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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或許多有仁善的君王，但即使仁善，也要拿得起刀，狠得下心。當鮮血紅手的剎那，仍舊能笑得出來。

李銀師站著不動，側目看著黑須丞相，看著那劍的弧光，似乎這不過是一場遊戲，嘩啦一聲，鮮血噴濺，李銀師笑容卻愈發燦爛，只因他銀色眼眸倒映著情郎英勇的身影。

血液流淌，與磕頭聲編織成激揚的曲聲，鑽入利歌的耳朵，鑽入利歌的心間。霎時，他又彷彿置身於那野獸的神殿，血池沒過腳踝，那狂熱的教徒用自己的鮮血指引利歌的劍刺入他的胸膛。

李耳嘆道：「這三個少年一直跟著織鳥殿下，待殿下甚是尊敬，此事有目共睹，但如今都反過來指認織鳥殿下之罪，可見此事決計不假。」

他能明白少年時無法明白的無奈，他願意為孟輕囈殺任何人，因為他堅信龍國需要孟輕囈，這凡間需要孟輕囈。

利織鳥終於清醒，他「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褲子濕了一大片，頭如搗蒜般磕在地上，咚咚，咚咚，不留餘力，似乎他生存的希望全在於他這頭磕得好不好，響不響。不一會兒，他已然頭破血流。

他藍寶石般的眼珠看著利織鳥的頭抬起又放下，他額頭中的鮮血一閃一滅，當那鮮血消失的剎那，利歌揮劍而下。寶劍很鋒銳，他只感受到脖子輕輕的阻擋，卻聽到鮮血如潮水般拍打地面的聲音，腦袋在地上打滾的聲音。

黑須丞相怒道：「李耳，你待怎樣？你以為你能隻手遮天么？」

利歌臉色蒼白，顫聲道：「我我。」

李耳一揮手https://m.hetubook.com.com，止住利修衣，淡然道：「州丞相，你說該怎麼辦？」

利歌身子一震，望向李銀師，李銀師左手拇指在脖子前輕輕劃過，表情卻像是用糖果哄小孩入眠一般，他道：「殿下，血債血償，此人謀害你，該由你親手殺了他。」

黑須丞相怒道：「為榮，為榮個屁！都是這小子不吉利，更何況此人來歷甚是可疑，誰說他是百靈國主的兒子？真不知是哪兒來的野種！」

利歌妙目圓睜，抿緊嘴唇，看著眼前的人，望向周圍的人，他瞥見那具無頭的、肥胖的屍體，又瞥見那落在大殿角落，無人留意的黑須腦袋。

李耳道：「這三位少年一直跟著織鳥殿下，是不是殿下的心腹？」

利織鳥搖頭道：「我只是見他們孤苦無依，善待他們罷了，他們所作所為都與我無關。」那三人聞言，臉上皆現出怒容。

李耳道：「你們三人，將先前招供的話再說一遍！」

李耳從容不迫道：「還有哪位想要替這亂臣賊子辯護？」

織鳥指著利歌，斷然否認道：「少血口噴人了！利歌，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有沒有擔當？」

利歌心想：「他們在替我殺人，殺與他們無冤無仇，甚至有些交情的人。」

李耳凝視那黑須丞相，道：「我國上下千萬英雄兒女，哪個不以為國立功，戰死沙場為榮？」

利歌茫然道：「由由我殺他？」

是，利織鳥是有心害他，但利歌根本就不該上他的當！是利歌害死了那些禁衛勇士，是利歌害死了那https://m.hetubook.com.com七位龍火少年，是利歌，全是他的錯！

群臣一時顫慄，無人說得出話來。李耳對李銀師點了點頭，李銀師將嚇傻的利織鳥扔在利歌面前。

此人實則比利歌更適合為君，他滿腹刁鑽狠毒的計策，能面不改色的說謊。但凡是不可太過，過則有害，由於利織鳥詭計多端，反而不得人心。利歌宅心仁厚，相貌秀美，更受旁人喜愛。

李耳緩緩轉向利織鳥，道：「然則我聽說是織鳥殿下攛掇利歌殿下前去那河谷，罪魁禍首，不正是織鳥殿下么？」

是利歌的優柔寡斷，假仁假義，釀成了最後的惡果。他與那水蛇仙靈斗曲得勝后，早就該帶著白雪兒、桃琴兒他們全身而退，他卻非要連那些追殺他的人都想拯救。他壞了規矩，激怒了水蛇仙靈，才將其餘仙靈召至外界，最終引發了那一場大戰。

他是我侄兒，是我的親人。這裡是王宮，這裡是大殿，我是王儲，怎能在這兒殺人？又怎能由我親手殺人？

血是殺戮的徵兆，血是殺戮的證據，血是殺戮的果實，血是殺戮的終結。

黑須丞相咆哮道：「放屁！這三人搬弄是非，誣陷殿下，該當殺頭！」

咚咚，咚咚，聲音彷彿戰鼓。利歌實不知該怎樣才好，在他心底，他明白錯在於他自己，與這利織鳥又有什麼關係？是利歌太蠢，太虛榮，太衝動，太盲目，一意孤行的沖入陷阱裡頭，進入仙靈的領地。

那三個龍火覺醒的少年皆是先前外出刺殺利歌之人，與仙靈交鋒之際，被大軍救了和-圖-書出來，僥倖存活。他們感激利歌仁義，恨利織鳥冷酷無情，遂一五一十將利織鳥毒計當眾說出。

在靜止的景象中，利歌見到形骸朝他點了點頭，像在恭賀他，於是這世界又活了過來，有人慘叫，有人大笑，有人鼓掌，有人逃竄。

群臣震動，驚呼聲不絕於耳。利織鳥雖然一直要殺利歌，可卻從未親眼見過殘酷的屠戮，更無法想象自己倚仗的重臣在輝煌莊嚴的殿堂上掉了頭顱。他見到這血淋淋的場面，聞著屍體血腥與尿液混合的氣味兒，聽著凄慘恐懼的喊叫聲，嚇得幾欲暈去。

白雪兒、拜桃琴、寶鹿三人也齊聲道：「是啊，當時我們也在場，是利織鳥叫我們去那兒的！」

又或許其中並無深刻的意義，殺戮起來，親人與敵人並無不同。殺戮本身就超越一切，讓生命歸於平等，進入輪迴。

利修衣厲聲道：「你這老野狗，亂吠什麼？利歌是我與夫君的孩兒，此事有夫君的拜把子兄弟作證，豈能有假？」

他得比誰都能忍，比誰都果斷。他需得能殺不該殺的人，能饒恕該殺的人，須得捨棄良知，厚著臉皮，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哪怕累得數千人、數萬人喪命，哪怕令血流成河，屍骨遍野，也決不能動搖決心。

李銀師也露出殘忍笑容，眸中銀光綻放，霎時已將利織鳥擒拿在手。黑須丞相怒道：「找死！」拔出寶劍，斬向李銀師。

當然，夢兒也可能是這樣的人，形骸並不厭惡他們，只是感到敬畏。形骸不再年幼，不再幼稚，他眼中見過太多死亡，手上也染滿了罪和*圖*書人的血。

在眾人驚呼聲中，血灑落了一地。場面愈發混亂。利織鳥繼續磕頭，似著了魔一般，群臣情緒激昂，蠢蠢欲動，抬頭望著大殿之外，好像要呼救，招來救兵。

大殿瞬間靜止住了，所有人都抬頭看著他。

形骸又暗暗嘆息：「難道我錯了么？天真淳樸的人，也能坐穩王位？」

為人當知足常樂，豈能貪得無厭？為人當步步為營，豈能好高騖遠？為人當分清輕重，豈能一視同仁？

李耳哈哈一笑，對李銀師道：「動手！」

黑須丞相道：「依我看，織鳥殿下有什麼不好？你擅自罷黜織鳥殿下，惹來天怒人怨，若能幡然悔悟，則天地亦為之喜慶。」他實則一直支持利織鳥，知道利歌一旦登基，自己必然失勢，因而想方設法也要扳倒利歌。此言一出，登時有不少大臣緩緩點頭，利織鳥暗暗竊喜，神色卻甚是嚴肅。

幸運的是，他此生從未賭輸過。

李耳道：「織鳥殿下的人指證織鳥殿下，這三位姑娘也指證織鳥殿下，可謂人證俱全，織鳥殿下謀害王儲，心意何等歹毒？更因此累得無數將士慘死！這等大奸大惡之輩，豈能容他再活一天？」

李耳笑得甚是從容，他拍了拍手，李銀師離座，外出片刻，帶回來三個少年。利織鳥臉色一變，但又裝作若無其事。

利織鳥喊道：「這三個女的是利歌老婆，自然幫他陷害我了！」白雪兒、拜桃琴大感害羞，嗔道：「誰是他老婆了！」寶鹿道：「就算我與利歌殿下要好，可實話終究是實話！」

歐陽擋的人擋在李銀師身前，歐陽https://ｗｗw•ｈｅtｕｂoｏｋ•coｍ•ｃｏm擋的刀橫在一旁，歐陽擋面前的黑須丞相已掉了腦袋，歐陽擋的腳站在血泊之中，歐陽擋的心與李銀師連在一塊兒。李銀師武藝出眾，是離落國頂尖的大高手，遠遠勝過旁人，但他喜歡任由歐陽擋救他，甚至將自己性命當做賭注。

利歌知道自己過去是多麼愚蠢，在鮮血的麻醉之下，只要殺對了人，殺戮與下棋、奏樂並無區別。

形骸嘆了口氣，只覺這位利歌王子性子太過善良，太過軟弱，就像當初前往西海前的自己一樣，這般少年委實不適合登基為王。不錯，這少年樣貌過人，天資聰慧，若專心習武，將來必成一代大宗。然而要坐穩王位，駕馭群臣，絕非單純武勇聰明所能辦到。

利歌不能再重蹈覆轍，利歌不願再讓場面失控。利織鳥的淚縱然可憐，利織鳥的悔恨縱然真誠，利織鳥的言語縱然動人，但在死亡面前，這一切都算不上什麼。

年少時，形骸不敢想象自己會變成這般模樣，現如今，一切順理成章。也許利歌總有一天會明白過來，從質樸純真、完美無缺的孩子，變成扭曲畸形、充滿矛盾的君王。形骸知道前者的可貴，也理解後者的必要。

因而那些永垂史冊的明君，在形骸心中，一個個兒都是邪門扭曲的人。他們狠辣卓絕，卻又惠及天下，就像那黑眼神、李耳國師、聖蓮女皇一般。

利織鳥仍在磕頭，他磕得更為賣力，哭得更加悔恨。下方群臣不忍，有幾個孔武有力的將軍起身邁步，走向這邊，似想要求情。李銀師與歐陽擋並肩迎去，刀刃寒光轉動，那幾人也身首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