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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之間，凌雲只覺得身上一個激靈，寒毛倒豎，前頭的小魚更是猛地勒住了坐騎——就在她們的前面，在道路最狹窄的地方，一堆滾木亂石已把道路死死地封住了；而在她們的身後，不知哪裡突然響起了一聲尖銳的哨響，林中的鴉雀都被驚得飛了起來，黑壓壓地掠過了眾人的頭頂。

此時夕陽早已落入山後，天色雖還未暗，山林之間卻已多了幾分陰涼，霞光之中，但見風吹樹梢，倦鳥歸巢，偶然有一兩隻被馬蹄聲驚起，嘎嘎地在林間盤旋了幾圈。

瞧著臉色還算紅潤的玄霸和精神依舊抖擻的駿馬，凌雲回身問道：「咱們不進城，再跑三十里，到驛舍歇息，如何？」

何潘仁沉默片刻，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何潘仁笑道：「這些道理我們粟特人都是從小聽熟了的，今日在娘子郎君們面前說起這些來，倒是何某失禮了。」

玄霸也道：「正是，這一回，若不是何兄能想出這個主意，又肯親自冒險，咱們也不能這麼順利過關，阿力阿澤也多半要留在那邊受罪了。」

何潘仁不以為意地答道：「我不是一直拿著文書在跟他說話賠笑么？」

良叔被他這麼一瞧，只覺得心裏一寒，頓時不敢再說什麼。

她向何潘仁輕輕地點了點頭：「受教了。」

一行人繞城而過，不多時便再次踏上了驛路。往前又跑了十幾里和_圖_書，那驛道卻又曲曲折折地進了山，那山崗倒也不高，卻頗有幾分險峻之意。良叔便指著山壁笑道：「這地方雖不起眼，卻很有些名氣，原叫愁思崗，先皇在這裏駐兵時特意改成了崇義崗。瞧著地勢是不大好，不過離安陽城近，倒也沒聽說出過什麼亂子。」

這種理直氣壯里，似乎有種怪異無比的東西，沉甸甸地壓在了眾人的心上，大家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良叔也附和道：「安陽往北三十里是一處大驛舍，來往的人多，消息說不定比城裡更靈通些。」

良叔之前有些失言，此時忙道：「何公子過謙了，公子見識廣博，我等自愧不如。」

看著她的背影，何潘仁的臉上不覺又露出了笑意。他毫不猶豫地一催坐騎追了上去，眾人自是紛紛跟上。在空蕩無人的驛道上，這九匹駿馬宛如一個巨大的箭頭，筆直地射向了前方。

凌雲自然也明白何潘仁所想，只是她此刻心裏就如燒著一團沸水，唯有多趕些路，離涿郡再近一些，才能稍稍平息一下那份灼疼。她思量過後還是搖頭：「到驛舍住下后再打聽也是一樣。」

何潘仁毫不猶豫地點頭：「那是當然！使者多半是來要好處的，商人卻能給人帶來好處，這筆賬實在是再好算不過了。」

轉頭看著何潘仁，他忍不住問道：「你怎www.hetubook.com.com麼知道那些人不會細看？」

何潘仁不由一愣，凌雲的眼神清澈之極，神色更是認真之極，彷彿說出的每個一字都已在她心裏經過千錘百鍊，出口之後便再也不會更改。他笑了笑正想搭話，卻見凌雲轉頭看向了前方，腳下一磕馬鐙，颯露紫再次加速，如疾風般卷了出去。

她不由轉頭看了何潘仁一眼，卻見何潘仁也神色淡淡地看了過來——比起之前的溫和無害來，如今的他顯然多了一種鋒芒，這鋒芒時不時會扎得她心裏一陣不舒服，但不知為什麼，她倒是覺得這樣的他比之前還順眼了一些。

凌雲也是半晌無言，她一直記得答應過何潘仁的話，就算在最焦慮的時候，也沒想過要丟下他，但直到何潘仁提出他的辦法時，她才明白，原來在何潘仁的眼裡，這還是不夠，原來在他的眼裡，生死不棄，是包括隊伍里的每一個人……

玄霸不由奇道：「難不成你們那邊把商人看得比使者重？」

他的意思是，他們這些人都是不會算賬的？眾人不由面面相覷，一時卻反駁不得，只有凌雲清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原來你們辛苦奔波，都是為了給別人帶來好處。」

何潘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倒不是，我本想瞧瞧大隋的朝廷和陛下是什麼模樣，才特意讓人開了這份文書出來，結果走到半和*圖*書路才得知，你們的陛下御駕親征去了，不知何時才能回來，這東西對我自然也就沒了用，我去那什麼鴻臚寺換完文書後便扔到了一邊，若不是今日說起只有使團能過，我都想不起來了。早知你們這邊會把使者看得比商賈高那麼多，我一路上就該用這份才對，何必又是排隊又是賠笑的耽誤這麼些工夫！」

何潘仁依舊是一臉的理所當然：「我們自然是為了掙錢而來。但生意要想做得長久，先就得給別人帶來好處，若是只想著自己掙錢，如何能真正站穩腳跟？通天下之有無，結四海之賓朋，這話可不是說說而已。」

接下來這半日，從臨清關往北，一路上竟是通暢無阻，幾處關卡都是抬手便過，連天氣都涼快了許多。一行人幾乎馬不停蹄，待到夕陽西下之時，已到了距離臨清關兩百里的安陽城外。

這話雖然有些市儈，倒是自有一番有理，凌雲點點頭沒再開口，倒是玄霸笑了起來：「何兄不是不愛做生意么？怎麼說起生意經來也頭頭是道的？」

他原是李家出門辦差最多的管事，論道路熟悉，沒人能比。凌雲放下心來，點頭不語，不過一進山林，小魚還是一馬當先走在了最前面。

良叔一直跟在後頭，並沒有瞧見兩人的眉眼官司，倒是把這番話都聽了個清楚，一時間冷汗都要下來了——何潘仁提出這個計劃后，他hｔtps://ｍ.hetｕbｏok•com•coｍ便覺得別的都還好說，唯有檢驗蓋章那一關實在難過，何潘仁卻信誓旦旦地說交給他就成，大家也都信了，結果他的辦法就是沖人笑？這不是胡鬧么！想到事情萬一失敗的後果，他后怕之餘，到底還是沒有忍住不滿：「何公子，還請下不為例！」

綿里藏針，就該露出針尖來，縱然扎人，也比一直裝作是團任人揉捏的絲棉強。

他語氣並不重，卻自有一份順理成章到無須強調的篤定。眾人原也聽凌雲轉述過何潘仁那「一視同仁，生死不棄」的規矩，但此時聽到他親口說出來，感受卻大不相同——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規矩？阿力阿澤怎麼能跟三郎三娘一般要緊？偏偏還被他說得如此理直氣壯。

何潘仁笑了笑，「這話可不敢當。咱們既已同隊，自該守望相助，但凡能過去的地方，就該大家想方設法地一道過去，三娘三郎也好，阿力阿澤也好，沒有誰是該被落下的。」

凌雲心事重重，一路都沒有開口，聽到這句「有別的準備」，心裏倒是一動，皺眉問道：「那鴻臚寺的文書，也是別的準備？」之前何潘仁只道他的確是在鴻臚寺掛過號的使者，只是後來把這事給忘了，現在想來卻實在有些蹊蹺，這個人，到底做了多少準備，給他自己留了多少後路？

何潘仁回頭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良叔放心，我自有別的準www.hetubook.com.com備，只是發覺用不上，便沒再多事了。」

啊？玄霸茫然地瞧著他，一時答不上話來，還是小魚嘴快，介面便道：「你不也一日到頭地衝著我們又說又笑么？」有什麼特別的嗎？

何潘仁轉頭瞧著小魚，嘴角慢慢地帶上了笑意，一雙眸子里彷彿有星光流轉，眉梢唇角更是帶上了萬種風流……小魚不由呆了一下，隨即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擺手道：「夠了夠了，你不用笑了，我明白了還不成么！」

眾人自是紛紛應是，何潘仁卻皺了皺眉：「我倒覺得，不如先進城去打聽打聽。」這一路上實在是太順利，也太清靜了！按理說，這樣的大驛道，南來北往的客商應是絡繹不絕，但他們這麼一路過來，卻幾乎沒瞧見商隊，若說從洛陽過來的商隊是被關防所阻，那去洛陽的呢？在臨清關的另一邊，根本連過關的人都瞧不見幾個，商隊都去哪裡了？他們也曾問過守關的士卒，路邊的攤販，人人都是一臉茫然。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

眼見著身後的臨清關已越來越遠，玄霸不由拍拍胸口長出了一口氣：剛才那老兵要檢閱文書的時候，他緊張得都快握不穩韁繩了——那文書雖不算是假的，卻沒有這一路上關防的印章，只能用良叔的兵部文書和何潘仁的過所來移花接木，稍微細看兩眼就能瞧出不對來，沒想到那老兵卻好像連看都沒看，毫不猶豫地就往上蓋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