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文嬤嬤原是大怒，瞧見這四個大漢過來，心裏又有些發慌，不自覺後退兩步，轉頭去看凌雲。卻見凌雲微笑不語，她的身邊的小魚卻是兩眼放光，就差蹦了起來：

酒漢笑道：「你看他們才幾個人，如何住得下一個院子，不正好一人一半？」轉過頭來，他又對凌雲笑道：「我瞧你們也是不大出門的，又是老的老，小的小，這晚上院子里若進了賊可怎麼好？不如就讓我們兄弟幫你們看個院子，咱們好說話得很，不另外收你們的錢就是。」

掌柜便起身笑道：「這位小郎好眼力，我家開了十幾年的邸店，最乾淨不過，老客人都愛住，如今就剩一個院子了，院子里有六間屋，再有就是兩間通鋪，一間也能住下四五個人，不知郎君想怎麼住？」這掌柜年紀已是不小，背也有些駝了，笑起來軟綿綿的一團和氣，令人頗感親切。

想到這樣的前景，文嬤嬤只覺得眼前發黑，就在這時，她聽到身後傳來了凌雲清朗的聲音：「不錯！」

凌雲也翻身下了馬，她還是第一次住這種邸店，自然四處都要多瞧幾眼。店裡的夥計笑眯眯地迎了出來，指點了車www.hｅｔuｂook.cｏm•cｏm夫如何將馬車趕到後院，回身便向凌雲作揖：「這位郎君，裏面請。」

車廂里，一直沉默不語的阿錦輕輕推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阿痴，牽著她的手走了出來。看著小魚幫著打車簾，也只是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她身上的傷倒是養得差不多了，但嗓子卻已徹底被毀掉，只能勉強發出些嘶啞的聲音來，自然是能不開口就不開口。小阿痴倒是已養得白|嫩了許多，但臉上的傻氣也更明顯了。

凌雲心裏倒想看看那通鋪是什麼模樣，卻也知道她們不好住那種地方，當下回道：「包一個院子。」小魚早已看好了價錢，聞聲便拿了半串足色的銅錢出來。

掌柜忙道：「不知貴客有何吩咐？」

凌雲點了點頭，跟著夥計進了店門，就見店門不大，裡頭卻頗為齊整明亮，屋裡一邊安置著案幾等物，有掌柜坐在後頭記賬；另一邊的堂上則鋪了幾張席褥，有四個人正散著腿坐在上頭喝酒，看到她們進來，都轉頭看了過來。

文嬤嬤原是勞乏了一路，只想趕緊歇歇腿，此時看到一幫醉漢糾纏不清，看這意https://ｗww.ｈｅｔｕｂｏok•ｃｏｍ•ｃom思竟是想不花錢就硬占她們的院子住，心頭頓時火起，當下沉著臉道：「誰要和你們一人一半？」

文嬤嬤差點「啊」地一聲叫出了聲，隨即才意識到，是自己糊塗了——這一次，她可不是跟著國公夫人回長安享福的，她是要「監督」三娘子前往鄠縣田莊完成那份賭約。所以這一路上，她不可能有舒適穩當的馬車坐，不可能有機靈殷勤的小婢女伺候，自然更不可能住進那齊整寬大的驛站里……因為她們已不再是國公府的女眷，而是回長安務農的尋常小吏的家人。

她的臉色看上去跟路邊的柳樹葉子倒是有些神似：都是青里透黃，都是蔫頭耷腦……直到前頭的路邊隱隱露出了驛站的一角，這張蔫答答的臉上才猛地透出了一份光彩。

不錯？她的意思是，這鬼地方不錯？文嬤嬤看著眼前這間招牌都掉了色的小破邸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過轉頭看到凌雲之後，又默默地閉上了嘴。

接下來的八百多里路，甚至接下來的兩年，她們都只能住在這樣寒酸簡陋的地方！

春日的柳樹最是易老，不過幾日工夫和_圖_書，便已從如煙如霧的嫩綠變成了一片深翠。而在從洛陽到長安的驛路兩邊，成日間車馬不斷，塵土飛揚，柳條更是很快就積上了一層灰濛濛的塵色。當西斜的日頭照在柳梢，葉片也越發顯得蔫黃，再沒有當初的好顏色。

此時，在西去的一輛尋常馬車裡，文嬤嬤忍不住伸手挑起了車簾。

小魚一眼瞧見文嬤嬤的臉色，不由嚇了一跳，一個晃身就躥到了馬車跟前：「嬤嬤沒事吧？」隨即眼睛又是一亮：「嬤嬤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不能走了？如今離洛陽只有一日的路程，嬤嬤要回去還來得及！」

凌雲也已換上了一身男裝，她穿的是一襲最尋常不過的深青色束袖圓袍，騎的也是一匹最尋常不過的雜色河曲馬，整個人看去卻依然是英氣勃勃，甚至比穿女裝時更顯俊秀出色——彷彿這才是她該有的模樣。

馬車悠悠前行，驛站也越來越近。那齊整的粉牆和粉牆后的綠樹飛檐彷彿已經在向文嬤嬤招手，當然還有那酸爽的酪漿、乾淨的屋子和舒適的被褥……她幾乎已經能聞到被褥的熏香了！然而她坐著的馬車卻突然一個拐彎，停在離驛站不遠的一個邸店門m.hetubook.com.com口。

掌柜笑眯眯地收好了錢，轉身就要帶路，卻聽堂屋裡那幾個酒客里有人叫了一聲：「且慢！」

嬤嬤頓時就像挨了一鞭子，腰板瞬間已挺得筆直，臉上也從青灰里漲出了一絲血色：「休要胡言！老奴還沒這麼不中用！」開玩笑，她可是代表著夫人來監督三娘子的，若是三娘沒認輸，她先認了，以後還怎麼幫夫人辦差，還怎麼在府里立足？

撣了撣自己的衣袖，她幾乎是昂首挺胸地走下了馬車。小魚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卻還是伸手幫著打起了車簾。

一身男裝的小魚早已站在店前，還笑眯眯地向這邊招了招手：「今日就是這家了！」

小魚對凌雲笑道：「這驛站附近的邸店我都看了，就這家最乾淨。」

然而此時她分明看到，在一整天的車馬勞頓之後，凌雲的臉上竟是一絲倦色也沒有，瞧著這邸店的目光甚至有些興味盎然，文嬤嬤心裏這隱秘的願望不由「撲」地一聲漏了氣，原本發青的臉上頓時又添了一層灰暗。

幾個酒客都大笑起來，有人便指著文嬤嬤道：「這瘟婆子竟敢這般無禮，那院子咱也不住一半了，咱一人一間住下再說，且看她和圖書們如何！」說完便紛紛起身，晃了過來。

文嬤嬤在最早聽到竇氏和凌雲的賭約時，只覺得凌雲大概是得了失心瘋；到了前些日子，在南陽公主的極力誇讚下洛陽的風評為之一變時，她又覺得，此事多半作不得數了；誰知這兩天府里依舊在有條不紊地做著準備，她便疑心這是做個樣子而已；直到今天一早，她看到了換了男裝的凌雲，才驀然意識到，一切都是真的。她唯一的指望，就是這位三娘到底沒吃過苦，很快就會受不了，願賭服輸……

小魚看著這三個人，心裏默默地嘆了口氣：夫人可真夠狠的，讓娘子去田莊也就罷了，還非要她們帶上這三個「幫手」，老的老，小的小，殘的殘，有她們在，馬車都走不快，萬一再遇到什麼事，更不能打上一架就跑……說不定就是為了防止她們這麼做，夫人才故意這麼安排的！

掌柜臉上頓時露出了苦色，抱手道：「幾位之前怎麼不說？如今這位客人既然說了要包下院子，小的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那酒客斜睨了凌雲一行人兩眼，打了個酒嗝：「你這老貨怎麼忘了我們？我們也是要住院子的！」

居然有人想欺負她們？這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