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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歌喃喃道：「只刺心臟？只刺心臟？」驀然抬頭道：「師父，若我心臟不在原位，他這一劍未必殺得死我，對么？」

先前，當陵明度那一劍重傷利歌之時，除了他的劍意之外，此人的心緒與回憶也一同被平劍劍訣捕獲，似乎這劍意與心境息息相關，密不可分。那劍意是陵明度過往的鬼魂，回憶的怨靈，才能如此凌厲，如此迅猛。

此刻，利歌身上麻藥消退，他痛的大汗淋漓，但死死忍住，上了擂台。陵明度站在不遠處，手持黑鐵劍，雙目冰冷，夾雜著鄙夷與痛恨之情。

利歌笑道：「總比被一劍刺死得好，我記得那些穴位，眼下畫出圖來，你替我扎針。」

那是個八歲的少年，家裡院子無人，他在當中畫了個圓圈，舔了些圖案，燒了些供品，跪在地上，雙手合十，低聲念道：「爹爹，爹爹，村裡的人對我不好。我好想你，我不想不想住在人間啦，你過來帶走了我，好么？」

老夫妻大哭大喊，手持菜刀鐵鏟，撲向白色鱷魚，鱷魚將少年吐到一旁，將那老夫妻活生生咬死。

半蛟將死之際，說起了人話，他只叫少年「孩兒」。

他向那少年出招，招式相同，那恨意隨著熱血而高漲，在利歌腦中迴響、蔓延、爆發，終成不可遏制之勢。

利歌道：「若不如此，毫無活命希望。此刻雖疼了些，但總比明天送死了好。」

群雄尖聲驚呼，陷入恐慌之中。他們見利歌一爪穿透陵明度心臟，旋即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咬斷了陵明度的右手，再一口扯出了hｔtps://ｗww•ｈｅtuｂoｏｋ•coｍ.cｏm陵明度的腸子。他的身法如同血流，甚至比陵明度那一劍更快。陵明度厲聲慘叫，利歌又向陵明度咽喉咬去，千鈞一髮之際，形骸飛上看台，將利歌摁在地上，又把陵明度拋在了遠處。

利歌瞧見比山還高的大水淹沒了村子，將所有人捲起掩蓋。少年的爺爺奶奶保護著他，往山上跑去，一頭巨大的白色鱷魚躍出水面，將那對老夫妻撞開，一口銜住了少年。

太乙嘆道：「依照天條，他所殺者皆禍害一方的地庭惡霸，其餘並無罪證，況且大伙兒本是同門，你也不能平白無故殺他。」

隨後，桃琴兒取出金針與藥物，一點點刺入利歌體內，利歌只覺臟腑劇痛，身子顫抖，但卻咬牙忍耐，白雪兒等見他如此，皆不禁替他難受。一個時辰后，桃琴兒施展完畢，喂利歌吃了些止痛的麻藥，她淚水直流，道：「夫君，你受苦了。」

利歌感受到了這恨意，他起初認為這恨意與自己無關。那不過是旁人可悲的命運，利歌不願感同身受，想要避而遠之。但驀然間，他見到自己的魂魄變作了血盆大口的狼犬，那狼犬伸出血紅的舌頭，吞下了這仇恨。

桃琴兒不安已極，但利歌神態堅決，執意如此，桃琴兒只得答應。眾人向小太乙道謝，小太乙嘆道：「不必謝我，沒準我多管閑事，反而害死了你。」說罷翻窗而出。

形骸笑道：「使出那功夫時，模樣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你未必瞧得上。」

ｈttps://wｗw•ｈｅtubｏｏk•com•cｏm他向自己起誓，向不知名的神起誓，一次次受傷，一次次殺戮，由此創出了剜心劍法：此劍只用來殺元靈凡人夫妻，只用來殺兩者所生的雜種，只對準他們的心臟。仇恨融入了靈魂，融入了血液，融入了黑色的長劍，融入了少年的生命。

迷霧籠罩，復又散開，某一日，那少年聽到村裡人喊道：「山洪！山洪來啦！」

利歌眼中閃著紅光，注視著陵明度。陵明度抬起頭來，神色猙獰，聲嘶力竭的大喊一聲，再度使出那剜心一劍。此劍快至無影，超乎常理，除非利歌功力遠超此人，否則焉能倖免？但利歌也一劍刺出，兩人劍尖恰好碰在一塊兒，眾人雖在遠處，但耳朵仍聽到一聲尖銳至極的低鳴，不由頭疼欲裂，抱住腦袋。

少年喊道：「不要！」他游向鱷魚，拾起菜刀，刺向鱷魚的心臟。那鱷魚的皮似乎很堅硬，尋常的菜刀本難以刺入，但出乎意料的是，少年的菜刀輕易穿透了皮，似乎這鱷魚一見到這少年便真正心軟了。

利歌想起寶鹿慘狀，滿心憤怒，一時壓倒了痛楚，他道：「鹿死誰手，尚無定論。」

形骸道：「我去安排安排，明早讓利歌與陵明度先比。」

一句話尚未說完，他原先心臟處一陣輕響，劍刃透體而過，陵明度動作宛如幽靈，忽隱忽現，已在利歌面前，場中鮮有人能看清他這一劍的形跡，待目睹此幕，盡皆駭然。

太乙轉向利歌，又道：「陵明度與人動手，幾乎必分生死。他只刺旁人心臟位置，對其和_圖_書餘要害視而不見。而他那寶劍叫做『剜心』，其上似有奇異能耐，無論心口防備多麼嚴密，穿多厚的甲胄，皆會被他劍上真氣刺穿。」

陵明度絕望喊道：「不可能！不可能！你為何能學會？你難道也與我一樣發過誓么？」

他見利歌這幅模樣，森然道：「裝死又有何用？」

陵明度輕笑一聲，劍朝上划，試圖將利歌胸口、腦袋剖開。但利歌抓住陵明度手臂，死死不放，陵明度以為利歌不過是垂死掙扎，用力抬手，豈料利歌力氣極大，陵明度骨頭越來越痛，他笑道：「迴光返照么？」

形骸冷冷道：「他想殺我徒兒，這賬又怎麼算？」

桃琴兒聞言面無血色，道：「那是右心左肺之術，但我從未用過，且聽說極為痛苦，極為危險。」

眾弟子憂心忡忡，好不容易等到早上，利歌轉醒，滿臉病容，臉色慘白如紙，額頭淌汗，一片光亮。桃琴兒也備受煎熬，哭哭啼啼，心裏好恨丈夫不聽勸告、莽撞衝動，但又不敢多說，生怕亂了他的心。

兩人同時一推對方，朝後退去，胸口皆破開一處血洞。陵明度未能刺中利歌心臟，而利歌那一劍也偏了寸許。陵明度身子搖晃，哇地一聲，大口吐血。

利歌不答，朝陵明度走去。陵明度掩住傷口，復又使出那剜心劍法，但形骸已對此劍訣竅了如指掌，同樣出招，兩人劍刃第二次對在一塊兒，真氣撞擊，飛舞紛揚，腳下石板連連碎裂。利歌與陵明度一齊噴血，利歌穩穩站住，陵明度則摔倒在地，立刻翻身跳起。群雄都是見慣了廝殺https://www.hetubook.com.com之人，可見到這兩人驚險至極的招式，都驚恐不已，彷彿見到那一劍是朝自己刺來，欲將自己置於死地似的。

形骸答道：「前後次序若都不能改，我這清高仙長豈不太窩囊了？」說罷大步而去。

剎那間，利歌似穿透了迷霧，見到了陵明度所見的一切。

形骸輕觸利歌胸口，感到他心臟已不在原位，若換做凡人，早已一命嗚呼。縱然利歌龍火功已至第五層，體魄強壯，但也難以長時間忍耐。不久，那麻藥生效，利歌迷迷糊糊入睡。

若有一人的父親殺了他母親，待他最好的爺爺奶奶也皆死於其父同胞之手，他從小就被人指指點點，視為惡兆，當此人長大成人後，心靈之扭曲黑暗，實是難以想象。

白雪兒雙手叉腰，道：「好啊，師父！你私藏的武功倒還挺多哪！為何不全都教給我？」

形骸召來一輛飛馬車，飛至廣場，看台上人已坐滿。其餘六位少年陸續到達。那監管仙官得了形骸囑咐，不敢長篇大論，道：「歡迎諸位，再度大駕光臨。今早頭一場，有請離落國國主利歌與屠龍派陵明度出場獻藝。」

於是利歌也流淌著仇恨的血，擁有了仇恨的靈魂。他學會了少年的劍，卻在一瞬間失去了自我。

少年的爺爺奶奶死了，少年的爹爹媽媽也死了。

形骸道：「這倒與我的命運蛛絲功很像，他定是沉思冥想，賭咒發誓，這一劍只用來穿心。」

白雪兒道：「師父，這也能辦得到么？」

桃琴兒悲聲道：「你說得好聽，卻越來越像是離落國的蠻子了。」

利歌眼中閃過一hｅtｕbｏｏk.com•ｃｏm絲希望，道：「地仙派有一門針灸之法，可以暫時挪動臟器，方便醫治一些怪病。桃琴兒，你會么？」

太乙道：「擂台比武，刀劍無眼，生死有命，你又豈能以大欺小，貿然出頭？」

形骸沉默片刻，道：「陵明度不分青紅皂白殺人，罪孽不小，我正好將他除去。」

少年陷入了無邊的黑暗，無休止的痛苦、愧疚、自責、悲哀伴隨著他。他跟隨一位老仙人練劍，在他心底，恨意增長，令他衝破了玄關，萌生了奇妙的變化。他知道自己是不幸的，也能帶給所有親人不幸，世上所有元靈與凡人所生的孩子都是這樣，他們是不可饒恕的禍胎。而那些結合在一塊兒的元靈與凡人，同樣有罪，同樣該死的。

桃琴兒哭道：「傻瓜！你不比不就行了？」

突然間，陵明度胸口也中了一劍。他難以置信的看著胸前利刃，神情驚恐而茫然——他自然防備著利歌瀕死一擊，做困獸之鬥，但心臟受損，絕無法發力，陵明度萬沒想到利歌這一劍也快到極致，正是自己這剜心劍的手法，縱然以陵明度武功之高，卻根本阻擋不住。

形骸罵了一聲，繼續喝酒。

形骸道：「是，但你的心臟豈能輕易挪位？若稍有不慎，反而害了自己性命。」

陵明度臉色驚恐，怒道：「你如何學會我這一劍？」

利歌苦笑道：「我本來就是啊。」

白雪兒道：「難怪難怪他要殺寶鹿，還要殺了師弟。」

利歌搖頭道：「我是離落國國主，不能臨陣脫逃，更不能不替寶鹿報仇。因為我的血脈，因為我的職責，因為我的命運，因為我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