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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擋坐在黑漆漆的屋子裡，眼睛眨啊眨，閃啊閃，於是四周變得不再黑暗，成了鮮艷的紅色。他伸手抓自己的腿，覺得指甲不夠尖，不夠利，不夠搔癢，於是盼著指甲再長得長一些。

歐陽擋道：「我咳咳腿上沒了力氣咳咳咳咳。」他不斷咳嗽，吐出口水，但卻並沒蟲子的蹤影。

歐陽擋免去了那刑罰，但勒令少年隨他們戰團一齊去九死一生的水下遺迹中尋寶。在探險時，樹海國的敵人殺了過來，聲稱歐陽擋他們冒犯了樹海國的聖地。歐陽擋奮力殺敵，但樹海國人兵力十倍於他，其中又有高強的月舞者，他的部下很快死的一個不剩，他則被樹海國擒住。

饒是如此，飛了一炷香功夫，離了除靈陣后，雲孔雀支持不住，降落在地，形骸等改用步行。歐陽擋腹部傷口又痛又癢，流血不止，他痛的冷汗直流，但卻硬撐著不露半點跡象。

歐陽擋點頭道：「好，好，我不抓，我我」喉嚨「喀喀」幾聲，才結結巴巴說道：「趕趕路要緊。」

形骸道：「還請仙家引我前往城中一處歸田居。」

進入遺迹，來到岸上，歐陽擋向李銀師道謝，李銀師卻答道：「你饒了我，我是來報恩的。」

好在那歸田居已然不遠，疾病神指明方向，形骸加快腳步，沿街道遠去。

形骸頓時明白此人心生誤會，斷然道：「我與李將軍乃是戰友，豈有他意？李將軍對你忠貞不二，你不可胡思亂想。我孟行海已有喜愛的女子，不會再對他人有任何念頭。」

歐陽擋苦笑道：「師師他不一樣，他有獨特之處，我原先也喜歡女子，和*圖*書可遇到他之後，便漸漸迷上了他，再也不願與他分開了。」

歐陽擋登時想起，道：「不錯，還得去那歸田居一趟。」

形骸仍瞧出端倪，道：「將軍，你受傷了？」

歐陽擋陷入深深的懊悔中，他懊悔為何在自己最後清醒的時刻，竟是與師師吵嘴呢？他為何心胸如此狹隘，竟非要惹師師生氣？

即使那些不過是想象也好。

形骸道：「在陰影境內，哪怕輕傷也非同小可。將軍縱然功力通神，卻萬不可疏忽。」

歐陽擋曾為此痛苦，為此退縮，為此迷茫，為此大發雷霆。他向李銀師挑事，試圖激怒他，與他徹底了斷，但李銀師泰然處之，不以為喜，不以為悲，當歐陽擋需要他時，李銀師總在歐陽擋身邊。當歐陽擋無理取鬧時，李銀師又如幽靈般消失無蹤。

形骸又道：「此事未完，還請將軍助我一臂之力。」

他所說其實不錯，形骸接連作戰，雖為活屍，損耗也是極大，若要助歐陽擋順氣，委實太過勉強，而歐陽擋身負蓋世絕藝，想必自能複原。

形骸神色變得淡漠起來，道：「本人豈是三心二意之輩？」

歐陽擋腦中一個個念頭冒出來，似乎有說不完的話要說，就彷彿交待遺言似的。他張大嘴巴，潸然淚下，道：「使節，你知不知道？師師他好生仰慕你。」

如果能收回那些話，如果能重新來過，如果他當時並非嫉恨交加，如果他在聰明些、乖覺些。

念及於此，形骸找到路邊一處結實小屋，見裡頭並無尖牙鬼，將門窗密閉，扶歐陽擋坐在床上。歐陽擋突然狠一hｅｔubｏｏk.ｃｏm•cｏm伸手，抓住形骸手腕，死死不放。形骸奇道：「將軍這是為何？」

他們立下了很多功勞，殺了許許多多樹海國與陰影境地的敵人。他們成了離落國的英雄，旁人接納了他倆，除了李銀師心底小小的秘密，那個難言之隱，他們之間唯有幸福。

歐陽擋道：「可是可是我若死了，師師又該怎麼辦？孟使節，我求求你，你替我照顧師師，好不好？」

歐陽擋傷勢漸漸不痛，但那疼痛似乎化作了一條蟲子，從他腹部出發，先到他手臂轉了一圈，接著到了心臟、喉嚨、眼睛、腦袋。那蟲子所到之處便刺癢難忍。他張開嘴，想將那蟲子吐出來，因而發出咳咳之聲，然則每到此時，蟲子便消失不見。

歐陽擋口中乾渴，腹中飢餓，莫名間害怕起來。他道：「爵爺，使節，你你不必替我療傷，我自個兒有有法子。你已勞累多日而不得休息，快咳咳快些去那歸田居。我獨自留下就成。」

形骸捏住他脈搏，探他真氣，只覺這股真氣強橫猛烈，不可阻擋，於十二經脈間飛奔激流，形骸默想片刻，認為是運功出錯徵兆，道：「你先前施展過度，以至於有些走火，快些收斂心念，固本培元。」說罷手掌貼住他背心，徐徐運氣相助。

歐陽擋說要重重罰他，少年並不反抗，眼中冷光匯聚在歐陽擋臉上，似在挑釁，又似在說：「任君處置，給我個痛快好了。」

李銀師最後對他說的話是：「那就滾遠些，莫打擾我睡覺養傷！」

歐陽擋就在那時被這少年吸引住了。

如果如果無數個如果，終究為時已https://m.hetubook.com.com晚。

歐陽擋顫聲道：「我幫不上忙，真是該死，你千萬別對師師說。」

李銀師救了歐陽擋，帶他跳入水中，一直潛入遺迹。在水下，樹海國的人不是他倆的對手，再也不敢追來。

歐陽擋心中李銀師最後的身影，是他隱沒于大石之後，避開了歐陽擋。

疾病神不敢違逆，形骸再召來雲孔雀，載著形骸與歐陽擋落地。此刻那解元除靈大陣向外擴散，尖牙鬼變得虛弱異常，伏地不起，彷彿冬眠一般。歐陽擋見了這神效，對形骸手段讚不絕口。

形骸喝道：「越來越荒唐了！閣下武功蓋世，怎地心智如此雜亂？若再說這般荒謬言語，孟某可瞧你不起了！」

到了這時，他急忙收斂心神，遏制衝動，他又覺得四肢充滿力氣，似乎服食了增長功力的靈丹妙藥。他心想：「莫非是因為朝星大仙的劍氣，令我脫胎換骨，武功當真變高了？」

他們都受了重傷，遺迹中有寒氣，不得不相擁取暖。歐陽擋想著這一幕，心中雀躍，愛意漸濃，眼前的紅色更濃了幾分，似乎體內的血加劇流淌，讓他的心跳動如狂。

想著想著，腳下突然無力，身子一軟，靠在一堵牆上。形骸一驚，道：「將軍，你怎麼了？」

他改變了歐陽擋，讓歐陽擋變得溫和，變得正直，變得豁達，變得開朗。他覺得與李銀師在一塊兒時，自己時時刻刻都沐浴光輝，心中再感受不到半點煩惱，於是他不再痛苦，不再退縮，不再迷茫，甚至都不怎麼發火了。

形骸做了請神手勢，叱了一聲，將解元城的疾病神請了過來，這老者見到和*圖*書上司都在，甚是恭敬，躬身道：「道長找小老兒何事？」

歐陽擋覺得傷口麻癢，令他心浮氣躁，用手去抓，形骸道：「越癢越臨近痊癒，將軍可置之不理。」

這少年替戰團族人鍛造兵器，手藝神妙，有人嘲笑他長得瘦弱，少年狠狠揍了那人，若不是歐陽擋阻止，那嘲諷者一輩子都爬不起來。

形骸心想：「你武功這般高，親自演給他看不就成了？莫非你不願向他炫耀么？」點頭道：「我必會好好述說將軍事迹。」

他眼中唯有紅色，他頭髮變得長而雜亂，他的雙眼翻白，他的指甲變長，他的牙鋒銳的如同魔鬼的尖刺。

由於無盡的悔恨，歐陽擋仰天悲鳴，但那聲音已再不像人。

形骸見他模樣有些古怪，但並未多想，況且周圍尖牙鬼仍然活躍，不可掉以輕心，遂專心維持夢墨，悄然穿行。

歐陽擋臉上隱隱滲出汗水，他笑道：「對了，你你會不會將我一劍斷樓的事說給師師聽？他多半不信，你可非得說的他相信不可。」

他就此消失了。

歐陽擋心中激蕩，歡喜無比，大聲道：「太好了！使節真是救苦救難的菩薩轉世！」

雙方仇恨極深，歐陽擋寧願自己死了，也不願經受樹海國那令人髮指的酷刑。

他腦中突然浮現出許許多多過去的景象，一生的經歷走馬燈般流淌而過。不知怎地，他明白過來，知道這是自己僅存的人性讓他擁有最後的美好時刻，讓他與曾經的人與物道別。

歐陽擋擺手道：「輕傷小事，算不得什麼。」

縱然離落國信奉金眼神，但他與李銀師之間的事也甚是稀罕。人們說他著了魔，被「銀https://www.hetubook.com.com眼」迷住了魂，才會喜歡另一個男人。歐陽擋曾育有子女，父母尚在，他們全都反對此事，視歐陽擋與李銀師為家族恥辱，拒不接納兩人。

他心情生出奇異的變化，覺得周圍萬物皆染上了一層淺淺的血色。血色散發出明亮的光，讓一切有模糊與夢幻之感。他身軀輕飄飄的，彷彿喝醉了酒，管不住手腳，一會兒抓傷口，一會兒抓腦袋，一會兒凌空抓，一會兒又想伸向形骸。

歐陽擋無奈，解開甲胄，形骸看他傷口駭人，正要設法醫治，但眨了眨眼，見那傷口自行收攏，愈合居然極快。形骸暗暗驚嘆：「他功力深湛至極，體魄也隨之劇變，此傷已然無礙了。」

形骸道：「將軍這般勇敢，你已立下大功，實不必勉強，此行未必有什麼的兇險，區區小事，你莫要憂慮。」

他說自己是從那時起喜歡上了李銀師的，但真是如此么？說不定是更早的時候，早在他們初遇時，他就渴望結識這少年。他本想與這少年結為義兄弟，可結果結果卻大出所料。

歐陽擋瞠目結舌，嘴裏「啊啊「幾聲，難以聽懂。形骸道：「將軍，我去去就來。」說罷推門而出。他認定歐陽擋武功更勝自己，哪怕只剩一成功力，這兒的尖牙鬼也決計奈何他不得，而此人心生嫉妒，固執得不聽勸解，形骸讓他獨自留下，也好清醒清醒。

在夢境般的血色中，歐陽擋留意到戰團勇士之間坐著個蒼白、瘦弱的少年，他長得很俊秀，一雙歐陽擋從未見到的銀色眼眸。那眼眸射出冷光，打量四周的人，視若無睹，目空一切，歐陽擋卻覺得這雙眼中隱藏著無盡的悲傷，動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