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葛長英冷冷道：「你就是盜火教的罪魁禍首么？」

亡人蒙又放聲大笑，神態狂熱，他道：「我不停切分我的冥火，將慘死的人復生，製造後裔，以為修行。沉折孩兒，我令你蘇生，你又變作了人。可然後呢？我得了何物？為何我未能得到獎賞？你被龍國的人接走，受萬千寵愛。而我這個恩主，卻只能遠離人群，所到之處，腐朽相伴，如過街老鼠似的。」塔木茲說：「所以你信奉死亡，投入邪道。」

塔木茲霎時不耐，喊道：「因為所以，哪有那麼多道理？快滾，快從我這兒滾了！」

他見塔木茲變成了個消瘦的高個老人，形如枯槁的模樣，已然褪去獸形，顫聲問道：「大師，這你的身體。」

葛長英身子一震，急轉過身，身上長出羽毛，羽毛脫離身軀，如數十根利刃，飛向前方，根根堪比勁弩箭矢。

葛長英怒道：「要不是我沒好全，我非宰了你不可！」

塔木茲道：「帶他們走。」

沉折道：「盜火徒殘殺無辜的人，將他們縫合起來，又復活成毫無記憶的活屍，罪惡無數，流毒無窮。他們受了詛咒，生不如死。這如何能是引路？那是將他們引入地獄，再度墮落。」

塔木茲又問道：「你那左臂左腿是哪兒來的？」

不久，葛長英已收拾妥當，從天而至，問道：「師公，你有什麼安排？為何如此著急？」

沉折渾身發抖，瞬間緊握蒼龍劍，蒼龍劍金光熠熠，與周身光環交相輝映，他認得此人，童年噩夢般的回憶中，此人正是那屍堆的主人，他道：「亡人蒙！」

亡人蒙說：「總要有代價，我們的道如同煉丹術，雖是劇變，但期間總有消耗。我們所殺之人，經過縫合，以冥火煉化，重又生存。而最終他www.hetubook.com.com們也將隨我一起，在新家園中收穫人性，收穫靈魂！」

羽毛陷入一團灰霧，就此沒了聲息。形骸莫名的恐懼，他全未察覺這灰霧是如何現形的。

形骸急道：「你根本是瘋了！這期間大部分死者會變作壞形屍！」

塔木茲手轉了轉，使傳音之術，道：「孔璇，你帶他倆走吧。」

葛長英竭力推拉，怒道：「師公，你做什麼？」

灰霧不大，只有十尺多高，一人多寬，逐漸散去。灰霧之後，露出個身穿鎧甲，體型高壯的人。那鎧甲銀色底子，布滿黑色的銹跡，那銹跡卻不礙眼，倒像是存心腐蝕后形成的花紋。在鎧甲胸前紋著黑色標誌，是一個高舉黑色火焰的巨人，形骸看那巨人樣貌，正是他曾在夢中所見的后卿雕像。

塔木茲笑道：「月神後裔最多活八百年，在那之後，靠的不再是月神的恩惠，而是邪神的祝福。」

葛長英道：「若在一千年前，這亡人蒙算什麼狗屁？大師閉著眼都能咬死他。」她催促真氣，欲變作那鳳凰人形，可胸肺鑽心疼痛，嗚地一聲，再度吐血。

他指向沉折，沉折往後退了一步，亡人蒙喊道：「我嘗試各種法門，做下種種善事，結果呢？我救人孩子，孩子的父母以為我是拐騙犯。我闖入火災救人，村民以為是我放的火。我疏通堵塞的河流，他們卻將百里之外的洪水算在我頭上。這冥火詛咒，令人天生憎惡我，誤解我，無論我如何接近凡人，善待凡人，做下怎樣的善舉，遭遇的唯有辱罵、冤屈、傷害、追殺！」

形骸想道：「不錯，盜火徒觸犯天理，不容於世，就好比先將人害死，再撫養他的妻兒，這算什麼拯救？又算什麼功德？」hetubook.com.com

他想道：「塔木茲將最珍貴的玉帶給了沉折，教會我一生所學，這是在處置身後事么？因為他知道自己將有一場大劫，就像當年的飛靈真人一般。」想到此處，他瞬間鼻子一酸，紅了眼眶。

亡人蒙抬頭望天，雙手張開，道：「盜火徒由來已久，只是一直不為人知，甚至被誤解為死靈妖法。我並非源頭，只是大道的繼承者。在我之前，仍有更古老的盜火徒，他們一直在暗中復甦死者，我則將這些以往的同胞召集起來。你們遇上那位靜水老弟，其根源已不可追溯。」

那人以銀黑鐵面罩擋住面容，他取下面罩后，形骸看見此人肌膚上交錯著細細的縫合線。此人應當是盜火徒，且是盜火教中人物，他孤身追蹤至此，絕非尋常教徒。

他似平靜了不少，笑容溫和，但雙眼血紅，像是狡猾的獵手，或是神秘的魔王。

他要走上前，沉折拉住形骸，朝後急退，亡人蒙一揚手，冥火熊熊燃燒，一圈白色的高牆將眾人圍住。

形骸只感腦中大亂，無數念頭紛至沓來，如風暴來襲，如時光逆流，那骨片融入他頭骨，轉化為文字，那文字驚心動魄，似有天翻地覆之力，與形骸的放浪形骸功對撞、交鋒、交替、結合，在這戰爭之中，形骸一次次支離破碎，又一次次拼湊整齊，零零碎碎的靈悟如星辰轉動，形骸若有所思，卻又渾然不解。

亡人蒙不答，面向沉折，微笑道：「你我總算重逢了，好孩兒，父子團圓，豈不是天大之喜？」他又轉向形骸，口吻喜悅，道：「小兄弟，我也聽馥蘭說過你，你叫什麼來著？春天崖上那人到底是誰？」

那蔓藤牢不可破，行動奇快，氣勢野蠻，直往地下鑽，連葛長英都掙扎和圖書不了。三人磕磕碰碰，受了不少傷，好在不重。四周一片漆黑，空曠廣泛，已不知深入地底多遠，那蔓藤仍繼續朝前。

三人皆面面相覷，不明為何這慈祥溫厚的老人一下子竟如此暴躁？

塔木茲道：「這咒語本就是飛靈真人所傳。咒語令我活著，直至我找到真正懂得放浪形骸功的人。我這人縱然年老昏庸，一無是處，但承諾過的事，死也不會背棄。」

亡人蒙霎時激憤異常，比沉折還惱怒，他道：「你懂個屁！你這狼心狗肺的小子！你生而為人，根本不明白咱們的苦！你說我們是詛咒，生不如死？我們是在苦修，我們是走在救贖的道路上。你根本不知道我經歷了何事！」

形骸剎那間若有所悟，道：「你把這咒語傳給我，用盡了自己的壽命？」

葛長英大聲尖叫，朝亡人蒙撲去，亡人蒙瞬間招出一柄巨斧，倒轉過來，用柄一敲，砰地一聲，正中葛長英腹部。葛長英痛呼一聲，身軀倒退，又單膝跪下。形骸、沉折驚駭至極，他們聽說過孔璇的神勇，可在亡人蒙面前卻如此不堪一擊。形骸心想：「是了，她身上有傷，不能動武！」

沉折道：「大師能贏么。」

他怒火爆發，氣勢兇猛，沉折嘴唇發白，表情驚恐，形骸也戰慄不已，如墜噩夢中。葛長英雙目敏銳，竟盯此人。塔木茲沉寂不語，形骸又擔憂他難以為繼，隨時會死。

形骸喊：「是呀，你就像殺了母羊，撫養小羊長大的罪人，卻反而自稱有功，自稱是它的救命恩人，哪有這道理？這根本是顛倒黑白。」

等蔓藤停下，自行脫落，沉折將葛長英、形骸扶起，形骸心裏難受，垂頭喪氣。

塔木茲道：「去想想我剛剛所傳，非但放浪形骸功，我一生的功夫都在其中和圖書，你需儘快領悟！完成飛靈的託付！」說完這話，大步朝前走去。形骸一邊思索，一邊跟隨著他。

亡人蒙笑道：「我不信奉死亡，我只渴望成為活人。但斷魂寺的人崇拜我，竟不顧那天生的厭憎，忍耐著收留我，讓我有安身之地。既然盛情難卻，我不吝於賜予眾信徒恩惠信念，他們想要什麼，我給他們什麼，他們信什麼，我就說什麼。

形骸生怕他立刻就會死，握緊他的手，擔憂萬分，但塔木茲站直了，忽然間煥發出極強的活力，形骸稍稍安心，想攙扶他，但塔木茲固執的將他推開。

塔木茲問道：「你遇上過潛地婆婆了？」

形骸道：「是，婆婆她贈給我一顆黑色金丹。」

亡人蒙低頭看他，面露微笑，答道：「小娃娃，果實豈能不勞而獲？總要有代價的。」

形骸卻甚是失落：「或許並非命運，而是那魔頭如蜘蛛般織網，那網嚴密巨大，我總難以逃脫。」

塔木茲只喃喃道：「命運，命運。或許咱們無需忙碌，命運將指引有緣人得證大道。」

在來侖國，我又有新頓悟。我明白這盜來的神火，在我體內熊熊燃燒，賜予我崇高的神力。我並非凡人，而是救主。我的修行非同一般，而註定將恩德遍布天下。我修行的終點，是帶領無數受苦受難的盜火徒，找尋並建立樂園！」

亡人蒙將巨斧刺入地面，喊：「后卿賜予我希望，他告訴我只要我持續修行，就能變成人類。我的靈魂是鉛，最終將變作金子，純粹美妙，比人魂更精緻純正。此乃神諭，推動著我，鼓舞著我，我雖不知那修行為何物，卻從未有退卻之意。」

亡人蒙說：「兩個小娃娃，到我身邊如何？我甘願退居幕後，聽從指引，奉你們為盜火教的新教主，有你二人，大hetubook.com.com業可期，我等就算再經歷劫難，也不會迷茫絕望。」

葛長英蓄勢待發，但塔木茲轉動拐杖，身上銀光升騰，地面裂開，蔓藤將沉折、形骸、葛長英纏住，又飛快的縮了回去。

形骸望著塔木茲蒼老的背影，回憶這數個時辰間塔木茲種種言行，霎時心中劇痛。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草地，形骸見到沉折站立不動，衣袂飄飄，他回過頭來，見形骸滿臉倦容，而塔木茲成了老人，神色隱約驚訝。

塔木茲道：「但將以無數生者作為代價。」

他眼前光芒刺眼，身子震顫，往下躺倒，被塔木茲扶住。形骸知道這骨片補齊了放浪形骸功的奧秘，更匯聚了塔木茲一生所學，正是這無窮的學問令形骸疲倦虛脫，睏乏難支。

亡人蒙冷冷道：「既然不領情，我也不啰嗦了！」

形骸毫無把握，但他知塔木茲大限將至，因為他太老，太虛弱，眾月舞者將他傳的當世無敵，但他已有近千年不曾與人動手了。

形骸道：「左臂左臂是從普修古墓中所得，左腿則是織網仙子塔中收穫。」他說到后一件事，心下慚愧，畢竟他曾與孟旅、吳去病一夥。

沉折道：「我有那青丘寶帶。」取出用在葛長英身上，但葛長英此傷乃是病灶長年累月所留，疑難雜症，非尋常重傷，這青丘寶帶也緩和不得。

沉折說：「你是罪孽源頭！是你不斷造活屍，現在反過來又說要拯救他們？」

亡人蒙對沉折道：「我在夢中得見預兆，預兆告訴我，你會回來找我。你是我數百年間所創唯一蛻變為人的子嗣，你是希望，你將拯救我等，你將是所有盜火徒的引路人。」

亡人蒙搖頭道：「毀去春天崖的可不是你。」

形骸登時駭然：「這是蒙冬煞，亡人蒙！是盜火教的教主！他怎會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