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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環好脾氣地笑了笑：「怎麼會！今日他若是不露面，豈不會讓人說嘴？我只是想著，今日他們定然回來得晚，他小人兒怕熬不住，因此才讓他中午多睡了一會兒，晚上也沒敢放他出去瘋玩，如今聽這動靜，大郎他們已經回來了吧？我自然得給阿哲換身新衣裳，再帶他過去說幾句吉利話，也算是盡個本分。」

阿哲早已笑眯眯地給莫氏見了禮，聽母親提到他的新衣服，忙不迭地挺起胸脯讓莫氏看他小袍子上的獸頭：「這是阿娘繡的，阿娘說，阿哲穿得這般好看，只要嘴甜些，誰都會喜歡阿哲，那個……那個新來的母親大人，也會喜歡阿哲。」

別人不知道也就罷了，她在這府里已經呆了整整二十年，還有什麼是看不清的？在後宅里，尤其是在柴家這種人丁單薄的家族裡，子嗣才是一切悲喜榮辱的根本，沒有人看得破，沒有人逃得掉。

隨著這一聲，整座府邸都騷動起來，四下腳步聲亂響，都在往大門的方向趕去，下人們要去迎接主人，親友們要去迎接新人。莫姨娘原是最愛熱鬧的，此時卻已徹底沒了興緻，她只是瞧著那興沖衝去趕熱灶的人流，冷冷地哼了一聲，隨即便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嗬！他們還真是想得https://m.hetubook.com.com……

莫姨娘這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聽到小婢子們的笑鬧，臉上的茫然頓時變成了氣惱，叉腰喝道：「下雪下雪，下雪有什麼好叫喚的？還不趕緊去拿笤帚來掃地！待會兒大郎便要回來了！」

小環頓時沉默了下來，莫氏正想再接再厲，她卻突然抬起了頭，目光直直地看進了莫氏的眼睛里：「姨娘，那你不如來教教我，如今我該怎麼做才對？不然，我這便帶阿哲回去？」

這是她近來最常走的一條路，就算閉著眼也不會走錯。如今有燈燭高照，不過片刻工夫，她便已來到那處小院的門口，剛想進去，院門一開，卻是小環牽著阿哲走了出來。

看著眼前高高的門檻，那個未完的念頭猛不丁地再次浮上了她的心頭：

兩人顯然都是認真打扮過的，阿哲穿著一身嶄新的袍子，大紅底子上用金銀絲線綉著祥雲獸頭，配著他虎頭虎腦的模樣，更是顯出了十二分的喜氣和精神；小環則是穿著鵝黃的襦裙，杏紅的披風，臉上塗了脂粉，頭上戴了金釵，喜慶得頗為含蓄體面；就連跟著他們的小婢子，都打扮得規規矩矩。

阿哲用力點了點頭，小胸脯也挺得更高了：「阿哲一定會乖乖的！htｔps://m•ｈeｔｕbooｋ.com.cｏm」

裡頭「轟」地一下，笑聲、叫聲、鼓掌歡呼聲頓時混雜成一片，就連屋頂地面彷彿都跟著震動了起來。

不過落在莫氏的眼裡，這一盞盞燈籠里燒的哪裡是蠟燭？分明是在燒錢！

這叫什麼話？莫氏愕然瞧向了小環：「你就是這樣教他的？你把他打扮得這麼精神，教他這麼去討好那李家女，你覺得這樣她就會喜歡阿哲了？就能容得下你們娘倆了？」

莫氏嚇了一大跳，忙不迭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你帶他去便是了，只是……我只是自己就是這麼一日日熬過來的，忍不住要提醒你一聲，讓你多加小心而已。」

小環再次低下了頭，向莫氏輕輕地欠了欠身：「多謝姨娘提醒，我會多加小心，我這人自來沒什麼膽量，日後只要阿哲能平平安安的，我便再無所求。」說完她拉緊了阿哲的手，低頭柔聲道：「咱們這就過去了，阿娘叮囑你的話，你都記住了？」

和今夜的國公府一樣，柴府也是燈火通明，尤其是在從大門到堂屋的主路上，數百個燈籠貼紅挂彩一路高懸，將整座府邸照得喜氣盈盈。

零星的雪花不知何時已變得密集了起來，等莫氏驀然回過神來時，肩上已落下了一層白色。她忙hｔｔｐs://wｗw•hｅｔｕｂook.ｃｏｍ.com不迭拍了幾下，到底還是昂起了頭，向著主院的方向大步走了過去。走得越近，那裡傳出的歡笑喧鬧之聲便越是響亮。待她走到院門前，裡頭的歡笑聲卻突然靜了下來，片刻之後，才響起了一個高亢洪亮的聲音：「禮成！」

莫氏的腳步不由得一頓：禮成，也就是說，那位她從未見過，卻一直在聽說的李氏女，終於成為了這座宅院的新主人了，從這一刻起，她將是這裏唯一名正言順的當家夫人。

和初雪時下的細密雪珠不同，這一回的雪稀疏而大朵，在溫暖明亮的燈光下，看去竟不像是雪花在飄落，更像是落英繽紛，細蝶飛舞。莫姨娘縱然是滿腹牢騷，此刻也看得呆住了，眼前的景緻綺麗而縹緲，讓人彷彿墜入了一個久遠的夢境。

就在這時，她抬頭看見了雪。

又下雪了。

他們，想得可真好啊！

莫氏上下打量了他們幾眼，越看越不順眼，卻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只能皺眉道：「我還當你今日都不準備放阿哲出來了呢！」

莫氏氣得仰倒，回屋便躺下了。奈何大家都不得空，就連二郎柴青也不耐煩聽她訴苦，尋個借口便悄然溜了。她等不到人來慰問，只得又爬了起來，到底還是給自己帶了個厚厚的抹額，這才再次搖搖https://m.hetubook.com.com擺擺地出了門。只是瞧見那滿院的燈籠，她心裏還是好生的不自在：這般費錢，哪裡是添喜？分明是造孽！

那她呢？她的二郎呢？在這個家裡，他們以後算是什麼？這個家，以後又會變成什麼模樣？一定和現在完全不一樣吧？也許在他們看來，這才是柴家該有的樣子……

小婢子轟然四散，嘴裏依舊在嬉笑：「掃雪啦！新婦子要來啦，新婦子要來啦！」她們的聲音清脆又歡快，在這個張燈結綵的院子，宛如報喜的小鳥般飛向了不同的角落。

莫姨娘的臉色卻慢慢地陰沉了下來。雪花依然在飛舞，燈光卻彷彿更刺目了。從外院傳來了一陣陣喧鬧，那是柴紹的兄弟們在準備宴席，等迎親的隊伍回來就要開懷痛飲，不醉不歸；而在前方，在那燈光最明亮的所在，喜帳早已高懸，賓朋正在落座，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新婦的到來，所有的人都在為此而歡欣鼓舞，彷彿只要那李家娘子一到，這座府邸就會煥然一新，就會蒸蒸向上！

不遠處，幾個小婢子也瞧見了雪花，拍手大叫了起來：「下雪了！下雪了！」

一陣更大的歡呼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大門那邊有好幾個人在齊聲高喊：「大郎回來了！」

小環搖頭道：「姨娘莫要這麼說，大郎說過，李家娘子不是那等容不得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我也不敢奢求她如何喜歡阿哲，只要面上能過得去，也就罷了。何況，」她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不這麼做，又能如何？總不能讓阿哲今日就先失禮於人吧？那才真真是害了他！」

看著這些燈籠，她心疼得念了好幾聲佛，又想讓人取一半下來。奈何掛燈籠的是柴紹的那幫市井兄弟，哪裡肯聽她分派？起始還有人解釋：「姨娘休惱，這是我等的心意，不會教大郎破費。」莫氏忍不住便道：「那也可以先收起來，日後慢慢使。」那些漢子卻是掉頭就走，有人還遠遠地冷笑道：「大哥今夜要娶貴女，我等是來幫大哥撐場面的，留給她慢慢使？她也敢想！」

莫氏恨鐵不成鋼地「嗐」了一聲：「你也太信大郎的話了，不是我說，這些隴西貴女，有幾個好纏的？就說這李三娘，我聽說，她阿耶也不是沒有妾室，可在她娘生了四個兒子前，府里硬是連一個庶生子都沒有，庶女倒是有四五個，你覺得是會什麼緣故？」

她不能，小環不能，那位李家娘子也不能，這是她們的命，是每一個后宅里的女人的命。

看著這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頭也不回地走遠了，莫氏的臉色不由愈發難看，好半晌才冷笑了一聲，喃喃道：「只要阿哲能平平安安，你便再無所求？好，那就看你能別無所求到什麼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