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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骸點頭道：「若不凈化，恐怕淪為陰影境地。」

玫瑰嘆道：「若每次打完仗都得來這麼一遭，藏家可就沒生意可做了。」

形骸酒意上涌，笑道：「尤其在無數屍骸之中，聞著腐臭氣味兒，更是妙不可言。」

玫瑰不願再說下去，形骸也不願再說下去。他們知道話題不可避免將觸及皇權之爭。玫瑰不會退讓，形骸也不會退讓。他們都不會動搖，但從今日舉動可知，他們都將龍國與正道放于首位。一旦外敵來襲，他們會放下仇怨與利益，攜手共御強敵，誰也不會在背後捅刀子，誰也不會在酒里下毒。

拜鷹點頭道：「你爹爹呢？」

一高大威武、正氣凜然的漢子走下階梯，走向拜風豹。

隨著歲月推移，許多支脈已經消失，因為信奉巨巫與黑暗神者不容於世，拜家自行殺死了這些異端。當今的本家是拜天華一脈，拜天華雖然死了，但純火寺五行化僧中仍有拜家的長老，聽說武功更在拜天華之上。

拜鷹笑道：「你二人喚醒了我，替我辦事，很稱我心意，這件事大大的有功，因此我賞賜了你二人。但」驀然語氣一變，嚴厲說道：「但你倆若存了私心，擅自行動，去招惹些不該招惹的人物，用我寶物招搖撞騙，我縱然心慈手軟，知恩圖報，也並非不會嚴加處罰！」說罷拍出一掌，拜風豹被掌力襲體，霎時渾身內勁亂作一團，氣息朝丹田涌去，他全力相抗，但無濟於事，心口劇痛，哇地噴出一大口血來。

形骸道：「我與他有奇特的感應和圖書，他若活著，我能察覺得到。」

更何況是拜鷹本人呢？

形骸搶過酒罈，道：「不錯。」

忽然間，黑暗將一切精美的古物吞沒，那些雕像，那些牌匾，那些龍梁，那些鳳柱，那些金壁，那些玉屏，全都與冰冷的黑暗融為一體。

藏家將醒著的食人蠻子殺的一個不剩，睡者卻不知在何處，唯有置之不理。屍體堆積在戰場上，遙遙望去，成了紅黑色的小山。

玫瑰指了指自己，道：「戰場。」

玫瑰又哽咽道：「沉折當真死了么？」

拜風豹大聲慘叫，拋了火把，拔出骨灰飛刀，背上被形骸所留的傷痕突然又痛了起來。

形骸跪在戰場之中，凝神運功，轉動真氣，過了一天一夜之後，他睜開眼來，玫瑰竟坐在他身邊，看來已在此等他許久了。她遞給他一個酒罈，形骸喝了一大口，酒的味道甚是美妙，值得為之辛勞，值得為之拚命。

宮殿里甚是昏暗，拜風豹舉著火把，戰戰兢兢的前行，以他深厚的功力，仍不禁為這古老、寒冷、陰森、可怖的宮殿而發抖。宮殿歲月久遠，地板立柱皆已陳舊，他踩在鬆動木板上，吱呀聲從前傳到後頭，拜風豹忍不住回頭張望。

形骸何嘗不知？形骸又何嘗不是如此？他之所以周遊天下，奔走沙場，多用劍法，少用道法，在他心底，這是在繼承沉折，他試圖代替沉折活著。

拜風豹只覺真氣涌動，精力瀰漫，大喜過望，道：「多謝多謝祖先。」

玫瑰坐直身子，道：「你要走了？去哪兒？」hｔtｐs://m•ｈetuboｏｋ•com.coｍ

形骸道：「詩人悲天憫人，哪想得到有你這般的瘋子？文人心軟，見到生離死別，見到親人屍首，如何能笑得出來？」

拜鷹冷冷說道：「我這一掌先罰后賞，非但治你的傷，也令你龍火功抵達第七層境界。」

拜風豹想起此事，恨恨道：「爹爹他他中了敵人奸計，為了救我，全力出手，傷了心脈，眼下正在療傷，不便前來拜見祖先。」

玫瑰又道：「我來找你，是因為表哥讓我如此，我戀上了你，也是因為表哥撮合，你我沒能在一塊兒，表哥其實很失望。這些年來，你已有過女人了，對不對？」

玫瑰吐吐舌頭，引酒入腹，驀然哈哈大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他奶奶的，咱們好不容易打贏了仗，難道連笑都不許笑？」

形骸道：「或許乾坤用這法子告訴咱們，還是少打仗，少殺人為妙。」

形骸道：「你早些回去吧，這兒屍骸多，陰氣重，損傷身子。」

形骸笑了笑，繼續飲酒，道：「女人都一個樣，話多事多。」

但他們都遠遠比不上這拜鷹。

形骸將酒罈交給她，玫瑰道：「對啊，手裡有酒罈子，喝起來才有滋味。」

玫瑰笑道：「這是我的酒，而且你也沒打算給我剩下，我只能搶了。」

嬰兒張開嘴，他長著牙，血紅的牙。

拜家世代信神，但各分家信奉的神並不相同，有的信奉上神，有的信奉五行神龍，有的信奉遺失的黑暗神，有www.hetubook.com.com的信奉巨巫，也有的信奉先祖。

他們對視一眼，從彼此臉上見到笑意。形骸踩著被血染紅的沙，迎著腐朽血腥的風，走向光暗交替的天邊。

玫瑰愣了許久，直挺挺躺在地上，空中的雲仍又黑又紅，不知是否與陰影境地有關。

拜風豹見到此人，心中一寬，連忙跪拜道：「拜見拜鷹祖先大人。」

玫瑰問道：「你先前在凈化這裏？」

嗡地一聲，宮殿內燈火通明，他見到自己身在大殿，富麗堂皇，金碧閃耀，傢具縱然陳舊，但皆是精雕細琢、萬年不腐的瑰寶。

形骸苦笑道：「你第一句話便露了底，你敬仰他，敬仰到骨子裡了。」

他們都是沉折的繼承者，他們能夠求同存異。

玫瑰道：「你猜的不錯，我敬仰他，因而我加倍討厭他。我討厭他令我敬仰，討厭他令我嚮往，討厭他令我想要討好，討厭他受我喜愛，卻不來陪我玩，不來教我功夫，不告訴我他的心事，不讓我了解他。我沒有的一切，你全都有，表哥提起你來，彷彿你才是他真正的親兄弟一樣。」

玫瑰搖了搖頭，道：「男人都一個樣，好酒好色。」

他喊道：「什麼鬼？什麼妖怪？」

拜鷹又嘆道：「你天賦極高，但偏偏愛耍小聰明，殊不知堂堂正正，行正坐直，遠勝過無數屑小手段。你下去吧，今後需嚴格遵照我命令行事，若再濫用職權，浪費我這些信徒之信念，難道我真不會殺你么？」

拜鷹板著臉道：「在我入睡期間，你們又去做了什麼？為何那黃齒和圖書王的魂玉不見了？」

形骸知道她說的是哪一天。

玫瑰呆了半晌，將酒罈的酒灑了一地，旋即回城。

如果真有陰間，如果沉折真成了幽靈，形骸的舉動正是獻祭與信仰，但願能令沉折在陰間過的好一些。

拜風豹大驚失色，道：「在這兒，在這兒。」忙取出來交給拜鷹。

那冰冷並非來自於外，而來自於他的內心。

此人看來不老，約莫四十歲年紀，國字臉，濃眉毛，雙目炯炯有神，身高九尺，肌肉健碩，穿一身鑲金黑衣。他朗聲笑道：「風豹孩兒，你來了？」

一場戰事若僅死傷萬餘人，尚不足以令某地墮入陰影，即使墮入了，一年兩年之後，大地能夠自凈而複原。但這一場大戰殺了三十萬蠻子，魂魄臨死的哀嚎兇險歹毒，飽含詛咒，陰影立刻便顯露出端倪來。

侯億耳也說不清這拜鷹是何時的人物，但他告訴拜風豹，拜鷹極其古老，極其偉大，單憑此人名字與信物，就能在拜家之中籠絡一大批信徒。

拜風豹急道：「我父子二人即使豁出性命，也不敢壞了祖先大計。」

她道：「那一天，我哭了。」

玫瑰是英雄，形骸也是英雄。玫瑰是瘋子，形骸也是瘋子。他們都將生死置之度外，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中堅守自己的一點信念。

拜風豹只覺腦子炸開，魂飛天外，他冷的已面無人色，即使當年在閻安風雪中苦撐時也無這般冰冷。

那嬰兒白的不像話，身上一根毛髮也沒有，腦袋與身軀相比極大，像是中途流產的胎兒。但這嬰兒的手，那雙手足足有六尺wｗw.hetuboｏk•com•coｍ長，手掌大如常人，瘦骨嶙峋。他瞪著一雙大眼睛，那眼睛也全是白的。

谷中有一座山，山間有一座宮殿，宮殿前有一人，那人走入宮殿中。

形骸舉起酒罈，內力所及，酒宛如長蛇，飛向形骸口中，忽然間，玫瑰手一抓，那長蛇轉變方向，全落入她的嘴裏。

形骸道：「天涯。」

此地是拜家古代的聖殿，也曾是一座古廟，祭拜他們拜家古往今來的第一大英雄拜鷹。

黑暗中，他見到一個雪白的嬰兒。

形骸道：「你怎地搶我酒喝？」

拜家源遠流長，甚至可追溯到萬年前諸神之戰時。娶聖蓮女皇的拜家先祖，不過是拜家血脈的一支罷了。

這口血一吐出，拜風豹只感神清氣爽，心意舒坦，望著拜鷹，神色困惑。

玫瑰笑道：「並非咱們想如何就如何，還得看敵人讓不讓咱們太平。」

玫瑰聲音發顫，望著天空，似乎上方有沉折的形影，她道：「從小到大，表哥一直是我的楷模，是我追趕的人。他這人很古怪，對誰都愛理不理，對我也是。我我當時很討厭他，因為我最討厭比我聰明，比我天才的人啦。他不理睬我，我便非要招惹他，他學的高明功夫，我也非要學不可。小時候，我從來不哭，可有一天，我比劍輸給了表哥，我哭的在地上打滾，非要他親自來扶我。」

拜風豹心臟狂跳，連連鞠躬，卑微的退出了大殿。拜鷹點了點頭，大殿中燈光齊滅，恢復了陰冷。

拜鷹臉色稍緩，笑道：「當真嚇著我也，此物要緊，萬不能受損。若被敵人捉走損毀，那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