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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們歡呼起來，紛紛揮鞭，斕丹也趕緊上馬，像昨天一樣緊緊張張地跟在隊尾。

「是啊。」就算他是諷刺，她也只能承認，「英山驛，避暑山庄，就是我目之所及的最遠之處了。」

他聽了果然很愉快，拉她向馬那兒跑，還喊著：「吃魚去！」

「幹什麼呢？」

申屠銳招呼大家上馬，高聲說：「咱們直奔高臨縣，吃魚！」

「不知道大姐和大姐夫……」斕丹皺眉，心裏也知道他們很難倖免。

「所以，你別再趕我回去，也別嫌我累贅。」她懇切道，垂著眼睛，掩住瞬間凝結的淚光，「讓我也看看這些山水，看見更廣闊的天下。」

斕丹邊跑邊笑，她也想像他那樣大笑，但是全怪葛春，她只能微微含笑。申屠銳再陰險，也不過是個二十歲的年輕人，這種時候，他也像村裡娶不到媳婦的傻小子。

他一頓，哈哈大笑，「對了，我竟然給忘了。」

斕丹皺眉，有點埋怨他，「我不是面癱嗎！」

申屠銳撇了下嘴，長長出了一口氣。

「平時不該總笑話你，你的確是見識太少。」他認真地說，並不像諷刺她。

斕丹嘆了口氣，不顧寒冷，和圖書坐在廊下的扶手長凳上。暗夜，微燈，人靜，風聲……都讓人在蕭索幽暗中想說說心裏的事。

有人問話，斕丹一顫，從回憶里猛醒，看清面前站的人是申屠銳。

斕丹沉默，怨恨這個結局，又感謝他肯說。

斕丹扶著他的手跳下馬，問他：「這是哪裡？」

斕丹羡慕地看他，這麼陰險的人，還能笑得這麼霽月朗日，這也算種氣魄吧？

生氣，憂傷，白天那點點沒有消散的失望……很多種情緒攙和在一起，斕丹以為自己會輾轉難眠，但是她又獲得一個新的體驗——疲累。

忘記聽誰說過一句話，當時她不理解，今天懂了：天大的苦痛也敵不住累。

「你從來沒出過英山府吧？」申屠銳笑笑，沒拉她的那隻手抬起一劃，指了指前面在晨曦中剛剛蘇醒的荒野，「那就是蕭斕丹永遠不可能到達的天高地遠，但是浮朱可以來。」

申屠銳不答，拉著她走到路邊，用腳踢開乾枯的荒草，斕丹這才看見不起眼的界碑，上面的朱漆已掉了色，淡淡地刻著：英山府界。

「哦。」申屠銳似乎並不感興趣，但也不討厭，走過來坐到她旁和-圖-書邊，把燈隨便掛在欄杆上。

他沒帶侍從，自己提了盞風燈，晚上風大，周圍也沒點燈，越發顯得他帶來的這點點搖搖曳曳的燭光明亮。

申時就到了英山驛，天還亮著，申屠銳倒不急著走，命令隊伍歇下。

斕丹悶悶地把帽子戴戴好，也不理他。

大概跑了半個時辰，馬隊漸漸停住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斕丹騎在馬上四下看，什麼都沒有，不明白為什麼在這荒郊野外停下。

英山驛是鄄都到避暑山庄之間，御駕唯一需要駐蹕的驛站，規格都按行宮修建，驛長的官階比其他驛站的長官整整高了二級，也是斕丹唯一來過的驛站。每次她都跟隨著浩蕩的隊伍坐馬車，到英山驛的時候天都微微黑了。她還忙著收拾房間的功夫，知府領著一干隨員正好覲見完畢，離開時會特別有心地請太子五哥他們出去，宮女們告訴她，他們是去喝花酒，這也是地方官員孝敬的一種慣例。

大晏並沒對前朝的官吏大肆屠殺更換，這裏也有斕凰的功勞，所以官場風氣還是照舊。

「我去的地方少得可憐，出京只能去避暑山庄，驛站只來過這裏hetubook.com.com。就連十里亭，路過也不能隨便脫離隊伍去逛逛，只有那年大姐和大姐夫帶著我去了一次。」她苦笑。

「我要是不管你，你被流放或者逃亡，那就能看見更多的山水，漲更多見識了。」他嘆息。

「死了。」申屠銳不給她半分希望，直截了當地說，「龐麟掌兵，就算申屠鋮想留他，蕭斕凰也不肯。」

侍衛遞給她一個小包裹就退下了，斕丹好奇的打開，裏面是一套男裝式樣的厚棉袍，樸素簡單很適合出門穿著，連相配的棉靴，襪子都有，關鍵都很合她的身量尺寸。斕丹一件件穿好，忍不住微微一笑，原來申屠銳早就打算帶她出來了，那匹馬，這些穿戴用物，他就是要她直截了當地對他說。

從丹陽公主到浮朱，她經歷過各種苦痛，心靈的，身體的，可她從來沒累過。過去不管多不受重視，她仍舊是宮中嬌養的公主，肩不用擔手不用提，連路都不用多走，就是因為太閑了，什麼事都要放在心裡翻來覆去的想。可是今天，一肚子國讎家恨，世態炎涼，人心詭譎……人倒在床鋪上，就那麼黑甜睡過去了，還一直睡到需要侍衛大力拍門把ｍ.ｈｅｔuｂooｋ•ｃｏm•com她叫醒。

斕丹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意外地並不難聞，還有那麼點醺醺然的暖意。

「我在想過去。」

申屠銳沒吭聲。

「可惜這次是往北走，下次帶你去江南，讓你看見天底下最美的風景。」他笑起來，很豪邁。

斕丹把那頂有點兒好笑的帽子帶在頭上，這是男娃娃才戴的式樣，沒見過女人戴，申屠銳自己也不戴，倒給她做的一頂，的確能很好的保護額頭和雙頰不被冷風吹著。

斕丹一下子愣住了，傻傻地看著這片荒野和天空交界的那茫茫一線，心一下一下跳得很重。

她出門到院子里的時候，所有人都整裝待發了，申屠銳仍舊一副嫌煩的樣子，說她：「怎麼這麼慢？都等你！」隨即他又笑了，仗著身高把斕丹的帽子提起來又胡亂扣回她頭上，「和村裡娶不著媳婦的傻小子似的。」

斕丹撇撇嘴，這種情況她熟啊，八成是喝花酒去了。

雖然猜不出申屠銳到底想幹什麼，也知道他有很深的城府，更可能他才是最陰險的那個，可斕丹總覺得，他的心不像斕凰和申屠鋮那樣涼薄。

驛站的正房，只有皇帝可住，驛長妥當的關鎖封閉，即使申屠銳來了，和_圖_書也只能住二進院的東廊主室。斕丹飯後散步，沿著廊道慢慢走，隔著牆看內院亭台樓閣的屋頂。去年父皇沒去避暑，她上次來這裏還是二年前，內院向來輪不到她住，每次來她也是住在二進院。記憶里，她也總愛隔著牆看內院分外輝煌的燈火，好像驛站大部分燈燭都聚集在內院的樓台里。有時候，裏面還傳出琴簫之聲，顯得外面的幾重院落格外冷暗無趣。

她搖了搖他的手，「走！吃魚去，我餓了。」

申屠銳終於嗯了一聲，「怪我。」

驛長親自安排好各色人等的下榻之處，剛為申屠銳奉上貢茶，英山府的知府就上門拜見了。斕丹的窗子正好能看見申屠銳的房間，知府一臉巴結，低低和申屠銳說了幾句話，申屠銳就帶著心腹侍衛跟他走了。

斕丹吸了吸鼻子，難得他肯承認錯誤，她用寬容的眼神看了看他，他也在看她，閃閃爍爍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竟然有些溫柔。

他轉過臉來看了她一眼，不滿道：「怎麼還不高興？笑都不笑！」

斕丹嗆了一下，嗓子眼生疼，寒著臉起身就走，申屠銳也不阻攔她，還在她身後低低地笑。

申屠銳步行過來，向她一伸手，「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