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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骸嘆道：「你知道南荒沙漠中傳來的紙牌么？」

沉折不捨得如此，他明白自己這念頭極為自私，為了自己的留戀與牽挂，犧牲丫頭的福報。

沉折道：「藏家也是，因為他們認為自己拿到的一手好牌，豈能放棄？」

形骸默然許久，道：「你才疏學淺，怪不得你，但我卻才華蓋世，文采卓絕，不如由我給她起個妙名，叫做藏春花。」

形骸握緊酒碗，往嘴裏倒，驀然間嗆了起來，大聲咳嗽。

沉折道：「我正要問起。」說罷給形骸倒了碗酒。

丫頭笑道：「爹爹，你別想那麼遠的事，我現在就好得很呢，等我找到升華之法，不知還要過多少年。」

沉折道：「你說牌面好的未必能贏，不是說咱們龍國未必勝得了靈陽仙么？」

丫頭眼睛一眨一眨，驀然在形骸臉頰上一親，道：「爹爹，你帶他來見我真好，他說的話都很有道理。」

他會忘了丫頭，但那又如何？與其為其傷心，倒不如從未開始，不曾相識。

形骸大驚失色，酒灑了一地，喊道：「這是哪有這樣的道理？她憑什麼？憑什麼？」

形骸惱道：「你怎地總是挑釁？」

形骸久在這遠東之地，龍國的消息極不靈通，而孟輕囈又並未告知他。他急道：「聽說什麼？」

形骸道：「當一塊冰在水中融化后，冰成了水，後來的人再不知道這冰曾經存在過，也找不到這冰的痕迹。」

形骸苦笑道：「何止爭執而已？我孟家祖宗是不會退讓的。」他發過誓，要助夢兒登上皇位，不遺餘力，不顧生死，甚至不擇手wwｗ•ｈｅtｕｂｏoｋ•ｃoｍ•coｍ段。

沉折嘆道：「我這些年來，都在找尋讓丫頭轉生為人的法子，但冥火補遺錄上幾乎全無記載。」

沉折道：「緣會到底怎麼了？」

沉折道：「我只盼望到那時候，你饒過玫瑰，饒過我那些徒兒，饒恕藏家那些無心權勢之人。他們將會是龍國的棟樑，能幫你們孟家平定四海，守護天下。」

沉折道：「玫瑰是聖上的私生女兒，生父是一位天庭劍神，此事已被證實。」

沉折又滿滿倒酒，一口飲下，他這記得自己這輩子從未喝過這許多酒。他自然不會醉，但卻不由自主的想繼續喝下去。

沉折道：「不是你先挑釁？」

沒人能忍受這不公平，那確實太作弄人了。

沉折嘆道：「他和以往一樣，仍愛說喪氣之言。」

沉折道：「我也聽說緣會失蹤了。」

形骸道：「你要聽聽我這些年來的事么？」

沉折身子一震，捧起酒碗，喝了一小口。

他明白沉折對丫頭的關切，丫頭受到詛咒，沉折比她更難過，更受煎熬。

盜火徒很少自盡，他們的本性令他們卑微而凄慘的活著，為零星的、渺茫的希望而活著。

沉折道：「丫頭。」

沉折凝視丫頭，他想：「即使我能拯救她，我也會忘了丫頭，世人都會忘了有這麼個丫頭。她會作為嶄新的活人而享樂。」

丫頭嗔道：「你怎地總和倒霉的人比？」

沉折道：「你沒聽說么？」

沉折道：「來世？」

沉折緩緩說道：「我不會與你為敵。」

形骸喝乾碗中酒，又倒了一碗和-圖-書，他道：「這一世不行，是來世。我的前世死後四百年，我才出生人間。」

形骸怒道：「你這人當真不會說話，此事怎能直截了當所出來？」

他甚至不再刻意追殺緣會，就像傷愈者不願去剝開傷口，看看傷疤下還有什麼。

形骸於是說了自己被緣會所殺，成了活屍，后又在屍魃陣前殺了李銀師，重新拾回靈魂之事。他說著說著，笑了起來，大口喝酒，繼續講述。那些絕望、凄慘、悲痛、苦難，懊悔、痛恨，孤獨，在此刻已算不了什麼。形骸體會過活屍的沉淪與詛咒，他明白麻木是怎麼回事，那些傷口痊癒，留下疤痕，但沒有后遺病症，他好了，他對痛苦已然習慣，他又能重新開朗的為人，快活的度日，而將過往的一切災難埋葬。

形骸道：「道理在我孟家這一邊！你藏家根本是無理取鬧！」

沉折如一潭死水，靜靜聽著，偶然喝酒。待形骸說完，他道：「你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了么？」

但他想起孟輕囈在自己懷中哭泣的模樣，於是他咬緊牙關，無數次在心中罵自己卑鄙。

丫頭星眸閃爍，道：「我不嘛，我爹爹最好了。」

形骸答道：「至少他們成功了，他們走出了黑暗，迎來了黎明。」

形骸這才想起星知僧曾露出過少許口風，也難怪孟輕囈近來總隱隱憂慮。他低頭思索，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丫頭喜道：「這你可問對人啦，咱們在沙漠那裡住了幾年，這紙牌我也會玩。」

沉折道：「所圖者大，無論是不是無理取鬧，誰能不眼紅，誰又m.ｈetｕｂooｋ.ｃｏｍ•ｃom能放棄？」

沉折道：「難道難道盜火徒只有死路一條？冥火令他們蘇醒，等待的只有死亡？那希望太過渺茫，他們受了這許多折磨，卻最終唯有死亡能拯救他們？」

沉折道：「那為何亡人蒙不知情？他活了數百年，甚至千年，他一個都沒見證過。」

他指著丫頭道：「她叫什麼？」

形骸道：「一個人的命，就像老天發給你的牌，有的人牌面好，有的人牌面差。但牌面差的未必贏不了牌面好的，因為牌面差的牌技好，牌面好的牌技差。無論是武功、學問、朝政、戰爭，皆是如此。因此與其抱怨上蒼不公，倒不如練練牌技。」

形骸低聲回答：「好，我答應你了，絕不反悔。」

形骸知道他說的是修鍊成人。凡人渴望修仙，成為龍火貴族，擁有超常的體魄與壽命。但盜火徒卻情願什麼法力都沒有，用一切作為代價，換取平常人的生活，哪怕平庸的不能再平庸，至少這世界容得下他們了。

沉折道：「若是真的，那又有何意義？就等於那些盜火徒被抹殺了，上蒼又塑造了新的人。新生者不知道自己曾經的遭遇，世人遺忘了這些受詛咒者，那盜火徒所忍受的一切又有何用？倒不如從一開始就一了百了。」

丫頭躲在屏風之後，雙目天真無邪，看形骸面目、四肢、身體，似甚是害羞，又似恨不得撲上來捏形骸的皮肉。

形骸也是如此。

形骸道：「我在夢中見到過類似的浮光掠影：有些人能夠成功，由盜火徒變作了人，那些人與咱們不一樣，與我，與你都不同。他們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蛻變並不是在來世，不用等數百年，而是立刻生效，當即飛升，可他們成為人之後，再無人知道他們曾是盜火徒，而盜火徒們遺忘了他們，或者以為他們已經死了。他們自己也不記得，世界重塑了他們，容納了他們，抹去了他們過去的記憶，變化了他們的樣貌，消除了他們的傷口，就彷彿那些苦難從不存在過。」

形骸手微微顫抖，他也想對沉折說同樣的話，做同樣的許諾，沉折對形骸義氣深重，恩情無窮，形骸為何不能如此？

沉折道：「藏家要助玫瑰為女皇。」

沉折道：「不，我不會與你為敵，若事情真到那樣的地步，我會帶上丫頭，遠走江湖，不再過問。」

形骸道：「我前世是一個盜火徒，那個盜火徒與一位少女傾心相戀，為救那少女而死，輪迴至今，我註定成為盜火徒，也定會重為人類。不管你信不信，這世上確有積累功德一事。功德到了，來世將遭好報。」

形骸黯然道：「可可事到臨頭，你我皆身不由己。」

沉折道：「也許不久之後，藏家、孟家，會有爭執。」

形骸一愣，苦笑搖頭，他覺得在沉折面前輕鬆隨意，什麼事都算不得秘密，就彷彿多了個可以無話不談的兄長。那是因為兩人冥火隱隱相通，又同為盜火徒升華為人之故。哪怕面對孟輕囈、白雪兒，形骸也絕無法這般自在。

形骸道：「西海捕魚的漁民，有時養下孩子，難以養活，將他們送去給海里的怪魚吃了，以求保佑平安。也有的人一生下來就畸形患病，一輩子受盡折磨。咱們至少還活著m.hｅtｕbｏok.cｏｍ.ｃom，外人看來，咱們形貌正常，還能喝酒談天，還能錦衣玉袍，又豈能怨天尤人？」

丫頭又道：「不過老天當真荒唐，有的人命這般好，有的人命卻這般遭。就比如爹爹、我，還有你，孟行海。」

形骸道：「亡人蒙自己也未能成功，那太難了，更可怕的是似乎並無定法。」

沉折道：「是你先提及我的忌諱。」

形骸嘆道：「我聽說聽說你與聖上的女兒。」

形骸一凜，道：「你這是雞蛋裡挑骨頭。丫頭，你千萬不可學你爹爹。」

剎那間，沉折似乎露出絕望的表情，但他本就冷漠如冰，那表情如埋在冰層之下，無可捕捉。

丫頭道：「可有的人偏偏牌面又好，牌技又好。」

形骸怒道：「什麼叫喪氣之言？句句是金玉良言！但說給你聽，當真對牛彈琴，你還不如個小丫頭！」

形骸指尖燃起一團白綠相間的火，面目變作活屍。丫頭並不害怕，卻笑得十分高興，喊道：「爹爹，他他果然與咱們一樣！」

在這一刻，沉折真正下定決心，他將竭力讓丫頭得到解脫，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

形骸又道：「其實那並非唯一的法子，定然有其餘人成功過。」

他只苦澀答道：「多謝。」

形骸不再玩笑，與丫頭對視，丫頭忽然喊道：「你也有冥火！爹爹說起你的故事，多的說不完。」

形骸笑道：「那樣的人鳳毛麟角，再說了，一個人活得日子很久，龍火貴族和盜火徒性命更長，眼下拿到的牌面，未必是未來拿到的牌面。你看一人眼下春風得意，勝勢難擋，但一旦牌面變遭，牌技變差，立刻會被時光之河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