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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遂道不斷延長，與其餘早已有的地下長廊連在一塊兒，但東采奇仍能嗅到萊昂西斯的血氣，他仍在逃，但終究逃不掉。何時他傷勢發作，則必被東采奇追上。

蒼狐提著長劍，劍尖劃過沙地，沙沙作響，他累得很，幾乎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遂道逐漸向上升，前方有空氣，有光明，有活路，或許更有那聲音的主人

東采奇心想：「我為何非殺他不可即便要殺他，也絕不能勝之不武。」但這想法極端微弱，掀不起波瀾。

東采奇生出兔死狐悲之情，這惡人消耗性命，從她手下逃開，卻最終死在別人手上。

正是這片刻遲疑，蒼狐于生死之際，領悟了死劍。他一劍刺出，宛如閻王揮動兵刃，令萬物墮入輪迴，將世間之陽拖入陰司，快如黑電，詭似幽冥，使生命歸於渾濁。

東采奇腦子亂作一團，大聲咳嗽，黑血不斷湧向唇邊，她一身血氣被死劍侵蝕，非但無益，反而毒害她身子。

她很快看清那雲是血紅色的風沙，天上、半空中、地面上，全是紅沙，風成了紅黑色的立柱，盤旋而起，與徘徊之沙連在一塊兒，如拴住囚徒的鐵球，又如同章魚伸出的繩手。

蒼狐笑了一聲，聲音激昂，稍如悲泣，他道：「一切皆由你而起，你還要我收手。」

東采奇常聽佛經雲：「天國臨時，祥雲如車，萬龍為馬，霞光萬千，漫天諸佛，撒玫瑰花瓣接引。」她曾想象那時的美景將何等美妙，但眼下情形與佛經描述相似，卻怎樣也不能稱作美景。

這二十多年來，我每多https://m.hetubook.com.com活一天，都受詛咒的煎熬。就像此刻亡命的萊昂西斯一樣，他不斷流血，精疲力竭，但仍苟延殘喘的奔走。

她一再忍讓，但至此已被激發鬥志，一招「動溶無疆」，掌力如巨浪滔天般打出，兩人互換一招，不相上下，東采奇手指一點，地上被斬斷的蛇頭交相衝起，朝蒼狐咬去。

東采奇認出他是誰，那是蒼狐，是吳奇的門徒，涉末的將軍。他無疑也被徘徊之沙選中，踏著千余具強者的屍體，來到與徘徊之沙觸手可及的近處。

他出血極多，于血肉縱控念而言，東采奇優勢極大，幾可操縱他生死。東采奇正要施法害他，但驀然有些猶豫：「我不能殺他，吳奇的恩情徘徊的詛咒，我不能因此沉淪。」

蒼狐一招魔音氣壁，有如身在圍牆后，將蛇頭擋下，東采奇纖足一掃，血光直指蒼狐額頭。蒼狐一讓，再度令劍芒刺向東采奇。

但天上懸著的圓球並非太陽，單以目視，似乎比太陽更為宏偉，像是太陽被沉入暗紅的血水中，被剝奪了光明與灼熱，卻又將血水蒸騰，化作醜惡妖艷的烏雲。

東采奇身子抽搐，漸漸僵硬，感到自己步入生死之間，這情形遠比當年蛇伯時更糟，更慘，只因死亡已佔據了她的身軀。

那是在盤蜒師兄失蹤的時候。

她又狠咬嘴唇，試圖證明這悲觀的心思，正是徘徊之沙的咒語，但它陰魂不散，揮之不去，東采奇由此明白這並非詛咒，而是頓悟。

那是在異獸之眼屠戮ｗｗw•heｔubｏoｋ•ｃｏｍ•com她臣民的時候；那是在她驅逐幼年虎人的時候；那是在她悄悄違背誓言、殺死鬼虎派高手的時候；那是在她勞民傷財的建造蛇帝閻王神廟的時候。

東采奇喊道：「蒼狐將軍你需抗拒抗拒那詛咒。」

逃離一生所熟悉的一切，一生所期盼的願望，沉迷追殺，淪為徘徊之沙的傀儡。

好機會啊，他殺了許多高手，他正疲勞呢。就像冬眠中的熊一樣，等著機警的獵人割喉剝皮。

殺殺了他殺了這最後的敵手，徘徊之沙將賜予神力。

但他仍在逃，逃離不可避免的清算與死亡。

東采奇忽覺有真氣纏了上來，黏住她腳踝，她指尖出血，化作血鐮刀，轉了一圈，將那真氣斬斷，但卻再度觸動鳳凰裂序，蒼狐霎時已至她身前，紅色劍芒密不可數，像是一場無窮的煙火。

大眼梟說道：「我一直在幫她，指引她來到此。若不是她饒你在先，你會先她而死。」

東采奇覺得自己像是那萊昂西斯，死亡緊隨著他，已然無可逃避，他不斷失血，每一刻皆可能力竭而亡。

蒼狐吸一口氣，舉劍向她刺來，但此時此刻，空中巨翼聲響，鳥鳴擾亂層雲，傳遍千里，蒼狐慘聲道：「異獸之眼。」

東采奇被劍意所懾，躲避不及，更根本無躲閃的念頭，撲哧一聲，胸口中劍，那劍中死氣灌入她體內，東采奇低哼一聲，身子化作血水，脫離劍尖，又在遠處聚集。

但他仍拚命的逃，從沙地里，從黑暗中，盲目的而瘋狂的逃命，像蚯蚓、地鼠般存活。

漠和*圖*書開枝散葉，生長成樹林，那不像是胡思亂想，或是噩夢幻覺，更像是某種預兆。

忽然間，百道劍光密集如網，向她罩來，東采奇手臂變化成蛇群，迎向劍網，喀喀聲中，蛇群被斬斷頭顱，東采奇腹部一痛，身子朝後飄開。

那無疑是臨死前的幻覺，因為那聲音來自一個刻骨銘心，卻生死不明的人。

蒼狐臉色震怒，寫滿不甘與不平，他咬牙道：「你你為何幫她贏的人是我，只能是我」一劍斬出，但大眼梟伸嘴啄出，蒼狐無法破解，反而險些被洞穿，只能罷手逃開。

有個遙遠的聲音說道：「你身下的每一顆沙子，都是乾坤。世間每一個生靈，也皆有乾坤。你自己也是乾坤，是天地脈象的一部分，故而生死界限，本就模糊，融入脈象吧，讓脈象引導你看破陰陽與生死，領悟天人合一。」

東采奇受傷遠比蒼狐為重，那死氣在體內蔓延，摧毀她生命之力，血肉縱控念效用驟減，她引以為傲的功夫逐漸失效，她吐出血，卻是象徵死亡的黑色。

大眼梟道：「某些時候，我陷入瘋狂，不知面對何人，但自始至終，我知道徘徊之沙將臨，我盼你進入徘徊之沙，嘗試飛升。」

透過風沙，她見到那紅球下的地面屍首縱橫，約有千人，細細一瞧，那萊昂西斯也倒在其中，從腦門到小腹，被人一斬為二。

東采奇知道自己也在逃，逃離吳奇，逃離殺戮，逃離愛情，逃離現實。

道路漸升，萊昂西斯開始向上挖掘，東采奇加速追趕，沙地一聲，終於重見天日。

冥冥之中，這萊昂西斯ｗwｗ•ｈetuboｏｋ.ｃｏm•com在指引她，「他」在指引著她，無論聲音那是真是假，東采奇已不想死了。

在沙地之下，在遂道之中，如蚯蚓、如老鼠般活著。

她為何會想到死她活在世上，還有許多事值得去做。蛇伯城、遺落民、異獸之眼、失蹤的情郎、吳奇的愛慕，她有數不盡的理由活下去。

大眼梟道：「挺住，挺住，生與死，陰與陽，乃是一體兩面，密不可分，你早已從死中重生，眼下該體悟由生至死了。」

撲通一聲，蒼狐跌倒在地，東采奇快步走近，抗拒著一劍殺他的念頭。

雙方各不相讓，施展絕學互擊，東采奇使血肉縱控念，氣力驚人，招式詭異。而蒼狐純使劍法，也是千變萬化，靈動迅捷。東采奇縱然內力稍勝，數次將蒼狐逼入絕境，但蒼狐總能尋隙反擊，反將東采奇刺傷。東采奇將自愈之術運用極致，一時吃虧，卻也無關大局。

那魔物落在東采奇身前，大眼梟伸出尖嘴，將東采奇銜起，稍稍一轉，將她拋在遠處，又轉過身，面對蒼狐。

東采奇心中激動、憎恨，畏懼，卻又感到解脫，徘徊之沙將殺伐的衝勁灌輸入腦，隨著人數銳減，她的渴望與貪婪百倍增長。

那聲音仍在說：「蚯蚓中有乾坤，地鼠中有乾坤，人體內更有乾坤。生與死、陰與陽、存與滅，在乾坤中達成平衡，明白這平衡之道，明白這存活之理。」

她心想：「師兄。」

她心中默念：哪怕超越生死，我都要找到你。

她隱隱感覺得到，在那遂道的盡頭，在沙層的上方，有什麼在等待著她是千萬受蠱惑的人是徘和圖書徊之沙的本體是她追尋的仇人還是死亡

蒼狐哈哈大笑，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他道：「我故意賭你遲疑，才能臨死領悟死劍。」

死劍將陽變作陰，將生轉為死，縱然蒼狐火候不深，但殺死東采奇卻已足夠。蒼狐見狀，面露喜色，奔向遠處，等候她斃命的時刻。

在他屍體旁坐著一人，那人渾身被血染紅，看不清本來面貌，但卻並非是屍體。他睜開眼，看著東采奇，目光中冰冷執著，無法以語言形容。

難怪從那時起，我看這世間的面貌，常常心生疏遠與悲哀，原來那時我就已經死去。

這般一想，她實則早該死了。

真正的徘徊之沙終於來了。

東采奇身子發顫，道：「你你說什麼一直以來，你都認得我。」

不，或許在更早的過去，當她遠征蛇伯，內外交困，被壓在廢墟之下時，在那時，曾經的東采奇已經死了。不錯，不錯，在那個時刻，從廢墟中重生的並非是原來的我，而是某個幽靈，某個孤魂，她只因對盤蜒的愛而幻想自己活著。

但悲觀的念頭從心底冒出來，從她貧瘠蒼涼的心中沙

血雨之中，蒼狐昂首而立，露齒而笑，他氣力仍充足至極，先前示弱，不過是假象，他一瞬間以鳳凰裂序布下陷阱，若東采奇反應稍慢，已被他斬成肉泥。

突然間，蒼狐氣勢一變，劍法露出極大破綻，東采奇不能多想，一招「力貫金石」，兩道指力點出，已窮竭畢生之能。蒼狐吐出氣壁，卻被指力破開，「啊」地一聲，咽喉鮮血狂涌。

那人開口說話，聲音如乾枯的血液，可怖而枯萎，他道：「蛇帝共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