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站在這裏被動地等，永遠不如行動起來，這是他在新兵隊中時候，教官告訴他的一條準則。

男人們去工坊，婦人們去忙活農田，即便是老人，孩子，也可以去敲小石頭，這不需要什麼技術，只消拿著小錘，將一個個的石頭敲著石籽，一天所得，就足夠一個人一天的生活費了。

這一仗，讓慕秋見識到了戰爭的殘酷，人命如草芥，他統轄下的十個弟兄，在不到三天之內，便盡數倒在了他的身邊，而慕秋因為超出一般人的身體素質和力量，卻毫髮無損的活了下來。

一場激戰下來，同行的五個夥伴盡皆喪身，只有他隻身得脫，不過現在，他卻迷路了。

自由，對於匠戶來說，是世世代代都渴望的東西，但當他來得太突然的時候，仍然讓人不敢置信。

向前去。慕秋牽著戰馬，跌跌撞撞地在黑暗之中前行，馬力是需要珍惜的，他能在自己逃亡的時候，給自己最大的幫助。

每月一次的回家，帶回去的餉錢都會讓父親十分高興，只有母親，每一次看到他，都會用充滿憂鬱的眼睛看著他，每一次離家，都會惹來母親的眼淚。雖然知道母親是因為愛他，擔心他，但慕秋卻還是很不高興，他將回家的次數，變成了每兩個月回去一次。

抵達目的地不久，他們就迎來了一個讓他們震憾，也讓他們不敢相信的消息，確切的說，不是消息，而是公告，征東將軍高遠取消和*圖*書了他們的匠戶戶藉，從此以後，他們將成為自由民。

積石城，到處都是賺錢的機會，去工坊里做工，價格最高，有一技之長的匠戶，特別是鐵匠，木匠，石匠，他們所得的報酬，使他們可以在一年之內就將這些欠帳還清。如果不會什麼特別的技術，便是去城裡工地上做活，所得的報酬也不菲。

現在是要想辦法回到大營去了，抬頭仰望天空，卻是連一顆星星也無，漆黑一片，根本辯不出路途，咬了咬牙，他牽起戰馬，隨意選擇了一個方向，便向前走去。

但隨後征東府一系列的動作，讓他們切切實實地感受到，自由的確來了。

這些匠戶們，沒有用到一年，便還清了所有的欠帳，現在，他們每賺一分一厘，都是屬於他們自己的。

征東府給他們每家每戶造好了房子，分配了田地，配給了牲畜，匠戶們雖然仍然要編隊去做工，但上工的第一天，工坊里的負責人便明確告知他們，每一天，他們將得到的報酬數目。如果不想幹了，要提前一個月通知工坊，總之，來去自由。

他們一行六人，是這一次第一軍派出來繪製地圖若干個小隊中的一支，但他們走得太遠了，慕秋估摸著，他們起碼已經深入近兩百里左右。

戰爭說來就來了，殘酷的積石城保衛戰打響，訓練了半年的新兵第一次踏上了戰場，舉起了刀槍。慕秋第一次殺人。

慕秋和圖書家裡幾乎都是木匠，長年找木料，揮斧頭，拉大鋸，使得慕秋看起來十分孔武有力，特別是兩支粗壯的胳膊，更是讓徵兵處的軍官們眼前一亮，沒有費任何口舌，慕秋便成為了征東軍的一員。

事實證明，這是一次極其錯誤的選擇，慕秋痛苦地揪著自己的頭髮，是自己害死了同行的夥伴。

一個接著一個讓人目不暇接的震驚接鍾而止，分給他們的田地，將會免去三年的稅收，土地是免費分給他們的，但房屋，牲畜卻是要付錢的，這些錢要在三年之內償還給征東府。在慕秋看來，這些東西的價錢實在是太便宜了，要知道，在琅琊郡，一頭牛起碼要五兩銀子才能購得，但在積石城，他們只需要付出一兩銀子即可。而分給他們的房子所需要付出的價錢，在慕秋看來，幾乎就是白送，恐怕連材料也買不到。

他不再像剛上戰場之上那樣興奮，而是學會了抓緊一切時間休息，恢復體力，他可以躺在血泊之中，在戰鬥的極短間隙之睡著，也能在敵人發起進攻的那一霎那一躍而起，精神百倍，他學會了坐在敵人的屍體之上，看著戰友的遺體，大口中吞咽食物而毫不反胃。

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慕秋終於緩過了一口氣，戰馬吃夠了青草，走到他的身邊，不停地用嘴拱著他的身子，慕秋強撐著站了起來，從馬鞍旁的袋子里掏出一把豆子，喂戰馬吃了下去，和-圖-書又從另一側的袋子中掏出一個硬饃，就著皮囊里的清水，勉強吃下去了一點，力氣稍稍回復了一些。

小股的東胡人開始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之中，同伴曾提議返回，但慕秋卻想立下更大的功勞，在他的堅持下，六人小分飛晝伏夜出，直到昨天，他們被東胡人發現。

他是瞞著家裡人去報名的，但當他穿著簇新的軍服，拿著預支的第一個月的軍餉回到家中的時候，家人雖然吃驚，卻也沒有反對。因為征東軍士兵的軍餉實在夠高，比他父親拚命干一個月還要高。只有母親默默流淚，對於母親來說，當兵便意味著要上戰場，上戰場便意味著可能送命。

因為表現優異，從新兵營出來，他便成了一個十人小隊的隊長，餉錢也因此漲了一些。

從第一次殺人，到最後毫無感覺如同在家裡砍削木頭一般將敵人弄死，慕秋從一個新兵，完全蛻變成了一個合格的老兵。

慕秋在亡命奔逃，此時已經不辯東南西北了，同行的五個夥伴，此時已經都變成了死人，只有他運氣好，雖然中了一箭，但卻沒有傷到要害，胯|下馬兒也爭氣得很，一路駝著他狂奔而逃，當天色完全黑下來時，身後追蹤的馬蹄聲再也沒有聽到，他再確認自己已經的確擺脫追兵了。

一場戰爭，讓慕秋真正長大成人。

所有的匠戶們看到了希望。

在征東府，沒有強迫，只有自願。

轉機就在他絕望之時出和*圖*書現，他們作為葉菁兒的嫁妝，被送給了征東將軍高遠，對沒有人身自由的匠戶來說，這樣的送來送去，他們早已習慣，無外乎就是換一個地方，換一個主人而已，只不過這一次走得太遠了一些，從氣候宜人的琅琊郡，來到了苦寒的北地。

這樣的人生，毫無期盼，毫無希望。但是他也毫無辦法。

相比於家中長輩們掙錢的勁頭十足，慕秋卻有自己的想法，來到積石城的時候，他剛剛滿十八歲，是家裡的硬勞動力，獲得自由身之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隨著父親去工坊上工，而上跑到了積石城中的徵兵處，報名當兵。

慕秋是一名來自琅琊郡的匠戶子弟，在琅琊郡時，他們世世代代都是匠戶，永遠不得擺脫，從他懂事之時就開始，自己的人生就是隨著父親學習家傳的手藝，然後成為眾多匠戶中的一員，然後娶一個同樣是匠戶出身的女了，生兒育女，重複父親這一生的流程。

慕秋想到的不是這些，他看到的是那些軍官們的威武，他也想成為這樣的軍官。

這一次作為哨探渡河，慕秋自動請櫻，帶了五個弟兄一路前行，繪製北岸的地圖。最初幾日，除了飛鳥走獸，他們一個人也不曾看到，但隨著他們逐步深入，開始看到了東胡人的營帳。

如果腦子靈活一些，還能做一些小生意兒的話，那收入就更可觀了。

雖然由統帶五十人的兵曹，再度成為統率一個十人小和*圖*書分隊，但慕秋知道，這是他騰飛的起點，當他再從親兵營出去的時候，就將成為一個真正的軍官了。這種機會，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得到的。

身入軍營，便再也不能隨意回家，一個月能回家一趟，就算不錯了，對於慕秋而言，軍營的生活是極有樂趣的，哪怕是在新兵營中，每天進行枯燥的隊列練習，他也樂此不疲。

「我會成為一個軍官，我會讓你們以我為榮，我會光宗耀祖，成為慕家世世代代第一個官兒的。」慕秋自豪地對父母發出了豪言壯語。

他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了他的新事業當中。

匠戶心中不願意，但也毫無辦法，反抗的結果，很有可能便是家破人亡，性命不存。誰也不曾想到，正是這一次的轉送，改變了數萬匠人的命運。

來自琅琊郡的數萬匠戶們，一下子就忘掉了他們的故鄉，而將積石城當成了他們的家。世世代代的苦難，讓這些匠戶們迸發出了極大的熱情，他們拚命的工作，拚命的賺錢，家裡但凡能動的人，都行動了起來。

積石城之戰以征東軍大獲全勝而告終，倖存下來的慕秋成為了兵曹，編入了北方野戰集團軍第一軍，在隨著許原前往河套平原之後，因為他出眾的素質被許原所看終，調入了許原的親衛營。

從累得口葉白沫的戰馬上躍下來，整個人都酸軟無力，呈大字展開，癱倒在星空之下，不停地喘著粗氣。白日里的驚險一幕再次浮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