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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色已是不早，她起身南陽公主告了辭。南陽知道她要趕著出城，不好留她，只得吩咐婢子好生領著她出去。

凌雲心知事有蹊蹺，想了想才答道：「是臣女心急了，好在這一路倒也沒遇到誰。」她接到那封請柬時就覺得不對，南陽公主的性子雖有些天真，行事卻是極有分寸，突然間讓自己儘快過去，自然是有要緊的事。她不願坐在屋裡瞎猜，索性直接騎馬過來了，如今看來，難道這身衣裳有什麼不妥？

南陽愣了一下，也認真地點了點頭：「你說的是。」

她心裏暗暗納悶，待得一刻鐘后，真的瞧見凌雲走上樓來時，這份納悶更是變成了愕然。

兩人相視一笑，都不再提及此事，南陽揚聲吩咐侍女去找頂輕薄些的幕籬過來，自己則隨口問起了凌雲這一年多來所作所為，所見所聞。凌雲便揀著有趣的說了幾樣。南陽聽說她夏日里為玄霸建了間暖房，又剛剛親手為柴紹打了一柄長刀，自然又是驚奇又是羡慕，簡直恨不得能跟去莊子上瞧幾眼。

凌雲看著南陽，認認真真答道：「不可惜。」世上凡事都有代價，若自己付出這點代價就能換來家人平安，那又有什麼可惜的？

她喜歡這種人間煙火的氣息，就像她喜歡這座長安城一樣。或許正因如此，每次回到長安，她都會有一種回家的感覺，又放鬆，又愉悅。

南陽看見凌雲的樣子也是好不驚訝，隨即卻苦笑了起來：「三娘，你在長安，一直都是如此打扮么？」

長安城裡的雪比城外化得更快，午時過後，天地間已是和圖書一片清明，唯有檐尾牆角還掛著零星的積雪，冷眼看去，倒有些像是暮春時節那種落瓊堆積、楊花繾綣的景緻，只是比那時更清冷幾分。

這公主府規制不大，沒走多遠，前頭就是內院門了，凌雲拿起了幕籬，毫不猶豫地往自己頭上戴了下去，只是還未來得及放下面紗，她身側不遠處，突然響起了一個刺耳的聲音：

她也不知道是該驚還是該嘆，最後卻是「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那便請她到這裏來吧！」

侍女知道有人拜訪，原是有些驚喜，聽到這一句，卻是愣住了：這座小樓是公主殿下最愛流連的地方，平常就連她們這些侍女都不願多帶，更別說外人。這李三娘不就是一年多前被公主召見過幾次么？都這麼久了，也沒傳過信、送過禮的，怎麼還愈發得殿下青睞了？

南陽原是隨口一問，聽到這話頓時來了精神，眼睛眨也不眨地瞧著凌雲，一雙清凌凌的眸子里好奇都快溢了出來。

南陽頓時鬆了口氣。上下打量了凌雲幾眼，眼裡漸漸多了幾分促狹：「其實我也沒什麼事，只是聽說你和柴家大郎定了親，又想起你之前跟我說的那番抱負，自然有些納悶，卻不知這兩年裡，你這邊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冷不丁的又說要嫁人了呢？」

說笑間，那侍女果然尋來了一頂幕籬，戴上後面紗長及膝下，自然是誰也瞧不清裡頭的面孔身形了。這原是好人家的娘子們在外頭行走時的常備之物，凌雲卻是自小就最厭惡它，寧可換上男裝，也不願悶在這裏頭；如今將hetubook.com.com這幕籬拿在手裡，她的心頭卻只是湧起了几絲悵然。

侍女聞言一喜，正要上前扶住南陽，卻聽她懶懶地吩咐道：「你去搬個腰凳過來，站久了是有些累，還是坐著鬆快。」

說到這裏，她不由又深深地嘆了口氣，其實父皇越想越擔心又何止是這件事。這次一進長安城，她隱隱覺得父皇有些不對勁，這幾日看下來，果然如此，他甚至又把那個叫安伽陀的方士給召進皇宮了。那人除了胡言亂語聳人聽聞，還能做些什麼？他說的那些話，簡直是荒謬到了極點，可父皇這一次，竟似乎有些相信了……

不過這一次么……

凌雲沉默片刻，苦笑道：「因為那個賭，我輸了。」

「李三郎！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南陽的心情頓時也有點發沉，喃喃道：「原來去年驛路上就那麼不太平了……」

南陽自然也瞧出了凌雲的臉色不好，忙笑了笑，放緩了聲音：「三娘也不必太過擔憂了，此事父皇是交給了我家阿翁來辦的。阿翁也特意查訪了一番，如今長安城裡叫李三郎的強橫之徒的確頗有幾個，不過最出名的那位去年春天已離開長安，不知所蹤了。家翁準備如實回報，三娘你心裡有數就好。」

侍女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了，伸著手進不得退不得地僵在了那裡。南陽淡淡地瞧了她一眼，侍女心頭頓時「咚」地一跳：公主脾氣看似溫和，卻自來是說一不二的，真想做什麼時，就連駙馬都攔不住，更別說她們這些侍女了！

眼前的景色她自然是熟悉之極。雖然在www.hetubook.com.com長安呆的時間不算太長，她畢竟在這裏出生，又在這裏出嫁，也在這裏看著父親意氣風發地登上了皇位。不知為什麼，父皇似乎並不喜歡長安，不過她倒覺得，比起江都和洛陽來，她更喜歡長安。她喜歡這裏素雅的城坊，更喜歡她這座小小的公主府——沒有厚重的高牆，寬闊的庭院，她只要站在閣樓上，就能清楚地看到外頭的街巷，市井的煙火。

南陽點了點頭：「或許正是因為此事，父皇便覺得盜匪之流、市井之徒，原來也能如此胡作非為，危害朝廷，越想越覺得，不可置之不理了。」

略一思量，她肅容答道：「殿下放心，凌雲早已不去市井，從今往後，也不會再著男裝。」

南陽歉然道：「夫人的事，我也聽說了，只是那時身在遼東，無法過去弔唁，三娘你也要節哀。」頓了頓又忍不住嘆道，「其實這事也不能算你輸。」

南陽伸手捂著額頭嘆了口氣：「是了，你是接到我的信就快馬加鞭過來了？」

只是這些事，她到底不能跟凌雲細說，也只能收住心緒，低聲道：「我聽聞，前幾日父皇竟是再次跟人問起，長安是否有叫李三郎的不法之徒了。」

凌雲自然是一笑而已。南陽見她半點羞色也無，倒是嘖嘖了兩聲：「今日見了你的這般模樣，我才知道什麼叫蕭蕭肅肅，爽朗清舉，唉，倒是可惜了。」可惜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南陽見她明白得這麼快，心裏一松，笑吟吟地點了點頭：「從此世間就少了個李三郎，柴家就多了個少夫人！」

凌雲心裏苦笑，和圖書此事她大概是無法跟這位公主解釋清楚的，只能言簡意賅道：「我也是出門后才知道世道不太平，以前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凌雲解釋道：「那倒不是，今日是為騎馬方便。」

她自然是見過凌雲的，卻沒見過這樣的凌雲：一身簡單利落的男裝，大步流星，氣宇軒昂，看去全然是小郎君的模樣，進門后也像男子般對南陽長揖了一禮——她這身打扮，這種舉止，自然是不合禮數，荒謬之極，但瞧著她清朗的眉目，洒脫的動作，卻讓人生不出什麼反感來，彷彿她天然就該是這般模樣，以前的女裝倒像是偽裝了……

凌雲心裏微覺納悶，只能實話實說道：「我還回去換了這身衣裳。」

凌雲恍然間明白過來，原來皇帝是讓宇文述去查訪此事的，當初宇文述曾跟父親達成過協議，一道瞞下自己就是李三郎的事，如今就算為了宇文家，他也絕不可能把這件事給捅出來。只是他既已決定如此回報給皇帝，自己以後便不能讓人再認出來。說起來，此事雖然並不算危急，卻也關係到了兩家人的安危，難怪南陽公主會讓自己儘快過來。她是要當面告知自己此事，卻沒想到自己卻又打扮成了「李三郎」的模樣……

轉頭看了看太極宮的方向，她不由輕輕地嘆了口氣。

李三郎？皇帝居然又想起了這個名字！凌雲心裏不由狠狠一沉：去年就因為這三個字，他們全家已經遭遇了那樣一場無妄之災！怎麼又來了？

下頭的小婢女抬頭瞧見南陽，忙不迭行了個禮：「公主殿下，外頭門房說，有一位李三娘拿著公主的wwｗ•ｈｅｔｕbｏoｋ.coｍ•ｃｏｍ請柬，在外頭求見。」

她身後的侍女聽到這聲嘆息，忙上前一步，柔聲道：「殿下，如今正化著雪，濕寒之氣最重，殿下站了這麼久，不如先回屋歇歇？」

凌雲心知她是要說正事了，也正色道：「略有所聞。」

南陽公主站在閣樓上，靜靜地看著這副雪后長安的畫卷，心裏竟也生出了幾許傷春般的惆悵。

南陽偏頭想了想才道：「也是。」

南陽這兩天原是心事重重，對什麼都提不起興緻，此時卻不由驚奇地睜大了眼睛——她的確是下了帖子，讓凌雲得空便儘快過來，可她這……來得也太快了吧？自己派去送信的人只怕還沒回來呢！

她只能苦著臉叫了聲「殿下」，這一下，南陽卻是瞧都不瞧她一眼了。侍女不敢再說什麼，正要轉身進屋，卻聽樓下一陣腳步聲響，竟是有人飛跑而來。她忙停步回身，探頭問道：「什麼人在這裏亂跑？仔細衝撞了殿下！」

南陽簡直不知該怎麼說才好，苦笑著嘆道：「我覺得已經算是急性子了，沒想到三娘卻比我還雷厲風行。也怪我沒說清楚。卻不知三娘這一路之上，可曾遇到什麼熟人？」

凌雲也只得乾巴巴地說了幾句自己的經歷：母親病重，她不得不趕往涿郡，一路跟盜匪周旋不說，最後還差點被自己人當成了盜匪，這才不得不拿出了國公府的信物，後來在母親床前，她又答應了母親，會聽她的安排……

她揮了揮手，侍女忙退了出去，關好房門。南陽這才抬眼瞧向了凌雲，「三娘，不知你是否聽說過，這次御駕回京的路上，有盜匪膽大包天，衝擊了后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