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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百轉間，她的目光到底還是落在小魚拿著的那件衣服上，那是她剩下的最後一件男裝，是她早該燒掉的記憶和過往……彷彿有冰涼的刀刃劃過心頭，她伸手拿起了這件衣服，走上兩步，親手放進了爐口。

他不由滿懷欣喜，滿懷期待地走了過來，然後，就聽到了凌雲輕描淡寫的那一句：「我還從未殺過那麼多的人，便想要留著它做個見證」。他心頭那點歡喜的火花，頓時「噗」的一聲化成了青煙。

放心？柴紹詫異地看了凌雲一眼，凌雲也抬眸看向了他，目光清澈，神色誠摯：「日後再也不會有那位李三郎了，我會儘力做好該做的事，若是哪裡做得不對，也請柴大哥跟我直說，我會改。」——我會改掉以前的毛病，盡一切努力，做好柴家的女主人！

凌雲站在地爐邊，眼見著自己穿過的這些衣服一件件地化為灰燼，不由無聲地嘆了口氣。

看見兩人相視而笑的樣子，文嬤嬤不由按著胸口悄悄念了句佛，小七也笑嘻嘻地吐了吐舌頭，唯有小魚覺得有些奇怪，撓撓頭很是不明所以：燒衣服難道很辛苦嗎？怎麼最後一件燒完了，所有的人都這麼高興？那她也隨便和_圖_書隨便高興高興好了。

絲綢的衣服燒起來最快，一旦點燃，轉眼間便融化在了爐火里，焰光跳躍，氣味刺鼻；麻布的衣服燒起來則是不緊不慢的，火焰舒展明亮，還帶著些隱隱的草木氣息……

凌雲搖了搖頭正想說話，卻見小七突然看向了自己身後，臉上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她「哈」地笑了一聲，倒是把小七嚇了一跳，恨不得捂著她的嘴將她拉到一邊才好。

彷彿是那把熄滅的火焰呼地又燃了起來，柴紹的臉上不由自主已露出了笑意，橘黃色的爐火照在他的臉上，更給這笑容增添了幾分溫暖和光彩。凌雲怔了一下，終於也跟著微笑起來。

柴紹一顆心踏踏實實的跌到了底，笑了笑道：「原來如此。」

恍惚之中，她聽到小魚「咦」了一聲，「箱子底下怎麼還壓了這麼件衣裳？」

她就知道，柴大哥會明白她的意思，會相信她的誠意！

柴紹心頭砰地一跳，驀然間讀懂了她所有的意思。原來文嬤嬤並沒有亂說，她燒掉這些衣服，的確是為了再不做李三郎了，卻也是為了能好好出嫁，為了從此之後，好好做他的妻子。

凌雲揚聲應道：「什麼和-圖-書事？」

凌雲也是微微一怔，卻見柴紹不大自在地移開了目光，心裏一聲嘆息：其實柴大哥不用如此尷尬，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出於義氣才答應這門親事的，她絕不會難為柴大哥！

說起來，他其實很少看到凌雲穿女裝，但印象最深的，卻始終是她一身紅衣、彎眉而笑的那一幕，那時她的模樣，跟平日完全不同，可他總覺得，那才是真正的她！

不，他並不是覺得有多麼失望，只是忍不住地有些想自嘲：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呢？她的確是換上女裝了，可她……還是那個她啊！

柴紹聽得幾乎沒愣住——他並不覺得自己有多麼介意凌雲男裝出行的事，但不知怎地，此時聽到這句話，卻覺得心裏彷彿「嘩」地響了一聲，竟是說不出的輕鬆歡喜。

耳邊彷彿又響起了那聲輕笑，凌雲覺得心口似乎也被火舌燙了一下，停了片刻才淡淡地道：「小魚你忘了？那次咱們偷襲山寨，我穿的不就是這件？我還從未殺過那麼多的人，便想要留著它做個見證。」

定了定神，他才若無其事地問道：「三娘怎麼想起要燒掉這些衣服了？」

她忙回頭一瞧，只見柴紹和文嬤嬤不和圖書知何時已走了過來，大概聽到了自己剛才的話，兩人的表情也都有些一言難盡。

看到凌雲回頭，柴紹忙笑了笑：「我是聽嬤嬤說，這地爐能把整間屋子都燒熱，這才過來瞧瞧的，果然別緻得很。」說著便往爐口看了幾眼。

文嬤嬤忙衝著凌雲拚命搖頭，凌雲也抱歉地向她搖了搖頭，這才解釋道：「前兩日南陽公主召見了我，她說聖上又問起了長安李三郎的事，宇文大將軍決定將當初的事情隱瞞到底，既然如此，我自然絕不能再讓人認出我來。」

他決定還是再跑一趟，拿了刀就走。誰知今日到了這邊才知道，凌雲正在燒衣裳。文嬤嬤告訴他，凌雲這兩日已把幾個住處的所有男裝都找出來了，今日便會悉數燒掉，以後她再也不會穿男裝了，也不會再隨意出門，她會安安心心地等著成親。

凌雲眸子微微一亮：「就在三郎屋裡，這把刀比我之前預料還要好些，柴大哥跟我來！」

小魚恍然點頭：「可不是么！娘子，那這件先別燒了？」

凌雲靜靜地看著那火焰，神色幾乎稱得上是安然。站在她身邊的柴紹卻隱隱覺得，她彷彿是在做一件極重要的事，重要得不能有hetubook.com.com絲毫打擾。他下意識地放緩了呼吸，卻聽凌雲輕聲道：「柴大哥，你放心。」

柴紹心裏不由苦笑了起來：這位嬤嬤倒是好心，可這不是難為她么？這麼問，像是逼著她表態一般？這又是何苦來？

柴紹自然點頭，幾個人從屋後轉了出來，正要進屋，就聽有門房在外頭問道：「娘子可在這邊？」

算起來，這回他得有大半個月沒有過來了，原也想著，成親前還是不要多跑了的好。但這兩日真的閑下來了，他卻又想起了那把刀——他若現在不過來拿走，那成親后收的第一件禮豈不會是一把刀？這不大合適吧？

凌雲看到那件衣服，心頭便是一跳，這一件，正是是她奔襲朱麻子的那天穿的。她已經不記得那焦痕是怎麼來的了，卻怎麼都沒法忘記，那天晚上，她就是穿著這件衣服一步步地走過了屍山血海，然後，轉頭看到了他……

火焰「騰」地燒了起來，越燒越旺，那明亮的光焰一點點地吞噬著這襲黑色，終於將它徹底化成了一捧白色的灰燼。

文嬤嬤急得臉都白了，忍不住插嘴道：「娘子你不是也說了么，做完這件事就要安心待嫁了？」

原來不知不覺中，她的一箱男wｗｗ•ｈetｕboｏｋ.ｃom•ｃom裝都燒得已差不多了，小魚從底下拎起來的是一件極不起眼的玄青色缺胯袍，袍角還有些煙熏火燎的痕迹。小魚打量幾眼「嘖」了一聲：「小七你也太粗心了，這種衣服也能收進箱子里。」

柴紹也回過神來，瞧見大家的笑臉，到底有點臉熱，想找話說又不知從何說起，尷尬中脫口道：「三娘，你上次打的那把刀呢？」

也許當她燒掉男裝，收起刀劍，他就能再次看到這樣的她了？

地爐里原本就有足夠的柴火，加上放進去的衣服，火頭自是燒得極旺，柴紹看著這紅紅火火的爐口，卻覺得心裏有那麼一點點的發涼——

門房忙幾步走了過來，躬身行禮：「娘子，外頭有個姓宇文的客人求見，說有要緊的事，要跟娘子當面商量。」

小七也有些納悶，想了想才道：「這件？不是娘子說先別扔的么？」

她一直以為自己並不在意穿著打扮，但這兩天收拾這些衣服時才發現，其實每一件她都記得清清楚楚：這件半臂是她第一次在長安扮做三郎時穿的，這件披風是去年春日她回長安時穿的，這襲長袍是今年秋天新做的……此時看著它們化為一團團火焰，就像那些過往也隨之一併化為了飛煙餘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