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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賀啐道：「結契之後，白得我這麼個漂亮女伴，你還滿口抱怨，實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形骸道：「什麼歪理邪說，當真狗屁不通！他們只想用酷刑害人，飽餐一頓罷了。」

形骸低聲道：「好個流毒深遠的邪教！這些山下村莊只怕受盡了罪獸派荼毒，身心皆已污穢不堪。」

形骸搖頭道：「本仙胸襟似海，怎會與小女子計較？」

在佛像前，又是另一幅殘酷情景，亡者、生者被尖刺鐵絲綁住，鮮血淋漓，一個個和尚光著膀子，大聲誦經，念了幾句，便刺被綁者一刀，放出血來，匯入桶中。有些和尚則咬上被綁者頸部，咕嚕咕嚕地飲血，被吸血之人神色喜悅，吸血的和尚倒是滿臉痛苦。眾受刑之人中，有幾個模樣幼小的鬼魂，亦受刀劍入體，大聲呼叫，聲音卻似沉醉。

他們站在另一座山峰上，細看紅頭峰景象。紅頭峰山腳下，隱約可見數個村莊，遠近分佈，村中有早起的鬼魂，已在勞作忙碌。

形骸怒火中燒，心道：「扶賀說庇護院罪大惡極，宛如地獄的惡鬼，這群和尚更是兇殘得無可形容，心腸比妖界的魔怪更狠。」

扶賀臉一紅，嘴一笑，躍上形骸後背，形骸感到她身軀柔軟，心潮起伏，只想讓她喝自己的血。

形骸嘆道：「我也是無可奈何，誰讓我與你結契了呢？」

扶賀道：「大人說要咱們多看看，謀后而定，不如先潛入那村莊？」

扶賀道：「不可以，你聽不懂他htｔps://ｍ•heｔuboｏk•ｃoｍ•ｃoｍ們在說些什麼。」

忽然間，眾僧抱住腦袋，跪倒在地，身子搖晃，好似不倒翁。他們身軀變得紅彤彤的，眼中則漆黑一片，表情或困惑，或沉醉，或痛苦，或微笑。在這狂亂中，形骸見他們體型劇變，成了一群獸首人身的怪物，毛髮盡皆赤紅。這場面極像是月舞者或仙靈變換形體，可卻妖邪得多，可怖得多。

扶賀不答，又聽掌門老僧道：「亡神邪念，滲入鮮血中，血令欲昏，由此臣服於亡神。亡神所言，皆奉為至理，亡神所欲，皆奉為大道，反反覆復，長此不休，終至瘋狂，化為屍妖。吾等飲罪人之血，再以修為化解邪念，以此救世，普度眾魂。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此言方道盡修佛真諦。」

二僧逗留許久，收了眾農民奉上的牛羊瓜果，反身上山。形骸、扶賀離了藏身處，遠遠跟在二僧之後。這二僧皆是血族，武功不強，絲毫不覺被人跟蹤。

女鬼面露喜色，雙手合十，腦袋如搗蒜般磕落。

便在這時，腳步聲咔嚓咔嚓，有兩個戴著大笠帽、穿短僧袍、踏黃草鞋的僧人，抬著一渾身是血的鬼魂快步跑來。那鬼魂腦袋朝天，神色獃滯，嘴裏喃喃說著什麼。那是山地蠻語，形骸也聽不懂。

形骸道：「他們不明白么？若歌頌得越起勁，落在他們身上的折磨便會越厲害。」世間宗教皆以福祉為誘餌，以神罰為後盾，以此蠱https://www.hetubook.com.com惑人心。古今眾多教義，鼓吹懲罰折磨的，遠比帶來福音的更易於令教徒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於是兩人再度上路，依照瀋水指點，行向那外道群山處。

扶賀惱道：「我不許你再說大人半點不好！你沒半點真憑實據，為何污人清白？」

山上一間大寺廟，陰間慘白的陽光照亮了其中廟宇佛殿，廟牆是用紅血為漆，屋檐是用黑血為漆，皆色深發亮，觸目驚心。

扶賀露出尖牙，道：「大人她一手撫養我、照顧我至今，待我又像父親，又像母親，等我長大后，又將統軍大權交給了我，半點不求回報。你單憑几個模模糊糊、含含混混的疑點，便想定她的罪，讓咱們反她？海梁派之所以沒被燒了，是敵人被穢留嚇跑，不敢返回。大人看出那兇手身份，到你這裏，反而成了她的過錯？」

扶賀道：「你別瞎猜疑，大人她胸中包羅萬象，又掌控了許多刺探隱情的幫派，自然像無所不知了。」

形骸道：「好。」兩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一村子，避開鬼魂視線，以他們高明的身法，眾鬼魂一無所知。

瀋水另有要事在身，遂與形骸、扶賀分別。扶賀對形骸說道：「真辛苦你啦，這幾天當真長得要命。」

殿上的僧侶身份似有高下，那些個張口吸血的，比用刀劍的地位更尊。吸血僧們走到那大木桶前，望著桶中血池，似在默頌經文。

扶賀輕聲道：「他在說『謝謝』m•ｈeｔuboｏk•coｍ•coｍ。」

步入這山谷之後，扶賀回想瀋水描述的路途方位，找到一條樹林見的山道，順著山道，翻過五個山頭，隱約見到了那「紅頭峰」，此峰拔地而起，最為巍峨，南險北緩，大霧繚繞，確是群山之首。

那掌門老僧猛然抬起頭，已成了蝙蝠妖魔，他放聲尖叫，指著兩人藏身的樑上，嘴裏唧唧喳喳，這一回連扶賀也聽不懂了。

僧人作答，扶賀又道：「『等她流盡了罪惡的血，掌門自會送還她。』」

扶賀傳音說道：「那老僧似是掌門，他說：『來吧，來吧，食罪之人。』似乎這桶中的血是這些受酷刑之人的罪孽。」

形骸道：「你留在這兒，我一個人到裡頭探探虛實。」

扶賀笑道：「你還說不計較？這話捧了自己，又把我給瞧小了。」形骸笑了一聲，兩人復又和睦如初。

形骸道：「不錯，魏風失蹤，立即有那徐寇出現，指引你我。眼下這海梁派命案，又是沈大人替我們。」

這時，鐘聲敲響，「咣咣」地在大殿間回蕩。一高壯的和尚舉著一大木桶，走到大殿正中，眾僧不約而同地停止刑罰，將各自收穫的血倒入那大木桶，發出泊泊之聲，匯聚為血池。隨後，從那大殿最深處的蝠首佛像口中，飛下一臉色發青，雙目通紅的瘦高老僧。那老僧高呼：「康！康！司啟娜！司啟娜！」

眾飲血僧齊聲頌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手掌變幻得像是章魚觸臂，觸臂伸入血水中，只一剎那，血池已https://m.hetubook.com.com被吸了個底朝天。形骸眉頭緊皺，微覺噁心。

形骸道：「此事極為反常。你想想，若敵人當真是行事狡詐之輩，早該把海梁派一把火燒了，一旦如此，證據全無，魂魄驚逃，咱們要查也無從查起。如今這情形，就像敵人故意留下來似的。」

扶賀見他悶聲不響，歉然道：「行海，我不該這般凶你，你生我氣了么？」

形骸心想：「扶賀將瀋水視作神明，不容任何人污衊，恰似當初我對夢兒。我還是莫與她爭了，但願那不過是我胡思亂想。」

扶賀瞪大雙眼，道：「你什麼意思？是有人故意引咱們去絕路？」

形骸知道陰間的鬼魂也會流血，這血乃是以魂魄化成，又與魂魄相連，去而復返，失而復得，通常流血過多也不會死，又與活人的血全無相同之處，血族飲之，反而有害。山上的罪獸派果然詭異，竟連這亡魂之血也喝。

他施展夢魘玄功，身軀變得透明無形，飄過廟牆，跟著那二僧走入一間大殿。此殿雄偉高大，殿頂離地十余丈，又甚是灰暗，殿中百余尊大佛像皆籠罩在陰影中。眾佛像的腦袋皆是蝠、獅、狼、虎、豹，或笑或哭，或喜或怒，掌中持利刃，利刃上染血。

形骸愕然道：「世道險惡，若事事都要有憑有據，咱們連怎麼死的都糊裡糊塗。狂蜂軍中，親眼見過庇護院罪惡的又有多少？大伙兒還不是與之抗爭，勇猛殺敵么？」

扶賀又道：「他們在頌揚這些僧人的功德。」

扶賀嚷道：「沈鑄？和*圖*書沈鑄自來好酒，常常一邊吸血，一邊喝得酩酊大醉，他醉酒犯渾，也不是不是頭一次了。總而言之，若無鐵證，單憑一面之詞，我絕不會對大人有半點不敬之意。」

形骸見他遍體鱗傷，像是曾被人刮下三層血肉，心下驚怒：「罪獸派非但折磨鬼魂，還令他們喪魂落魄，神志不清，口吐感激之詞？這比殺了這些鬼魂更殘酷數倍。」

繞了小半天，終於到了那外道群山，山體大抵呈褐色，山間稀稀拉拉地長著樹木，樹上也是黃葉稀疏，不斷飄落在地，眾山峰高高低低，有些高的約三百丈，低的也在百丈左右。群山險峻，半空中浮著白霧，白霧中又似有一抹血紅。

村中各家各戶的院子里，皆豎著一座雕像，那雕像乃是一手持尖刀的邪神，正刺入一小人兒體內，那小人皺眉張嘴，渾身染血。這雕像做工粗糙，可也頗為傳神。

約趕了十里路，形骸疑心越來越大，說道：「這罪獸門如此神秘，為何瀋水公爵會知道他們的底細？」

一女鬼向那兩個僧人提問，扶賀道：「她說：『我女兒何時能回來？』」

形骸道：「你忘了沈鑄么？他似被人迷住了魂，才帶所有軍官赴宴而送命。沈鑄似是瀋水公爵的徒子徒孫。」

形骸尋思：「不錯，萬一扶賀在外頭遇險，豈不糟糕？還不如跟在我身邊。」又道：「那我背著你。」

眾村民大聲吆喝，互相招呼，聚在那兩個僧人面前。僧人將受過酷刑的鬼魂交給村民，漠然說了幾句話，眾村民接連磕頭，大聲誦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