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程時有些猶豫：「宋媽媽還跟著呢，要是她回去向太夫人說了……」

顧錦朝在幔帳后喝茶，過了一會兒也被紀吳氏叫出來。紀吳氏跟顧錦朝說：「……這田莊的事，也不能空口說白話，聽那管事說什麼便是什麼。種什麼、怎麼種還是要親自去看過，才好定章程。香河離通州卻也不是太遠，不如讓你二表哥陪你去看看，我再派宋媽媽跟著你們。」

紀堯剛換了衣服，撐著額頭想事情。燈花啪的響了一聲，他慢慢說：「……我只是陪她過來，怎麼解決事情，我是不會管的。」他恨不得能不出現在顧錦朝面前。

錦朝聽完想了一會，她決定等雨停了，明天去靈璧看看，問一下租田莊地的農民，他們說的話總比趙莊頭值得信任。她不懂這些，總是可以問的。

她把東西都說了個遍，抬頭髮現小姐和青蒲都看著自己，便有些羞容：「小時候母親不準出門，奴婢就想做一個走街串巷的貨郎，能夠到處看看，於是把這些東西記得特別熟。」

她小的時候每年過年，外祖母都會讓大舅母或者二表哥帶她到寶坻玩，特別是逢上元宵燈會，沿著運河旁邊的古蘭街，燈火輝煌，倒映在湖上璀璨耀眼。自己看多了寶坻的繁華，倒是不覺得香河有什麼好看的。

趙莊頭是個微胖的中年男子，生了一雙小眼睛，兩撇八字鬍。笑容滿面地道：「……大小姐過來，小的倒是一時忙亂了。您先和紀家少爺去廂房換洗一下吧。如今香河這天，說下雨就hｅｔｕboｏｋ.ｃｏm•cｏm下雨，跟變臉一樣。」

采芙沒有來過寶坻，興緻勃勃地挑著帘子看外面，道旁屋宇鱗次櫛比，有茶肆、酒坊、肉鋪、廟宇、紙馬鋪等等，路上騾車、馬車、牛車都有，街上除了人流攢動的行人，還有販賣貨物的商賈、看東西的士紳、背著背簍的行腳僧人……

佟媽媽是紀氏從田莊選上來的，對農事比較了解，錦朝就問她覺得這田莊如何。

采芙邊想邊說：「元旦賣春牛圖、小黃曆，糖麻花、燙麵餃兒、活鯉魚，二月賣驢打滾兒、小雞、小鴨、豆汁、果丹皮……三月賣桃杏花、螺獅、嫩香椿，四月賣杏兒、咸黃花魚，五月賣桑葚、粽子、蒲扇、酸梅湯、燒羊脖子……」

錦朝去了廂房，趙莊頭早吩咐燒了水送上來，幸好還帶了備用的衣物。錦朝換了身水青色素緞衣，只有袖口綉了幾朵白蓮，月白色挑線裙子。帶孝在外，要穿得十分素凈。

紀堯那邊，趙莊頭剛上了菜，他倒是一點都不敢含糊，上了一隻甲魚、一盤清蒸螃蟹、一對醬肘子做大菜。紀堯身邊的程時看了直皺了皺眉，讓人撤了這些，只留了幾樣清淡的菜。

正好看到有個農婦在田裡剝玉蜀黍，佟媽媽喊住了她。

「奴婢原先是另一個田莊的，也聽過庄頭說他的事，私拿過田莊的錢，還拿了許多次，被夫人知道了。夫人也沒罵他，說出去也不好聽，減了他一半的工錢就算了……他今天和小姐說這些，說不定正和-圖-書是覺得自己工錢比別的庄頭低一半，實在吃虧了。」

這一身狼狽的，也確實不好。錦朝便對紀堯說：「……倒是麻煩二表哥了。」

宋媽媽行了禮退下去。

錦朝笑著搖搖頭，本來人家就是過來處理正事的，現在還要陪自己去田莊，太難為他了。便對宋媽媽說：「我也不急，在馬車裡看一會兒書就好了。」

兩人小聲說起話來，佟媽媽在一旁看著微笑。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是宋媽媽過來了。

錦朝暗叫糟糕，外祖母這是存心想撮合他們了！還不等紀堯說話，錦朝就道：「二表哥日理萬機的，怎麼好耽誤他，不過是看農事而已，我一人去也是可以的。」

顧錦朝這次帶了佟媽媽、青蒲、采芙來。她坐在馬車內靠著沉香色纏枝紋絨布墊閉目。佟媽媽則在幫錦朝做一雙白綾襪子。

錦朝看了一眼這田莊，四合院，四周是廡廊，中間連通抄手游廊，也沒有垂花門。倒是院子很大，種了好些銀杏樹，紀堯是管事幫著撐的傘，一身細布直裰也濕透了，額發凌亂。

掌柜聽了難免一喜，竟然要派二少爺去看，那此事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二少爺待人接物都十分溫和，手段卻如太夫人般滴水不漏，他們心裏都是很拜服的。

那農婦果然腳步慢了下來，錦朝又道：「算了，既然趙莊頭說收低了，那再高點便是！」

他跟紀堯說話：「二少爺，我看這個趙莊頭油嘴滑舌，眼珠子又活路，恐怕是個心思多的。他去和表小姐說話了，咱和*圖*書們要不也去聽一聽，免得表小姐被他給糊弄了……」

青蒲好奇地問她：「這燒羊脖子是什麼東西，是羊的脖子嗎？」

趙莊頭已經在外面等著她了，備下了這幾年田莊收成的冊子給她看。和她說近幾年田莊的情況：「……三百三十七畝地，包了二百八十畝給靈璧的農民種，每年收小麥和玉蜀黍，五成租。年頭不好的時候，只能收兩百石，年頭好的時候，還能收到四百石……莊子里種了十多畝果樹死了，這要搭幾十兩銀子進去，實在是過得艱難。才寫信給大小姐說一聲。」

那農婦聽到這裏才慌忙轉過頭，想了想才向她們走過來，又站得極遠，小聲地問：「是東家的管事嗎……」

采芙也不確定：「我也沒有吃過……」

她挑開帘子對錦朝說：「表小姐稍等片刻，二少爺要把潞綢庄的事交代一番，一會兒就陪您去田莊。要是您想下來看看，也是可以的。」

錦朝從沒有聽采芙提起過她小時候的事情，也很感興趣地問她：「都賣什麼了？」

等她收拾妥當，天已經全黑了，暴雨扑打在窗欞上，打開窗望出去，都是黑茫茫的一片。

趙莊頭又讓人端了祛寒的薑湯過來，送一碟新嫩的玉蜀黍餅。

那掌柜聽了紀吳氏的話，就有些遲疑地問道：「……遷鋪面、修酒樓也講究章程，卻不知太夫人想派誰去香河看著，奴才也好派人幫襯。」

佟媽媽才和錦朝說：「奴婢識得這個趙莊頭，他姐姐原先是夫人的奶娘。夫人惦記奶娘的好，ｈeｔuboｏk.com•coｍ一直比較照顧他，香河咱們有三個田莊，他原先管的是最好的一個，卻連年虧損。夫人覺得不好，卻也沒有說什麼，把他和靈璧這個庄的庄頭換了，他如今才在這裏……」

錦朝嘆了口氣，瞥見紀堯沉默不語，心裏倒是想苦笑了。頗有種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感覺。

紀吳氏說定的事，那就是不可更改的。

采芙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過頭，笑著道：「奴婢沒有被賣到顧家的時候，也是住在街上的，不過只是一個很小的集鎮，我最愛倚在門後面聽外面小販叫賣的聲音。」

走街串巷的貨郎？采芙的理想倒是十分的別緻。

很快就到了香河縣城，香河連通順天府和天津府，也是十分富庶的地方。近日連天的雨水，以致河水暴漲，河邊正在趕修河堤。不過路上還是十分繁華的。

顧錦朝自然不會管紀堯，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她就坐著馬車說要去靈璧縣走走。趙莊頭只當她是深閨里呆久了想透透氣去，就派了一個婆子引路。顧錦朝一路過來，那些農家的人一看到她的馬車就避開了。她本不想拋頭露面，最後也只能下車，讓那婆子在這兒守著。她們繼續往前走。

那農婦一看她們衣著不簡單，卻拔腿就跑。青蒲正想去追，錦朝攔下她，故意用不小的聲音說：「唉……趙莊頭說收五成的租子實在不夠用，我卻覺得太高了，有心想降租，又不知道合不合適……」

紀家的馬車上掛了銀香球和琉璃羊角燈，十分別緻。路人看見了也遠遠避開和圖書，等馬車過去。

錦朝睜開眼就看到采芙像孩子一樣趴在窗口，便笑著問她：「這有什麼好看的？」

等紀堯忙了潞綢庄的事，馬車到田莊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又下起大雨。

接見完管事、掌柜就已經要中午了，紀吳氏找了紀堯前來說話，吩咐他香河這間潞綢庄的事。

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

紀堯眼眸驀然冰冷，半晌沒說話。最後才道：「讓她說吧，我倒想看看祖母能做什麼。」

紀堯搖搖頭，溫和地道：「不礙事的。」低頭擰了衣袖的水。

他又說了許多，這是在哭窮的。錦朝聽得直皺眉，她可不是來聽這些的，就讓趙莊頭先下去給紀堯備酒飯，她在服孝，只上一碗粥就好了。趙莊頭便退下了。

外祖母笑笑：「你從小就對這些一竅不通，我還能不知道！讓你去看也看不出名堂。讓你二表哥幫襯著你，反正他還有事在香河，也不算是耽誤他。」

她下午就讓人套了兩輛馬車，派了一群的護院和丫鬟送錦朝去香河。

聽說是莊家小姐和紀家少爺一起來了，田莊的趙莊頭忙帶著田莊的人過來迎接。都戴著斗笠穿著蓑衣，不過從田莊門口到房裡幾步路的功夫，錦朝就被淋得濕透了。到了廡廊下，青蒲才把傘收起來。

香河離通州三河縣有好幾個時辰的車程，沿著運河一直往西，沿途都是荒郊或者是農田，農田裡種著玉蜀黍。還有散落的農家小院，挑著笸籮的赤腳農夫走在田埂上。

紀吳氏一細想，心裏就有了主意，笑著跟他說：「就讓紀堯去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