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哈哈哈，老闆真直爽。這一杯，我幹了！」

她碎碎念，「胡蘭丫頭走得太急了，什麼都沒帶，連套衣服都沒有，身上也不知有沒有錢，雖說是懂事了些，但吃飯啊，洗漱啊，都還是第一次一個人。雖說是聰明機靈，但外面的人壞得很，也不知她能不能應付，要是被騙了……唉，不說了。我相信她，應該可以的。」

這片廢墟，會在不久后，重新立起輝煌。

……

「天下第二樓，是個好去處。」

「今天就不用了。」葉撫對她說。

「不還是有那一兩分的如意嘛。」葉撫笑著撫了撫她的頭，便邁步離去，邊走邊說，「每個人生活都不事事如意，可在眾多的不如意中，尋一件如意的事情好生地感受，不正是我們活著的理由嗎？」

「……」

「嗯。」葉撫看了一眼那桃樹，然後進了屋子，對墨香說：「墨香，這洞天後續的事情，就麻煩你了。」

「下一趟，就該是你的第三門功課了。」

「渡劫山，跟那個渡劫的境界有關嗎？」

墨香沉默片刻，「炣油茶，還喝嗎？」她小心地問。

「回去歇一歇。」

葉撫轉身邁步走開，招了招手，「下次一定！」

葉撫站到百家城原本城門口的地方，朝後面看去。

昨日的大霽，停留在昨日，沒走到今日來。

「說的跟誰不是的。」

墨香似鬆了口氣一般，肩膀輕輕沉了一下，然後倒了一杯炣油茶，送到葉撫面前。

「大家都想著，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

「神秀湖，也變成這副模樣了……長山先生回去前，去了一趟北海。聽他說，這一代的圉圍鯨只有一百頭了。」莫長安說。「下一個千年，天下會過得很難。」他說著，不禁抬起頭問，「難道，真的是時局變了嗎？」

「沒啥關係。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一個叫渡劫山的地方。」

師染捏著樹葉，皺眉問：「就不能給我一道神念嗎？」

「成交！」

「……去看看吧，我也不想太早回書屋。」

「那老師你就真的是口是心非了。以後，指不定要給白薇姐姐撒謊呢。」

葉撫瞧了瞧她，覺得這個人性格挺奇怪的。

「我要用來聯繫你。」

葉撫在後面差點笑出聲了。

葉撫點頭，「這是你們的衣服？」

本想著收拾東西，趕著清早，下南去。但轉過頭來，朝著這房間里一看，才發現哪有什麼要收拾和-圖-書的東西。空手來了這裏，也還是要空手回去。葉撫便出了房間，剛走到廊道，便看見三月抱著幾疊衣服，從二樓西側的陽台過來。

「葉先生下一趟會去哪裡？」

師染一頓，看著葉撫說：「問題又不是一下子就全冒出來的。」

飄煙似的熱氣蕩漾著，撲在葉撫面前。透過迷濛的熱氣，葉撫能看到，墨香的臉上，有些失落。

葉撫一步邁過去，橫穿神秀湖下半區，來到百家城的中間。

男人無所謂地笑了笑，喝了口熱茶，問：「你是不是很慶幸，陳放找的是那個賣酒的，而不是你這個泡茶的？」

下了二樓，見到墨香正在收整洞天里的一些雜項。

「到哪兒去呢？」

「你偷了第五家的氣運，就不怕遭報應？」

葉撫笑道，「剛到。」

這一處洞天是百家城裡保全下來的洞天。神秀湖這邊同朝天商行達成了一些協議，許多人被安置到了這邊來，工程司的人，正在這裏修築暫時安置的房屋，看去，也還是一片火熱朝天。而百家城，則大都是家族子弟在負責清掃，在莫長安這位大聖人的幫忙下，進程很快。

葉撫說：「是的。」

她是笑著的。

「真該死啊你。」老闆碎了一口。「這次偷了第五家的氣運，下次你就該去偷陳放的驢了。呸！天下第一神偷，你當之無愧。下作！」

「不去，不想給你送錢。」

兩人踏足雪上，腳印遠去。

鋪子里，有一個長得像女人的男人。他坐在鋪子老闆前面。

一個身穿墨青色素衣的和尚，在廢墟之間走動，每三步，便是一聲「南無清凈上悲上喜佛」。忙著收拾的人們，自是不會理會這個和尚。他也獨自清明，在一聲聲佛號中，漸漸遠去。

葉撫笑道，「總不能一直呆下去。」

師染很氣，氣得腳一跺，把樹葉給扔了，轉身朝著葉撫反方向走。走了一段路，她還是悄悄招手，把那樹葉給收了回來。

「你想啊，胡蘭她一個人在外面，看遍山河風雨，識遍天下英傑。一頭扎進江湖裡，快意恩仇，打抱不平，不正是她想要的嗎？或許，她可以結識三五好友，乘著月圓分明，提一兩壺清酒，舉杯對明月，拔劍錚然。常常大笑著來了，挽劍紅塵，斬一群馬賊，灌一口酒，再大笑著離去。世人見她如霧，不著痕迹，徒留一個女俠的名頭，百十年後和_圖_書，每每念起她的名頭，一些老頭子在槐樹底下，激昂地同著孫子輩的人說起，那女俠的故事。」葉撫笑道，「不也是一片好風景嗎？」

廢墟里搭了個簡易的熱茶鋪子，不少人在這裏停靠，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葉撫自然不會說，書屋裡有個麻煩精。

葉撫便從他身上移開目光，再朝身邊看去，換上了一身黑衣服的師染便站在身邊。霸氣還是那股霸氣，只是沒了王的那種疏離感。近著瞧來，會發覺她長得其實挺小家子氣的，哪有什麼王的英姿。

「我得走了。」葉撫說。

「葉先生！」莫長安驚道。「你來多久了？」

他沒有去問，也不打算去問。是過客，便不要輕易打擾別人的人生。

「為什麼這樣說？」葉撫打斷她的碎碎念。

「陳放要是來你這兒呢？」

「我什麼都不收。」

「站在人族的角度，那的確是慘劇。」

見著莫長安的模樣，葉撫說：「有些事情，不知道其實更好。」

「為什麼要找我？」

她伸手，將空茶杯接過去，「先生，墨香先告退了。」

葉撫走到她身邊，笑著說：「或許你可以想一點好的。」

「直接回書屋嗎？」

「你還想去其他地方嗎？」

葉撫想了想，嘆了口氣，「你這人真麻煩。」

墨香停下手中的活計，笑著說：「先生放心，這是我的本職。」

老闆擦拭著手中分外乾淨的茶具，「賣酒的沒眼力見，給她錢，她就什麼都敢賣。我不同。」

「不敢！」

「嗯，總不能待太久。」葉撫說。

莫長安深知，倒懸之地並不屬於這座天下。他便是成了大聖人，從根源上來說，也不是這座天下的大聖人。

次日清晨，葉撫被敲門聲叫醒。

說著不說了，可走兩步，她又忍不住說起來，「她也才快十一歲而已。或許別人瞧她小，打她的歪心思，有些豪紳，最喜歡她這樣年紀的孩子了，常常搶去做了暖床的丫頭，她本來又生得那樣乖巧喜人，肯定會被惦記的。她性格也是，喜歡打抱不平，若是人瞧她善良，設了計蒙她，也不知她反應得過來不。」

聽見有踩雪的聲音，她便轉過頭，看見葉撫后，施施然過來，「老師，是該回去了吧。」

「好的？」她抬起頭，柔順的眼眸里，泛著疑惑。

葉撫看著他，開口說，「東宮是一個人，那邊的人，天就是天，那邊的天。而那邊和圖書，其實就是這邊。」

葉撫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廊道盡頭。

神秀湖屹立在北國，將永遠不倒。

「那老師你可真無情。我就是很想，很想，很想，很想……」

莫長安笑道，「到時候一定給葉先生備更好的茶。」

墨香看著許久后，才恍然回神來，繼續收整。

「你這人有毛病。」

葉撫點頭，他還記得李命鬚髮皆白的模樣，一瞬間遲暮得像是一隻腳踩進棺材去的人。

「一杯茶而已，別上頭。」

「還會來神秀湖嗎？」

「好嘞。」

莫長安心思一動，便問：「葉先生是要離開了嗎？」

從起街布局開始，百家城看上去也很有那個樣子了。

是啊，葉撫知道，她早些年裡，一直都是孤苦一人。

葉撫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說：「李命可不會問這些問題。」

師染便問：「那我可以到哪裡去找你？」

老闆問：「大聖人的風景好看嗎？」

「那個……秘密。」她想了想，覺得可能意思有偏差，改口又說：「時間迷霧裡，你同我說了那個秘密。你給我說，碰到什麼難題，可以問你。」

「不知道，覺得更好，是自欺欺人。該面對的始終都要面對。」

「我喜歡報應。」

師染皺眉，「那就算了。」

葉撫點頭。

男人笑著點頭，「好看啊，人間喜劇嘞。」

回到洞天後，秦三月早已準備好了。她換了一身比較素凈的衣服，立在院子角落裡那棵桃花樹面前。

「嗯，聽老師的。哦，對了，何依依之前說，讓我們回去的時候，去他那裡玩一玩。要去嗎？」

「下一趟，我們會去哪兒呢？」

「還在想啊。」老闆略微伸了個懶腰。

「誰種的因，誰承的果？」

葉撫來到莫長安旁邊，沒有打擾他，待他將手頭的事做完后，才上前去。

「回中州去了。再不回去，他大限就要到了。」莫長安嘆道。「前兩日，他耗去太多生機了。」

外面照常地，陰雲遮了天，天上下著雪，雪下是待興的廢墟，廢墟上是騰騰的生機。

「只有老師和我兩個人了。」

「那就這樣，我得走了。」

「你倒也是直接。」男人笑了笑，笑得很好看，引人側目，「這百家城紮根了，應該做不了生意了。下個去處，想好了嗎？」

「會來的。」

「覺得無聊啦？」

「你我也沒什麼相干的吧。」

「你要走了？」師染背著手，臉朝著前面hetubook.com.com，沒有看葉撫。

莫長安點頭，「我明白了。」

眉間那一縷憂色，始終未消。

莫長安想起邁入大聖人玄關后所見到的慘劇，他禁不住眉頭顫了顫，「我多希望那是假的。」

「這些事情，你若想詳知，不妨去問師染。」

「給我你的一道神念。」她冷著臉。她一直都是冷著臉的。

葉撫說：「佛家講一個因果循環。有時候，也還是很有理的。」

「只是我和胡蘭，還有聽心的。」她輕聲說著，「曲姐姐的衣服不見了。她離開后，洞天里的一切和她相關的，都不見了。」她臉上看不到喜悲，像只是在陳述事實。她又笑了起來，「不過還好，我腦袋還記著她，沒有忘掉。」

莫長安笑道：「也是。」

「老師早上好。」三月笑著問好。

葉撫想，依照自己的性格，大抵是不會怪罪，但她可不會。這座天下里，階級觀念早已成為比心跳還要重要的東西。

遠處，莫君雅穿起了粗布衣裳，領著一群莫家子弟，忙得不可開交。

師染這才轉過頭看，看著又問一遍。

「能理解。王嘛，面子還是要的。」

看著墨香的背影，葉撫想，這個少女心裏還藏著一些話，但骨子裡的階級觀念，讓她自始至終持有一份小心，名為「規矩」的東西是她思想里根深蒂固的東西。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說出逾越的話，沒有做出逾越的事。

「可，為什麼，是那樣的結局呢？」莫長安神情略顯痛苦。

師染忍著沒有反駁。「你的決定呢？」

葉撫也笑著回應，「那我們有緣再見了。」

是墨香，她每天都是這個時候，來房間里，添早茶和爐火。

「嗯，先生你們慢走。」墨香彎腰行禮。

「是的。」

莫長安嘆道，「這座天下，頂樑柱歪了啊。」

「人嘛，都有點毛病。」

「神念就不必了。」葉撫走到一邊，在一棵殘存著的樹上，取了一片樹葉，遞給師染，「以後有什麼問題，直接用神念傳進這裏面，我就能收到了。」

莫長安搖頭，「長山先生曾說，只要問你，你便會說。但是，他不敢問。似乎知道那些事情，便是一件罪過的事。至聖先師、明聖都不在，長山先生肩上擔負著儒家，所以他不敢問。但老頭子我，只是把神秀湖抗著而已，沒有多大的負擔。」

「你要是碰到問題，現在就可以問。不一定非要之後再找我。」

……

……

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我就裝瘋賣傻唄，還能怎麼辦。你看到那賣酒的下場了吧，一萬年的生意，白做嘞。」

「你是大聖人，你明白的。」

葉撫便不點頭。

莫長安正在這裏，以符陣指引工程司的建築規劃。昨日的損耗很大，他到現在恢復得一成都不到，但這時候，他是七家裡唯一挑大樑的。因為封島的原因，莫家幾乎沒有任何損傷，而其他家，皆是損傷慘重。所以，這時候，他得站出來，讓眾人安心。

墨香微愣，然後問：「先生是要走了嗎？」

葉撫徑直地點了點頭，「這座天下沒有餘力支撐你成為大聖人。」

「為什麼不談一談那玄命司和巫告？」

「所以，這就是所謂的借勢嗎？」

葉撫說：「你不是已經看到結局的了嗎。」

「李命呢？」

「去吧。」

他看了一眼茶杯，炣油茶獨特的青意在裏面婉轉。澄明透底，墨香一直都是這般細緻，絲毫茶渣子都不會留在裏面。

他抬起頭，問：「葉先生，你知道，什麼叫東宮，什麼叫天嗎？什麼又叫，那邊。」

「為什麼？」

葉撫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然後撤掉秦三月對著洞天的聚靈陣的升華。接著，他出了門。

雖說大聖人是有著改天換地的大本事，能夠很快還原一些損壞的東西，但百家城畢竟不是一座凡城。裏面的各種建築用料、陣法等等都是頗為考究的。莫長安雖說符道入了大聖人玄關，但畢竟不是全能的，在建築陣法上的確是不如專業的人。所以，百家城以及神秀湖的修繕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完成的，但也要不了多久。

一口將炣油茶喝盡，葉撫再看去，墨香臉上沒了失落，被平常的那份認真所代替。

「可事哪有萬般如意，常常是十有八九不如意。」

莫長安眼睛陡然縮了縮，然後說：「我懂了，多謝葉先生答疑。」

……

莫長安沉默片刻，想這些讓他心煩意亂。他岔開話題，又問：「葉先生，我成大聖人是因為那倒懸之地嗎？」

「為什麼？」

「會想吧，大概。一點點。」

葉撫吸了口氣，看向秦三月，「走吧，該回去了。」

「沒呢。只是，還是會想念她們。老師你呢？」

秦三月遙遙地看著，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小聲嘀咕自語：「頭髮都弄亂了，下次輕點嘛。」

秦三月順目低眉，「早些年裡，這樣的事，見得多了，難免想到那塊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