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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里的星星1

作者:獨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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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深海里的星星 5

第六章 深海里的星星

5

我從他的瞳孔里看到同樣無限哀傷的我自己,我想起那次喝了酒,李珊珊抱著我跳舞的時候,嘟嘟囔囔地說:「我知道我要付出代價的,但是我覺得值得」,頃刻間,我忍不住落下淚來。
加深尷尬的是周暮晨的到來,他氣喘吁吁地從樓梯口跑上來,看到面前這三個沉默者,目光里卻充滿了敵視的女生,一時間竟然有些手足無措。
她苦笑著問他:「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你還能把我怎麼樣?」
孔顏是站在酒店門口看著康婕進電梯的,她看著電梯那個數字不停地上升,最後停在了周暮晨所在的那一樓,那一刻,她知道,周暮晨跟程落薰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他想,如果孔顏非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加強自己的安全感,那麼,就成全她吧,畢竟,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那個人。

許至君深深地看著我,他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了,他把自己脖子上那枚翡翠,戴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曾經以為幸福的標準都是一樣的,可是當我被命運一次又一次拿走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東西之後,我對這個詞語的理解已經變得十分模糊。
她忽然衝到李珊珊的卧室門口,對著裏面狂喊:「你知道是誰告訴宋遠他姐姐你是個不要臉的情婦嗎?哈哈,就是我,我就是看不慣你又當婊子又要立牌坊,你憑什麼呢,小賤人,我就是看不得你們好,我就是希望你們每個人都去死!」
他抬起頭來看著我,忽然緊緊握住我的手,面孔有些扭曲,好像是在強忍著什麼。
忽然間我有一種錯覺,好像時光倒退,我們依然是年輕而倔犟的一群孩子,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感情問題擺出了一副誓死也不能退卻的姿態。
李珊珊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再也沒有聲音了,孔顏獃獃地看著那扇門,忽然之間,啞口無言了。

我和康婕靜靜地,靜靜地看著他們,就像前幾分鐘他們靜靜地,靜靜地看著我們一樣。
孔顏指著我們,搖搖頭,輕蔑地笑著說:「真是姐妹感情好啊,嘖嘖。」
她沒有意識到,她還有一張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樣的臉。

她摸黑把鑰匙插|進鎖孔,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她,就在她回頭的那一刻,一種本能的直覺讓她不由自主地用手擋住了迎面潑來的那些液體,可是仍然有一部分潑在了她的臉上。
我說過,孔顏跟我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比如我們的不識時務,就像這一刻,她明明應該靜默,可是她沒有,她嘴角那絲輕蔑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笑始終沒有消除,她逼視著周暮晨:「你心虛什麼?當初做得出來,今天就不要怕人說。」

她用周暮晨的手機給康婕發了一條信息:你能不能來陪我聊聊天?
我清清楚楚地說:「這個耳光不是為了珊珊,是為了我自己,幾年前你扇我的,我現在還給你。」
他知道她這樣做的目的,僅僅是要徹底斷絕他跟我之間最後一點可能性。
當時高三的他醉成那個樣子,自然不能回家,所以就隨便找了個酒店開了房間,在他洗澡的時候,孔顏翻看著他的手機,而當時他的手機的壁紙還是我的照片。
時光倒回去,我們才可以清楚地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許至君放下他所有的事情陪著我,他還特意去買了一套Bose音響回來放輕音樂和爵士樂給我聽,這個牌子的音響特點是高音清亮純凈,音質細膩。
我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事情會讓他的臉色變得這麼難看,他幫我披上外套,不容拒絕地握住我的手,那雙手那麼溫暖,曾經給過我那麼多的力量。

我知道她要說什麼,就是那件成功離間了我和康婕的往事,在這個時候,又成為了她的武器。
除了他,只有上帝看到一切,知道一切,原宥一切。

那天晚上她和宋遠一起回他們租的那間小房子,在樓下的時候,宋遠想買點水果,她就一個人先上去了。
劇烈的疼痛伴隨著皮膚被燒焦的氣味,她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我緊緊地抱住宋遠,任何語言的安慰在此時都是匱乏的,我想一個擁抱的力量也許強過一萬句蒼白的寬慰的話語。

我的餘光之中看見站在客廳里的孔顏和周暮晨,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孔顏會出現在這裏了,她畢竟還是李珊珊的姐姐。
那是一份明尼蘇達人格測試,其實很早以前我自己就說過了,那還是我跟周暮晨分手之後不久,當我發現自己總是用自殘來發泄內心陰鬱的時候,我就意識到有什麼問題了。
許至君到康婕家門口接了她之後,她含混不清地向我們說了一下大概的狀況,其實她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事,她就知道宋遠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孔顏捂著臉,怔怔地看著我,周暮晨去拉她,她一把甩開他的手,指著我和康婕,忽然笑了。
宋遠他哆嗦著嘴唇,無限哀傷地看著我,說:「珊珊,被毀容了。」
或許,我的hetubook.com.com一生,就是這個樣子了。
許至君有一天忽然間同我說:「你做一下這份測試。」
就像此刻我眼裡的長沙,它還是那麼喧囂,這麼嘈雜,可是為什麼,我覺得它成為了一座荒蕪的城?
當初死皮賴臉央求周暮晨跟我重新開始的的那個我到哪裡去了?
周暮晨在那個時候,真的是很愛孔顏,他了解這個女孩子的不甘和驕傲,也了解她的惶恐和脆弱。
當初懷著矛盾而忐忑的心情去看望親生父親的那個我到哪裡去了?
就是在許至君把我從湘江里撈回來的那天晚上,我昏迷著的時候,李珊珊來看過我之後就回家了。
李總收回了那套公寓,他最後跟李珊珊說:「給我戴過綠帽子的女人,你是唯一的一個,你不要以為事情就這麼完了。」
當初為了要給林逸舟一個驚喜咬著牙讓文身工具的針頭扎進胸口的那個我到哪裡去了?

消失的不僅是曾經一腔孤勇的程落薰,消失的還有曾經神經大條的康婕,曾經洒脫率性的羅素然們曾經刻薄毒舌的李珊珊,當然……還有曾經風流倜儻的林逸舟。
她憑著殘存的意識把我弄回去,我還面不改色地跟我媽媽說是同學生日所以喝多了點,回頭我就直接倒在床上鼾聲大作。
可是我記得林逸舟用的不是這個牌子,他用的是Boss,渾厚有力的低音效果最適合用來聽流行音樂和重金屬搖滾。
也許不過只是因為,我們都愛得太笨了。
在暖黃色的燈光下,孔顏發了很久的呆,最後,她做了一件事。
他說:「程落薰,拿出你以前的勇氣來。」
康婕忽然開始笑,不是從前那種沒心沒肺的笑,而是一種蒼老的,無可奈何的笑,我也跟著她一起笑出來,這是林逸舟離開之後我第一次笑,居然是為了這麼荒誕的事情。

不管他會說些什麼,我會開心還是難過,起碼我還能再聽一次他的聲音。
當時年少春衫薄,我永遠記得我們背靠著背一起聽Linkin Park的那些日子,它們在我這斷壁殘垣的生命之中閃閃發光。
第一次看見孔顏的時候,我和康婕雙雙怔住,當然,孔顏的反應跟我們也是如出一轍。
康婕因為喝得太多,迷迷糊糊地聊了幾分鐘就睡著了,他把她扶到床上去,替她蓋上被子,空調打到二十五度,自己在沙發上一個人看了一整晚的球賽。
可是他那麼好的一個人,他應該值得更好的愛與被愛。
孔顏忽然輕聲說:「男人最大的幸福是肉體有和*圖*書時可以和感情徹底分開,女人最大的不幸是肉體有時可以和金錢聯繫起來。」

在我沉睡的時候,她背著我去見周暮晨。

就像一個連環局,我不知道她背著我做了什麼,她不知道孔顏背著她做了什麼,而孔顏又不知道周暮晨其實知道她做了什麼。
他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不會說話了,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過了好久,我聽見康婕輕聲問他:「出了什麼事?」
她篤信周暮晨兜兜轉轉總會回來,所以出此下策,這也是愛。
周暮晨終於忍無可忍了,他把孔顏摁到牆壁上,喉嚨里發出低吼般的聲音:「孔顏,夠了,你非要逼老子說出來,當初老子根本沒有碰她!」

對於明天,我已經喪失了一切憧憬。
在我還沉浸在悲傷之中沒有自拔也不願自拔的時候,另外一件讓我措手不及的意外又發生了。
我看著窗外蒼茫的夜色,這天,怎麼越來越涼了,這座城市,怎麼越來越陌生了?

對於很多人來說,它是希望之城,但是對於我來說,它是絕望之城。
周暮晨在我跟孔顏之間最終選擇了孔顏的那天晚上,喝了很多很多酒,他從來都不是懂得克制和自律的人,喝起酒來也沒個分寸,後來孔顏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
我拒絕他帶我去醫院檢查的要求,我又哭又鬧,這種歇斯底里的狀態讓他疲憊不堪,有好幾次我看到他憔悴的樣子,我都後悔我為什麼沒有徹底殺死自己。
文身的形狀,很像是一條龍。
然而,多年後,拆穿這個謊言的人,也是他,他終於忍無可忍地對她吼:「老子受夠了。」
電視很吵,他心裏卻很瓶頸。
我的酒量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顯山露水了,而且我永遠是越挫越勇,當時我那個樣子,就算來十個男生都要被我放倒了,何況區區一個康婕。
然而她並不知道她離開之後,那間房裡發生的狀況。
那是一間破舊的老房子,自從他們兩個人都失去經濟來源之後,便只能住在這種連樓道里都沒有燈的地方。
無論我去到何處尋找他,全世界再也沒有第二個他了。
從林逸舟的葬禮回來之後,我整天就在昏沉暗淡的房間里與我的回憶作鬥爭,不用任何人提醒我,我已經明白了一個事實。
愛的方式有千百種,卻沒有一個標準可以來衡量是非對錯,所以,李珊珊沒有錯,康婕沒有錯,羅素然沒有錯,孔顏沒有錯,封妙琴沒有錯,我,也沒有錯。
我得到的都是僥倖和*圖*書,我失去的卻是人生。
在寂然無聲的房間里,再輕的聲音都顯得尖銳和突兀,我們都將目光投向她,她臉上是一抹凄厲的笑。誰沒有開口之前,我走上前,一個耳光扇到她的臉上。
是在那個晚上,他終於弄清楚了自己對於孔顏來說有多麼重要,他不敢說以後再也不會遇到別的女孩子,不敢說自己不會再為了別的美麗而動心,可是孔顏是一個港灣,他走得再迂迴,最終還是要回到這裏來。
孔顏忽然笑了,就像我最後一次見林逸舟的時候的那種笑,突兀,急切,令人毛骨悚然,她邊笑邊說:「真是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許至君正色:「落薰,我覺得你有抑鬱症。」
這個形容憔悴雙目無神的男孩子是宋遠嗎?他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所以次日,他決心賠上他和康婕的名聲,用一個謊言去成全孔顏,他對她說:「我喝醉了,不知道怎麼就發了一條信息給程落薰最好的朋友,我們上床了。」
哦鬧革命如他總認為人的一生一定不會缺乏幸福的機緣,可是他不明白,如果我過得不幸福,不快樂,並不是他給不了我這些,而是我不要。
是不是人越長大,閱歷越豐富,受過的傷害越沉重,勇氣就會慢慢地,慢慢地消失殆盡呢?
許至君停好車上來的時候,我們四個人還僵持著沒有動,最後還是他先上前去敲門,宋遠打開門的時候,我差點驚叫出來。
形還在,神已碎。
我是不是應該安靜地離開,還給許至君一片安寧的空白?
我們都沒有錯,但是為什麼我們每個人都因為愛受到了傷害?
我是一片漸漸凋零的梧桐樹葉,雖然莖脈依然清晰可見,但我知道已暮氣沉沉走向了枯萎。
就跟孔顏曾經在博客里寫的那樣: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想要得到的東西,全得靠自己想盡辦法去爭取,哪怕有時候,爭取的方式不那麼光明磊落,也沒有辦法。
我們所有人都驚呆了,宋遠看上去像要衝上去掐死她一樣,如果不是許至君和我拉著他,他一定就這樣做了。
周暮晨不是傻子,他很明白康婕為什麼會突然跑來陪他聊天,他沒有說明那條簡訊並不是他發的。
我只祈禱那個躺在卧室里的女孩子,她以後的人生,再也不要有任何的波瀾。
這出荒唐的鬧劇,居然要等到若干年後的今天才真正揭開真相。
接著,房間里傳來李珊珊的嘆息:「姐姐,我們哪一個人,又真正過得好呢?」
她沒有別的辦法,當初的我或許不明白,可是當我遇到林逸舟之後,我https://m•hetubook.com•com徹底明白了。
從某種意義傷上來說,我跟孔顏的際遇其實是相似的,然而我們的天性不同,我們對愛的理解與詮釋也不同。
做人其實不應該太自私吧,不應該像林逸舟那樣,用最霸道的方式——死亡佔據著我的餘生,用最決絕的方式贏得我的愛與懷念。
一直沒有說話的周暮晨,終於忍無可忍地把她從地上拖起來,惡狠狠地說:「孔顏,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提了,今天我們是來看你妹妹的,你搞清楚狀況好嗎!」
他們在一旁靜靜地注視著我們,我沒有去看他們的表情,到了這個時刻,我什麼都不想計較了。
稍後趕來的宋遠在樓梯口被那個倉皇逃竄的男人撞倒,太黑了,他沒有看清楚那個男人的長相,只隱約看到了那個男人的手臂上有一條很大的文身。
宋遠打開門,對他們說:「不好意思,你們還是先走吧,別吵到珊珊了。」
我認為我跟林逸舟沒有未來,所以我選擇離開,這是愛。
康婕在他身邊坐下來,她也開始流淚,許至君獃獃地站在旁邊,也忘記了言語。
可是那個夜晚是一個分水嶺,從那天晚上開始,我對他的感情變得複雜起來,很多次我都想,如果他沒有摁掉那電話,我也許還能聽見林逸舟對我說些什麼。

我渾渾噩噩地跟著他下樓,上車,開了很遠很遠,我才輕輕地吐出一句話:「我的勇氣,用光了。」
孔顏那雙美麗的眼睛此刻空洞得沒有一點光彩,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周暮晨,嘴唇微微張開,她好像有很多很多話要說。取 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康婕走過來扶住我,她現在總是經常皺著眉頭,好像再也沒有什麼能夠讓她開開心心大笑的事情了。
有了這個把柄,孔顏也許就不會再想東想西,他不會忘記那天夜裡,她因為酒精中毒躺在醫院里那張蒼白的面孔。
許至君說他那天把我帶回來,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給我幸福。
許至君接到康婕的電話,陰沉著臉色走過來,對我說:「我們一起去看看珊珊。」
很簡單的道理,如果周暮晨跟康婕真的發生了什麼,那他就不可能再和我有什麼。
康婕去酒店之前在做的事情,就是陪我喝酒。
我不知道怎麼向那些覺得我有神經病的人解釋,我的自殘,其實是為了療傷。
此言一出,我跟康婕互相望了一眼,那一刻,我忽然很想像孔顏那樣大笑一場。
給我戴過綠帽子的女人,你是唯一的一個,你不要以為事情就這麼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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