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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琳娜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氣，半跪在這個也許根本沒有獨立意識的女孩兒身邊，輕輕彎腰在她的額頭留下了一個帶著淚水的吻。再次站起來的時候，艾琳娜身上又冒出了那副故作堅強的大姐頭氣勢。

「不會，這裏的每一個房間每一個角落，103個孩子，你們都可以隨意的參觀，拍照、留下來幫忙或者悄悄離開都可以。」這名僧人說完，雙手合十微微彎腰，沉默寡言的離開了屋子。

這僧人顯然聽明白了艾琳娜的病句想表達的意思，「從五年前出生開始，不過不會太久了，她的先天性腦積水越來越嚴重了，可能堅持不到這個夏天。」

跟著那位年輕的僧人，眾人穿過院子走進了那棟大房子。這裏除了窗檯的鮮花之後沒有什麼多餘的擺設，大部分的空間都擺滿了一張挨著一張的鐵架子床。

這年輕的僧人抬起手腕看了下手錶，隨後從這張小床旁邊的籃子里拿出一個保溫杯，用一個僅有指甲蓋大的小木頭勺子挖出幾粒米粥輕輕的送到這個小女孩兒的嘴邊。

石泉微微詫異，隨後也學著對方的樣子雙手合十還禮，「我們方便四處看看嗎？」

這白人老頭兒穿著一身老式的美軍軍服，胸口本應別著勳章的位置，除了一枚亮晶晶的反戰符號和一枚星條旗外，還有個大拇指大小的橙劑鐵桶標誌。

呆立片刻，石泉默默的走出房子，找了個遠離孩子的角落掏出顆煙點上。

www.hetubook.com.com可還沒等他把保溫杯的蓋子擰緊，這個小女孩穿的紙尿褲便飄出一股臭味。

這房子四周用漂亮的花牆圍了一個寬敞的大院子，但門口的位置卻一左一右擺著兩個墨綠色的圓鐵桶，在這鐵桶的腰線上，醒目的橙色條紋看的眾人心中一緊。

沒有長眼睛的，四根手指長在一起形同魚鰭的，手腳關節長反了方向的，沒有鼻子的，沒有手或者沒有腳，甚至嘴角大的能碰到耳垂的。

在翻譯的引領下，石泉四人沿著石板路往植被繁茂的山腰上走了不到百十米，便看到了一顆粗壯的木棉樹和一座佔地面積頗大的木頭房子。

除了這些已經沒有辦法起床活動的孩子之外，石泉等人還看到了兩個被紗布綁住手腳的孩子。從他們還沒進門的時候，他們就在凄厲的慘叫，瘋狂的扭動被禁錮的身體，試圖用身下柔軟的床墊去蹭掉長滿了全身如同鱗片一樣的角質！

遠遠的看著床單上斑斑點點的血跡，和其中一個孩子形如橄欖球狀的腦袋，那名翻譯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卻差點兒撞倒了一個年過半百的白人老頭兒。

艾琳娜求助似的看向石泉，她還聽不懂這麼複雜的漢語。

艾琳娜呼吸變的粗重，一隻手已經下意識的握住了別在後腰的佩槍，但她的臉上除了即將滑落的淚水之外，還帶著只有在白鵝孤兒院時才會有的母性溫柔。

顯然和-圖-書，這位僧人誤會了艾琳娜的國籍，但這句簡簡單單的陳述句卻帶著一份理所當然的淡然，彷彿這位看起來還不到20歲的年輕僧人一直在等著某些人回來一樣。

這僧人趕緊擰緊保溫杯放進籃子，隨後抽出一個新的紙尿褲準備給這孩子換上。

因為屈膝而往上縮了一截的褲管下，隱隱約約的露出一小節金屬的質感，那是一條假腿。

這些床上幾乎躺滿了大大小小的孩子，相比那些能去外面晒晒太陽的同伴，他們的境遇更加凄慘，籃球大的腦袋在這並非個例但絕對不是最慘的。

「我們在這裡會不會影響他們工作？」石泉輕聲問道。

五個人堵著門口站了許久，艾琳娜第一個走向了離得最近的一個小女孩。

環顧四周，在這間房子里忙碌的，除了那些僧人之外，還有大概六七個年齡相差懸殊的白人男女，他們有的風華正茂，有的垂垂老矣，還有的身強力壯，身上穿著美國海軍陸戰隊的制服。

艾琳娜接過對方手裡的紙尿褲，同時用眼神兒示意石泉等人轉過身，這才動作嫻熟的給這個被碩大腦袋禁錮住身體和思維的孩子用濕巾擦乾淨排泄物，換上了新的紙尿褲。

如果身體上的殘缺只是視覺上讓人感覺到恐懼、厭惡甚至驚悚的話，心靈上的缺失卻更加殘酷而隱秘，僅僅能看到的這些，鮮少有看起來智力正常的，他們除了嘻嘻呀呀的發出沒有任何人能聽懂的「啼叫」和*圖*書之外，只會突兀的傻笑或者痛哭。

物資里的藥水味道漸漸變得濃烈而清晰，那個鱗片男孩兒也漸漸停止了掙扎，最終身心俱疲的熟睡了過去。

在正對著大門的位置，在那顆木棉樹的正下方，一個看起來最多八九歲的小男孩兒正坐在鞦韆上蕩來蕩去。但這個小男孩不但沒有耳朵，甚至連那兩隻一大一小的眼睛都突出了眼眶！眾人環顧四周，這裏的孤兒就沒有一個正常的！

而且他更清楚，沒有任何人能幫這些從出生的那一刻便開始遭遇不幸的孩子們。橙劑帶來的不幸註定將伴隨他們短暫的一生，甚至直到死的那一刻，也許他們都等不到大洋彼岸，那個號稱地球第一強國的誠懇致歉。

輕輕攬住艾琳娜的細腰，順便用手臂壓住了她握住佩槍的右手，石泉低聲說道，「讓她自己活完最後的一段時間吧，她生下來的使命，也許就是為了讓更多人看到美軍留下的那些橙劑帶來的負面影響有多嚴重。」

「一直她這樣嗎？」艾琳娜將換下來紙尿褲疊好放進僧人手中的垃圾袋裡。

原本坐在旁邊草坪上的僧人放下手中的經書，站起來雙手合十朝艾琳娜微微彎腰行了一禮。後者學著對方的樣子生疏的還禮。隨後便聽到那位僧人用地道的美式英語說了一聲，「You're back。」

石泉嘆了口氣，用俄語把這僧人剛剛講述的內容複述了一遍，最後聲音低沉地說道，「她和*圖*書活不了多久了。」

複雜矛盾的情緒縈繞心頭，直到一顆煙燒到了手指頭，他這才硬著心腸，喃喃自語的安慰著自己，「冤有頭債有主，誰來做初一，誰特碼的就得做十五……」

石泉嘆了口氣，環顧一周卻發現好像自己根本幫不上什麼忙。在這種環境里，他甚至比不上已經撫養了雙胞胎兒子的阿薩克。

「看看美國人乾的好事……」

這個白人老頭兒將托盤放在一邊，費力的彎腰用自己的額頭碰了碰對方的額頭，隨後起身走向了另一個床位。

站在人類的角度，他可憐這些遭遇不幸的孩子。但作為一個華夏人，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有些極端以至於完全可以劃歸到「憤青」那一類的華夏人，他實在不想向這些可憐的小傢伙們伸出援手。

在石泉等人的注視下，這個白人老頭兒一瘸一拐的走到其中一個滿身「鱗片」的男孩床位邊，先把手中的金屬託盤放在床頭的小桌上，然後這才扶著床邊小心翼翼的坐在鐵皮凳子上。

翻譯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和那位年輕的僧人簡單的介紹了一番石泉等人的來歷，後者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再次雙手合十微微躬身，隨後用帶著些桂地口音的漢語說道，「歡迎你們，朋友。謝謝你們願意走進這座院子。」

這個小女孩兒的臉上沒有眼睛，腦袋大的嚇人，甚至她都不會動彈或者發出聲音，僅僅只是躺在一張小床上安安靜靜的享受著太陽穿過木棉樹枝葉撒在和*圖*書臉上的光斑。或許，連這能帶來一絲絲溫暖的光斑，她都不一定能感受的到。

「抱歉，稍等下。」

這老人將金屬託盤放在雙腿上，動作嫻熟的用鑷子夾著一團脫脂棉，蘸了些不知名的藥水，在那個鱗片男孩兒的掙扎中耐心的塗抹著他全身的每一個角落。

這僧人臉上帶著恬淡的微笑點點頭，「我給你們做嚮導吧，這裏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參觀。」

修長潔白，帶著一絲絲繭子的手指頭輕輕觸碰到那個比籃球小不了多少的腦袋上，帶給艾琳娜的觸感像是一個裝滿了泥漿的水袋，她甚至都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會讓這個小姑娘的腦袋破裂開。

「他們都是美國人，都是越戰的參与者，或者越戰老兵的後代。」年輕的僧人用漢語輕聲解釋了一句。

「她，怎麼了？」艾琳娜用生澀的漢語問道。

「橙劑，生下來就這樣了。」

「我來吧」

隔著花牆，院子里時不時傳出來的歡聲笑語和那兩個鐵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然而當他們輕輕推開那道更多用來裝飾的木籬笆門時，眼前景象帶來的恐懼卻遠超前幾天初入停屍間時那聲嚇人的咆哮。

但無一例外的，這些人的胸口位置，都別著和那位老人相同的徽章，反戰符號、星條旗，以及橙劑鐵桶。

等待了足足半分鐘，這小女孩兒機械的張開嘴，機械的吞咽。一勺，一勺又一勺，那僧人還用越難語輕輕的數著，直到25勺之後，他這才微笑著收起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