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那動物嘴裏喀喀幾聲，聽來十分熟悉。

他彷彿聽見形骸說：「你不是當年那沒用的小王子了，何必哭哭啼啼，戀戀不捨，徒惹本大仙恥笑？」

眾人返回京城，各地殘存的血族都已知道新皇的消息，陸續前來覲見，送上貢品。利歌從中挑了一部分，讓穢留當做議和之禮，返回金剛獅子城。

拜登與秦桑類似，與葉無歸截然不同，他是亡神笑屠創造的盜火徒，無法違抗笑屠號令。只要笑屠執意與萬夜國敵對，拜登也必不會罷休。但如今將首險些被葉無歸滅亡，有此前車之鑒，笑屠也未必敢輕易招惹萬夜國了。

利歌並非功力盡失，而是體會到了自身的潛能，引起了不適，才想要終結自己的性命。

他不斷詢問自己，凝固不動，就這樣在湖畔被凍成了冰雕。

這些時日來，他去了哪裡？為何會在這萬夜國的邊境處？又為何會在靠近迷宮入口的地方？而且如此湊巧地在這一刻找到了利歌？這真是匪夷所思的奇迹。

惜緣愕然道：「皇上是要效仿先皇么？」

利歌道：「我讓你替我全權處理，就是我『懶得多管』之意！你還不明白么？我要離開一段時日，你替我好好看著，莫要惹出亂子來。」

利歌說道：「一場戰事，令兩國皆元氣大傷，但願今後雙方能夠和睦共處，暫免兵禍。」

他或許可以挽回墮落之勢，卻無法擺脫亡神的掌握。

女媧的詛咒令他墮落，將首的詛咒試圖奴役他。

他想出了某個辦法。

他知道體內的血有詛咒，那詛咒不僅僅來自於女媧動的手腳，更源自於創造他ｈtｔｐs://m•ｈｅｔuｂｏｏｋ•ｃom•ｃom的巨巫。

他走在前頭，利百靈跟在後頭，利歌不想自己的父親如獵犬一般奔走，可時至今日，他終於確信利百靈已無法恢復神智，他的魂被墨鬼毀了，他的魄又受了感染，無法長出健康的魂。他永遠只能這樣了。

穢留點頭嘆道：「只盼大帝不會治我『協助帝國、擅自不歸』之罪。」

扶賀嬌軀搖晃，泣道：「或許他永遠也無法返回了么？」

惜緣查了古籍，找出萬夜皇當年的典禮，備齊法器、寫了詔書，在京城辦了登基大典，又帶利歌前往岡州血夜谷，由於秦桑夫人已然不復，故在谷外舉行了祭拜儀式。

他在自我拋棄與重新振作的念頭中反覆來回，似乎迷失了方向，又不斷催促自己找回勇氣。但他找到的唯有令他恐懼的智慧，令他不敢直面的真相。

黑夜茫茫，月光蒼蒼，夜路上是走不完的死寂，熬不到頭的孤獨，獨自一人時，莫大的憂鬱與陰冷又找到了利歌，但他沉浸其中，竟感到了一絲愜意。

他還缺失一部分，泣靈經、瘋魔經、血佛經，他或許還需吸盡某一人的鮮血。

他返身奔向後門，門開后，他見到他們來時的入口。利歌回頭望向遠方，這迷宮的邊緣仍甚是平靜，但在天上，迷宮的風暴擋住了他的視線。

在那之前，他想起形骸交給自己的使命。

像萬年前的血盲一樣，利歌還是選擇了孤獨。

又過數日，惜緣入宮，拜見利歌，說道：「皇上，被先皇所殺的那些老貴族，其家中資財已清點完畢，還請皇上和-圖-書過目。」

扶賀「啊」地一聲，問道：「他何時回來？」

他挖去自己的眼，挖去自己的腦，挖去自己的心，書寫了三門流傳萬古的絕學，習練絕學者承載著血盲的罪孽，也繼承了血盲的詛咒。隨著血的傳播，那詛咒將逐漸被稀釋，被溶解，被消除。

利歌對葉無歸鍥而不捨地追逐，真是為了阻止他破壞陰間么？還是在他血液之中，某種宿命早已覺醒？

利歌註定獲得不樂法衣，葉無歸註定殺死秦桑，而利歌註定吞噬葉無歸，他們彼此間的因果定會交錯在一塊兒，互相殘殺，決出勝者。

利歌下定決心：「我得回去找師父！」但此時他卻已不知形骸在哪兒，連他也記不清迷宮中的道路了。

利歌搖頭道：「不看也罷，一併收入國庫吧。」

他打發了惜緣，喬裝打扮一番，離了皇宮，藏好黑玉笛，牽著一匹亡靈馬，賓士于京城郊外的官道間。

將首已死，但血盲預感將首終有一天會醒來，到了那時，這巨巫將成為怎樣扭曲瘋狂的怪物？作為他奴僕的血盲，下場又會是怎樣？

利歌幾乎忘了自己還是個皇帝。他道：「都站起來！」一句話令萬軍起身，人人臉上滿是歡喜的笑容。

陡然間，一旁馬蹄聲踏踏而至，利歌見旗幟飄飄，塵土紛紛，數萬兵馬朝他奔來。利歌看清當先的乘者正是扶賀、穢留、黃羊兒、惜緣等人。

有什麼動物在他臉旁嗅著，伸出爪子，輕柔地推了推他。

利歌道：「你替我辦，我對他們才情武功，所知委實不多。」

他振轡加速，從道路上疾馳而過。他的目的httｐs://m•ｈｅｔuｂoｏk.ｃｏｍ.cｏm是金剛獅子城，他要去那裡拯救親人，也要去那兒找尋宿命。

要讓血族不吸活人鮮血，畢竟萬無可能。他又不能像萬夜皇那般，將國內血族趕盡殺絕。

穢留又道：「你那位相好的姑娘叫辛瑞，對不對？還有你那與義兄，我會試著說服大帝釋放他二人，他們本就是血族，在萬夜國過活再合適不過了。」

他在山谷中走了十天，終於見到了人煙，不，確切的說，是鬼煙，是村莊的亡者煮飯時的煙塵。

利歌心知此事希望渺茫，但並不說破，點頭稱謝。惜緣忙命人取來鮮血，送上血奴，任利歌自飲。利歌心中叫苦：「以前離落國就是個爛攤子，但好歹國民是人。這萬夜國中有血族、鬼裔、亡者、血奴、活人，且層層剝削、上下加害，階級森嚴，制度陳舊，只怕比之離落國亂上百倍！」

他再也支撐不住，腦袋一暈，躺倒在地，淚水滾滾而下，心中悲憤不已：「我所有的親人都離我而去，我我為何還活著？」

利歌道：「他身邊除了鐘鳴之外，就只有你一人了，你是他的義子，他需要你制衡慧彼明，你應當不會有事。」

他放棄了，他不再想著振作，他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一個心機深沉的魔頭，他不值得活著，他該死。

但他始終是利歌的父親，而且是比那個理智的、英勇的、多情的、卻拋棄自己不管的國王好上百倍的父親。

血盲在茫茫雪地中走著，走著，走過一千里，一萬里，留下黑血的腳印，留下自己的眼珠、頭腦、心臟。

他回思著自己的過去，預想著自己的未來。www.hetubook.com.com

利歌低聲道：「我也不知，或許或許很快，或許很久，或許。」

會有人將這三門功夫練到最高境界，最終，血盲將從血學書的真傳者中重生。

利歌說道：「那與我無關，而是我師父孟行海與諸位大師的功勞！」

迷宮外的空氣湧入心肺，利歌胸口一痛，再度跪地喘氣，他覺得自己像是個快要病逝的人，病魔摧殘著他，心魔折磨著他，渾身找不出半分勁力。過了許久，他趴在地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大軍在離他百丈時停下，所有人翻身下馬，除了穢留，皆跪地拜倒，喊道：「皇上萬歲，您果然安全歸來了！」

利歌緩緩坐起，竭力令自己頭腦空空，如此一來，悲傷暫被壓抑住了，他取出那紅石項鏈，開啟了石門，走出了迷宮。

扶賀所率的狂蜂軍向利歌稱臣，被封為新的公爵，先前投靠狂蜂軍的血族也各有封賞。惜緣又推舉了一位德高望重，僥倖未來秦桑大會的老貴族，獲奉公爵之位。從此再無四大公爵之稱，唯有東西兩大公爵。

惜緣道：「皇上，多天之前，京城周圍的夜屍妖全數散去，災厄已解，這定然都是皇上的功勞，大伙兒對皇上的敬佩，實是無以復加，無可丈量了！皇上英明神武，在迷宮中亦能來去自如，非但秦桑夫人及不上皇上，連先皇只怕也只能瞠乎其後也！」

利歌擦了擦眼淚，爬起身，摟住利百靈的脖子。在這一刻，至少他的一位親人仍活著，利歌暫且不想死了，他還想多活一會兒。

惜緣忙道：「是，是，其實屬下已仔細想過，正要告知皇上。」

穢留嘆道：「利歌兄和-圖-書弟，你現在已是萬夜國的皇帝，這可真料想不到。我與黃羊兒也該也該回獅子國向大帝復命了。」

利歌睜開眼，見自己的父親利百靈蹲在身邊，雙目圓滾滾地，似與利歌重逢，十分喜悅，卻又為利歌的傷勢擔心。利歌聞到血腥氣味兒，見到一隻死去的陰間野豬，利百靈怕自己餓著，替利歌找了食物。

利歌霎時覺得開口說話艱難萬分，不單單是怕扶賀難過，更是他不願想起離別時的情形。他張開嘴，舌頭似有些麻痹，過了半晌，才道：「師父他甘願留在迷宮之中，安撫亡神的怒氣，化解一場天地的浩劫。」

扶賀左右張望，神色關切已極，問道：「行海哥哥呢？」

利歌笑道：「正是如此。」

利歌道：「師父是我所見過的最了不起的人，他承諾過會與我相逢，就絕不會食言。」

血盲正在覺醒？

他又想：「師父闖過了如此多的難關，又怎會死在這裏？他定然還活著，而我定要找到他。」

惜緣點頭稱是，又道：「皇上，那一日秦桑大會之中，活下來的一眾貴族對皇上忠心耿耿，有擁戴之功，還請皇上下旨封賞，否則賞了狂蜂軍，不賞原先朝臣，未免未免會令他們心生怨言。」

時辰一到，利歌穴道自解。他撲向前方那房門，門開不開。

利歌心想：「是野獸么？它或許會吃了我。也好，這是我的報應，誰讓我殺了我娘，害死了義兄夫婦，更連累了師父呢？」

扶賀「哇」地大哭起來，她一貫堅強，數十年來幾乎從未哭泣過，但這一次卻遏制不住，哭得無休無止。黃羊兒忙去勸她，兩人相互依偎，扶賀哭泣聲小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