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鳳鳴之卷
第五章 博彩(下)
但架不住本錢大啊,二十多萬貫近三十萬貫,一年一分利就是兩萬多貫近三萬貫,王吉的薪俸收入,加百倍這利息都付不清啊,這一年年滾下去,一百輩子也還不完,還會越欠越多。
而現今,這八萬余貫賦稅,就全是東海公所有,顯然,聖天子真是賜給了東海公一場大富貴。
王吉的扈從,急忙跑過來攙扶他,王吉撲騰著,好半天,勉強站起,卻已經臉青鼻腫。
喬舍人和李景爻,此時就更是加了二十個小心,對待這位小國主,就真的如同面前坐著的,是那些權勢滔天的王侯一般了。
他突然,猛地一下站起。
那邊的劉漢常,聽國主吩咐,他立時屁顛屁顛吆喝著蠻婦酒家,去賬房拿筆墨紙硯給王參軍。
這三十萬貫,也有自己煽風點火的功勞,主子一高興,也許就不計前嫌了呢?
實際上,唐主宣傳此次大勝,也是說周國國主中伏身亡,這自然是為了皇家纂承天序的臉面。
「叮」一聲,王吉長劍出鞘,卻見劍身清冽如水,便是喬舍人這等真正的文人,也不禁暗道好劍。
又都琢磨,這般豪賭,不知道傳到京師去,聖天子怎麼想?
王吉臉色陣青陣白,但也知道自己可能會闖下大禍,咬了咬牙,將心裏的憋屈強忍住,躬身拱手:「第下,下官一時惱怒,出言無狀,請第下恕罪!」心裏鬱悶的,簡直要吐血。
隨後清醒過來,忙捂住自己的嘴,這裏可是陸姓國主的領土,她生死榮辱,全是國主一個念頭而已。
王吉卻是腦子轟轟的,眼前金星亂閃,嗓子眼陣陣發甜,胸口,就好像被巨石壓住,鬱結難當,好久好久,才漸漸明白髮生了什麼。
看他裹著狐裘一副隨時都可能被一陣風吹死的癆病鬼樣子,能立什麼軍功?
但陸寧的話,卻令他心中一凜,三十萬貫?
小國主不講究是小國主的事情,畢竟聽聞小國主是有些暗疾,而作為州屬七品官員,竟敢吆喝差了二十多級的縣公名姓,這事可大可小,如果鬧大了,說不定都要判笞刑,打個幾十板子。
陸寧回頭看向眾胥吏,笑道:「我說的對不對啊!」
本朝律法《升元格》,也就沒有禁賭的條文。
眾人都各有心思之際,卻見王吉騰挪之下,已經舞到了陸寧面前,然後,嘭一聲,那閃閃劍影嗖的消散不見,「嘭」一聲,王吉倒飛而出,摔在本已經撤下擺在屋角的桌椅上,「劈哩叭啦」桌子散架,王吉又重重摔落在地。
接下來的酒宴,便有些沉悶了。
「酒興正濃,我為諸君舞劍助興如何?!」王吉說著,大喝一聲,「劍來!」
這小農蠻,威信掃地,就更不會有人因為他,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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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寧笑道:「好,就這麼說定了!喬舍人和李別駕都是見證!」長身而起,走向空曠的場中。
「這算我贏了嗎?」陸寧二指一松,長劍叮一聲落地。
喬舍人和李景爻,心中都胡思亂想。
這一拳,陸寧實則留了九分力氣,若不然,王吉必小命不保,他拱拱手,回到坐席。
「算了。」陸寧擺了擺手,舉杯笑道:「來來來,喝酒。」
場中,觥籌交錯的喧鬧聲突然就沒了,大家都怔怔看著陸寧,這,怎麼就罵上大街了。
他這輩子還沒見過這許多錢呢。
陸寧心裏不免彆扭。
不過後期這條律令漸漸成了一紙空文,甚至晚唐僖宗時,三個節度使出缺,四個候選人,唐僖宗就要四個人賭馬球,第一名,去最富裕的軍鎮,最後一名,落選……
聳聳肩,陸寧蹙眉道:「王參軍,還是不要提我的家眷奴婢了吧,本公不喜歡聽。」前世熟悉他的人會知道,這是這位可怕人物,要爆發的前兆。
有人不敢吭聲,但也有膽子大的,難道不拍本國國主,拍你個外來官?
唐初之時,是嚴禁賭博的,直接在唐律的《雜律》中成文,「諸博戲賭財物者各杖一百(舉博為例,余戲皆是)。贓重者,各以己分准盜論(輸者亦以己分為從坐)。其停止主人及出九若和合者,各如之」。
王吉氣得臉都白了,看向陸寧:「東海公,要什麼彩頭,東海公才肯下場?」
雖然所謂三美,自己見都沒見全,但畢竟從今天開始,算是自己的人了,而且酒意正酣,提到這所謂三美,這些男子,眼裡都是火熱垂涎之意。
所以,就此打住!
看他這小體格,一陣風都能吹出病來,怎麼著?要赤手空拳對敵持劍的劍士?
本來這般豪賭,他心理壓力極大,就覺得身子都有些飄,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樣。
「就一萬個新羅婢吧,如果我輸了,本縣十年賦稅,歸你!」陸寧漫不經心的說著,又回頭問眾胥吏,「這樣賭,我是不是虧了?」
「東海公,還是認輸吧!」喬舍人也嚇了一跳,忙呼喚陸寧,就怕這位小國主掛了彩,惹出什麼大麻煩,自己可是在場,都有連帶責任。
輸了!
王吉越想心下越是火熱,三十萬貫巨款啊,自己每年薪俸還不到兩百貫,如果僅僅薪俸收入的話,自己幾十輩子都賺不到,這,這小農蠻,難道是上天送給我的送財童子?我才是天選之子?
但現在心下篤定,琢磨著一會兒劍刺他臂膀,令他失去反抗能力即可。
王吉臉漲紅,猛地一咬牙:「好,我就與你對賭!但我贏后
和_圖_書,也只收你三十萬貫!」收這東海國主十年賦稅,他還沒那膽子。
也罷,狐裘以後也不|穿了,這個世界,是個人善被人欺的世界。尤其是自己,農蠻出身,又在很多人眼裡走狗屎運。被封國得尊位,得了東海這富裕之地,等於抱了座金山。
眾人都目瞪口呆,誰也想不到。
特種賦稅,主要還是鹽稅。
陸寧卻笑著擺擺手,說道:「今日,我就為諸君舞一段空手入白刃!」
東海公,看起來病怏怏的,可真到了搏命的時候,怕真會給人帶來驚喜也說不定。
東海盛產魚鹽,年產二十多萬石,這八萬余貫稅收里,實則鹽稅就佔了四萬貫有餘,加之海運河運都通暢,所以原本設了就場專賣的鹽鐵使,也就是中央下來的直屬稅務官,壟斷東海所有鹽場鹽戶的買賣,加重價賣給外來鹽商,其中差價就是鹽稅,所以鹽稅和東海縣根本沒什麼關係,東海縣並不從中經手。而全部上繳國庫。
咬咬牙,王吉目中凶光閃爍,手中長劍舞動,立時寒光四射,便如一團光球,向陸寧舞去。
但這陸小國主,隨意的樣子,真是視錢財如糞土,就好像,已經幾輩子,都是人上之人一樣。
有好幾名扈從跑過來,要將長劍遞給陸寧。
李景爻知道,這王吉擅長技擊之術,聽聞他劍術很是了不起,不過倒是沒親眼見過。
這,這不是拿錢砸自己么?
喬舍人、李景爻等,都琢磨,回去后,這一點一定要向上官詳細稟明,本來兩人,就都有代上官觀察這位小國主品行性格的任務。
李別駕和喬舍人也有些懵,喬舍人心下苦笑,不會,這位小國主的癔症,又這麼不湊巧的發作了吧?
卻很對一些小吏的胃口。
「第下聖明!」
見王吉劍勢,李景爻眼神猛地一凝,這劍舞之技,在戰陣之上,自是花架子全無用處,但兩人對舞,另一方又赤手空拳,稍一不慎,只怕便是性命也不保。
那蠻婦酒家禁不住大聲叫好,她第一次見到唐人劍舞,委實令她心神俱酔。
總歸就是,走了狗屎運。
喬舍人和李景爻心裏也都是暗暗稱奇。
贏了后,每年令他收的賦稅,撥出四五萬貫交給自己,也不影響他公府及東海縣開銷,反正以往那些鹽稅,根本就不歸東海縣不是?
「劍來,劍來!」劉漢常趕緊吆喝,心裏激動壞了,主子多厲害,自己可親眼見到了,打這王吉一百個,也跟玩一樣啊!
王吉冷笑一聲,心說你自己作死,可就怨不得我了。
國主的話,夠粗俗,也夠侮辱人。
喬舍人和李景爻相視苦笑,這王吉,有個萬貫家財算不錯了,還得府邸之類全變賣掉,但剩下的,www.hetubook.com.com一年一分利,確實利息不高,比起很多質庫的利息,輕太多了。
接下來,觥籌交錯,但再沒人敢將話題引到這位小國主的美妾奴婢身上了,心裏都琢磨,看來這位小國主有怪癖,就是那種男人中的醋罈子。
這東海,一直是富裕之縣,陸寧這個小國主,以後躺著每年十來萬貫的進項?
東海縣眾胥吏,都目瞪口呆,但劉漢常隨之大聲鼓掌諛詞如潮,立時一片附和,轟然叫好。
而且遷客騷人,大多認為賭博只有在太平盛世才會盛行,所以,多以詩詞美化賭博之樂。
有收集性癖好?既然是他經手過的女子,別人就是談論都不行的?
「主君說的是!」
喬舍人目光閃動,看來,聖天子聖明啊,這陸縣公鎮守本縣,怕真是一步妙棋。
劉漢常搶著賠笑道:「如果是多才多藝的新羅婢,價值百金,尋常新羅婢的話,以均數三十貫計算,一萬個,那,那就是三十萬貫,本縣為上縣,稅賦頗豐,去年春秋二稅加鹽稅,摺合錢共收入八萬貫有餘,所以,是第下您大大的虧了。」
陸寧微微蹙眉,雖然自己想低調,可剛剛被封國,明面上又是因為什麼勞什子的軍功,然後就在這東海國被人欺辱,也太說不過去。
陸寧倒是一怔,心下好笑,突然體會出這個封建制度的優越性來了。
這傢伙,怎會有如此精妙的空手技擊之術?自己根本就沒看到他如何出手!
打了欠條的王吉,便如一瞬間蒼老了十歲,好似鬢角都有白頭髮了,他盤算著,不知道妹妹那邊能不能將此事化解,但不管怎樣,就算妹妹幫忙將此事化解,只怕以後,也再不會理會自己死活了。
本朝雖然已經開始重文官輕武臣,但很多官員,還是有提三尺劍建功立業的豪氣,有崇慕前唐「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的俠士遺風。
那大咧咧欠扁的樣子,簡直就是開滿了嘲諷模式。
如此,自己既不會引起外界太大的非議,又可以得到三十萬貫巨款。
現今被陸寧當頭當面辱罵,王吉按捺不住,拍案而起,直呼陸寧的名字。
但這一次,東海公好像玩的有點大。
眾人都是一呆。
畢竟階級觀念,短時間內是根本沒辦法改變的,貴族心態,怕要幾代才能形成。
王吉心中怒氣噌噌的往上躥,甚至有那麼一刻,就想,一劍刺死這王八蛋,賭博中失手,背後有人給自己出力,無非是流刑!三年起步就三年起步!
所以,對這等豪賭,完全不在乎一樣。
隨後就見劉漢常惡狠狠目光瞪過來,蠻婦酒家更是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紙墨筆硯拿來!給王參軍打欠條!」陸寧做個手勢。
王吉hetubook.com.com手彈長劍,笑道:「劍助酒興,再來點彩頭,我就用我府中兩個新羅婢,可有人願意與我對舞?」長劍在手,看來恢復了自信。
見這個縣的小吏還真有湊趣來計算價值的,王吉氣得直想一劍將這些神經病都劈死。
他雖然前世今生都是童子,甚至根本沒大接觸過女人,可大男子主義,比這些唐朝的古人要嚴重的多,唐朝許多男子眼裡,朋友如手足,正妻以外的妾侍、奴婢都是物品,可以傳換,可以送人。
王吉,一直心裏就酸溜溜的,被這農家少年郎一步登天,得到天大的恩榮,甚至裂土封公,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可以談論你老母啊!」陸寧隨口說著。
但他本來一個小農蠻,剛剛飛黃騰達,哪來的這麼大勇氣,這麼洒脫?三十萬貫的彩頭,隨口就說出來?
空手入白刃?這意思,眾人聽了自然懂,但卻不想,小國主卻是要赤手空拳和王吉對舞?
這樣不用十年,三十萬貫就可以付清。
笑了笑,「還是王參軍的彩頭不夠吸引人,本縣就有新羅坊、新羅村,都是新羅人聚居之地,新羅婢有什麼稀奇的?」
偏偏廟堂上自己沒靠山,被欺負一次的話,那以後,估計麻煩事會接踵而至,是個人都想來自己這裏打打秋風了。
而陸寧就覺得,既然在他們眼裡,那三個女子是自己的女人,那就和自己老婆差不多,被這王吉一再提起,惹得這些男人們心裏不定YY什麼呢。
他王吉敢接自己的賭注,本身就是在欺負自己廟堂無人。
「王參軍,不敢賭就算了!」那邊廂,陸寧搖搖頭,轉頭對劉漢常道:「看來不是東海沒人,是有人沒有膽子!」
王吉騰一下拍案而起,臉都氣白了,「陸寧!你說甚麼?!」氣急下直呼姓名,他顯然從心裏,從沒將這個農家少年放在眼裡。
他目光掃過馬竼化以及站在一旁那些各個膽突突的本縣胥吏,朗聲道:「你們可有人與我對賭?」
「王吉,大胆,竟敢直呼第下名姓!」李景爻立時一拍桌子,王吉雖然背景極深,但畢竟是他的同僚下官,這時候他如果不言語,那就是他的不是了,看喬舍人,都在蹙眉。
李景爻也是怔住,他對這小國主的觀感,真是一日之間,數個變化,過山車一樣。
王吉正盤算的時候,陸寧將狐裘往後一褪,露出錦袍,起身慢條斯理走到場中站定,對王吉招了招手,「來吧。」
蠻婦早蒙圈了,看著王吉的眼神,全是憐憫,心說這位參軍大人,還不如賣身給國主第下做奴算了。
東海眾胥吏,都笑起來,有的,還笑得很大聲。
王吉,悶悶的喝酒,酒到杯乾,看樣子,鬱悶的要爆炸。
陸寧www•hetubook.com•com心下也有些無奈,本來盤算好了要低調低調,甚至今天都穿了狐裘來做出病怏怏的樣子,可是看樣子,以後想低調,怕是難了,王吉明顯背後有靠山,打了小的,老的怕就要來了。
其實本縣海州茶更是天下名茶,只是海中三島產量稀少,只供應皇族,所以茶稅一項,忽略不計。
聽到東海縣如此多賦稅,陸寧心下一怔,隨即笑道:「虧就虧了吧!本公不怕吃虧!」看向王吉,「你若沒有萬名新羅婢,就三十萬貫錢為彩頭,若我輸,本縣十年賦稅歸你!如何?」
「王吉,交易要有市券,欠錢更要有所依據,你先給我打個條子,回海州后,先可著能賣的賣賣,好東西可以直接充數,總之,先湊個數來,剩下的,再打個條,慢慢還,我不急,每年只收你一分利。」陸寧的話語傳入王吉耳畔。
以後自己這國主,還有牌面嗎?
更莫說,這位縣公是新貴,剛剛打破慣例裂土封國。
本朝就更是了,江南富庶,金陵及揚州,都是現今天下最繁華的城市,公子哥鬥雞鬥蟋蟀之風愈演愈烈,傳於市井,風行大街小巷。
自沒人吭聲,東海縣的胥吏們,他目光掃到時,都紛紛低頭。
王吉嗓子眼一甜,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對陸寧被封國主,他知道的內容和坊間大多數傳聞一樣,很模糊,只以為是那周國國主中伏,中亂箭身亡,恰好這農家少年運氣好,有一枝箭射中周國國主要害而已。
李景爻蹙眉看著他,心說你再胡鬧,便是你那背後之人如何勢大,怕也保不住你!
喬舍人和李景爻心裏都是一個念頭,果然,能裂土封公,又豈是看起來這麼簡單?這陸小國主,怕是胸中自有乾坤。
其餘三萬多貫,實行三分制,三分之二上繳國庫,三分之一到州府,當然,州府的部分,又會撥回一部分,支付東海縣官吏差役俸祿及其他修葺維護農業水利等等各種支出。
「第下,你這東海,沒人才啊!」王吉輕蔑的搖了搖頭。
但官大一級都壓死人,對面這傢伙,高了自己二十多級,心裏再瞧不起他也好,禮制在這裏,有什麼辦法?
聽得他喊,門外扈從一路小跑而入,單膝跪倒,雙手奉上佩劍。
「如果主君下場,一千個王參軍也不是主君的對手!一萬個新羅婢也贏了!」最後尖著嗓子喊的卻是劉漢常,他臉腫得豬頭一樣,但表忠心全不在乎外來州官的感受,自己的小命要緊,希望國主晚點捏死自己,多苟活幾天算幾天。
而且輸得徹徹底底,被這傢伙赤手空拳奪去兵刃,還能輸得更慘嗎?!
王吉不以為意地笑道:「第下,酒到醉時,不談論美人,我們又談論什麼呢?」
就這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