作為牽手。
他不放開她。
直到那一刻才知道，原來他還有更多她沒見過亦不曾了解的模樣。
小楊鋼多要了一顆，剛接到手裡就朝前遞去：「沈叔叔，給你。」
沈晏清換了個說法：「我看起來像老人家？」
程隱臉上疏淡，皮笑肉不笑，「不巧，我沒時間。」
「啊，是這樣么？」孫巧巧愣了愣，過後說，「那……那等等我帶他出去玩一會兒，可以么程小姐？」見程隱看著她，她不好意思道，「其實我挺喜歡這孩子，他在我那住的幾天乖得讓人心疼，我也好久沒看到他，正巧今天廠里放假……」
定睛一看，前方不遠站著個人。
沈晏清回頭看了眼，勾了勾唇，沒接。
「醫生？」舒窈打斷，「哪家醫院？」
沒等沈晏清和程隱說什麼，舒窈快步走了過來。
側目看了看，沈晏清忽地抬起小楊鋼下巴，讓他看著自己。
那邊聲音微愣，磕絆答：「門、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