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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鳶還想說，被紫孚紫黛攔下，紫孚拿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指甲蓋大的藥丸，放到水裡化開，斕丹心裏的火隨著她的調羹，不停攪拌，感覺快把心臟燒穿了。

斕丹像兔子一樣跳開，申屠銳雖然馬上伸長手臂，還是沾上了點，面如菜色，斕丹抿嘴看他笑，氣得他一眼一眼瞪她。孩子吐了好一會兒，奶吐盡了開始吐淺褐色的葯。斕丹和申屠銳的神情沉重起來，申屠銳也不嫌臟，把孩子側過來，又拍了拍他的後背，希望他能把葯都吐出來。果然孩子吐完就不哭了，張著小嘴努力呼吸，又疲憊又頑強。

斕丹也被他感染，笑著跟上，還粗豪地答了句：「走著！」

申屠銳聽了哈哈笑，他一笑震著了孩子，孩子嗯嗯兩聲像是要哭，他狼狽地收了聲，邊搖邊走了一個小圈，斕丹看著，心裏毫無防備地掣痛，或許將來他會是個好父親，但這與她無關。

斕丹聽了沒說話，她也越來越有這種感悟，死的不一定算倒霉，活著的也不見得幸運，有時候活著比死艱難得多。

紫鳶等人神情慌張，極力逗弄，小皇子還是哭個沒完，斕凰氣得拍了下座墊，厲聲道：「給他吃那個葯！」

「你……」斕丹猶豫了一會兒，「要不要和斕凰說一下，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善待一些，」她看了他一眼，語氣有點兒變化，「你說話，她總會聽的。」

斕丹一滯，明晚？她愣愣地看向正座上的斕凰，她也正在看她，斕凰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肯定紫孚的傳話。

正是午餐時間，隊伍停下起火做飯，斕凰臉色蒼白地坐在一棵大樹的樹蔭里，顯然一上午的車馬勞頓對她來說十分艱難。

申ｍ.hｅｔｕbｏoｋ.ｃｏｍ.cｏm屠銳聞言拍了孩子兩下，他雖然放輕手腳，對嬰兒來說這兩下可不算舒坦，孩子的頭一仰，哇地吐了起來。

斕丹也向篝火看過去，申屠銳正和蘇易明重重撞了一下杯，一飲而盡，然後哈哈大笑。雖然早就下定決心，可離開他的時刻真的到來，她又覺得太快，太倉促。她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可什麼沒準備好呢？她挖心掏肺地想了很久，苦澀地承認，其實除了捨不得他，她也沒什麼好準備的了。

為了方便起見，女眷們的車馬都集中在隊伍的後部，申屠鋮在軍前領隊，申屠銳負責隊尾掠陣。斕丹冷眼瞧了兩天，申屠銳並沒過多參与行軍策略，申屠鋮應該也是留了心，委派他負責勤務瑣事，照顧女眷，維護營寨，等於變相把他擠出中軍大帳。申屠銳非但沒有半點惱恨，反而興緻勃勃地忙活起來，安營紮寨吃喝拉撒籌劃得十分盡心，晚上還要把營寨各處巡巡轉轉，搞到二更左右才回自己營帳休息。堂堂燕王，幹得不過是個三品將軍的活兒，討逆大軍多是從中原地區調配來的軍隊，各位將帥看在眼裡，也明白皇上對弟弟是個什麼態度，對申屠銳自然敬而遠之了，都不是傻人，不會犯了皇上的忌諱。申屠銳也不介意，看誰都是笑嘻嘻的，好像變成第二個蘇易明，沒心沒肺的。

不等她發作，他一揚下巴，神采飛揚，「我在半裡外發現一條小溪，但是要跳過幾道矮樹叢，怎麼樣，去不去？」

申屠銳好像突然開竅了一樣，輕搖孩子的動作十分地道，他似笑非笑看著她，「我怎麼覺得這話……是詐我呢？」

天氣悶熱，馬和-圖-書車又顛，斕丹在車裡坐不住，出來騎會兒馬，反倒覺得還是騎馬爽快。

小皇子在乳母懷裡吃奶，申屠銳沒有走過來，去看灶頭兵幹活，斕丹卻靠近細看這個小傢伙，心情複雜。

斕丹也忍不住一笑，說：「你現在果然很閑。」

炎炎烈日，行軍隊伍時刻塵土飛揚，小溪的吸引力空前強大，斕丹都顧不上生他的氣，只是躊躇起來，「我不會跳樹叢啊……」

「走走，下去，」申屠銳明顯不想再談這個話題，手一揮，「今天可以好好吃一頓了，蘇小將軍的府第什麼都一般，只有廚子非常棒。」

「這……」她驚疑不定，按敵我軍力差距，五哥毫無勝算。

「蕭秉文……真是被你們耍得好慘。」斕丹諷刺地笑，哪裡只是五哥被耍得慘？他們蕭家人個個被他們耍得很慘。

小皇子吃飽了奶，突然哭起來，任由紫鳶乳母等人再怎麼哄，還是啼哭不已。樹蔭里的斕凰眉頭緊皺，大概是身體不舒服，脾氣也暴躁起來，眼睛一瞪，喝道：「讓他別哭了！」

紫孚從門裡望出去，看著陷在人群中的申屠銳，他正喝得高興，無暇他顧。她用手肘撞了撞挨著坐的斕丹，湊過去，極小聲地說：「做好準備，明晚動身。」

一旁，紫孚幫著紫鳶紫黛在照顧小皇子，看見申屠銳和斕丹一起回來，臉色變了變。紫黛瞧在眼裡，用手肘撞了撞她，把聲音壓得極低，「反正也快了結她了，你不要節外生枝，給貴主招來麻煩。」紫孚聽了，勉強點點頭，嘆了口氣。

斕丹深吸一口氣，恍然大悟，申屠銳曾經說過，入質鄄都的三皇子和他母妃在北漠朝堂頗有德望，其實就是有後ｈｅｔｕboｏk•ｃom•coｍ台，暗中煽動滿朝文武同意借兵應該不算太難。必須讓戰爭發生，才有借口反攻北漠，北漠皇帝和太后心裏明白，可卻無力阻擋，所以派了點兒蝦兵蟹將出來敷衍。怪不得申屠銳說這一戰不關北漠生死，真正存亡之戰恐怕是衝出潼野，直撲草原，與北漠王師精銳的交戰。

紫鳶一直照顧小皇子，在幾個宮女里算和小皇子最有感情的，一聽這話目泛淚光，哀求道：「貴主，那葯多用傷腦，小皇子不宜……」

斕凰根本不願聽她說話，眉頭皺得更緊，「只要他別再哭了，管他傷不傷腦。」

斕丹瞪眼，這是幾天不氣她，他就過不了日子。

「傻子有福么，比如你，我是羡慕而後模仿。」他靠過來，仍舊笑得很開心。

申屠銳抱著孩子，身體僵硬地在樹林里走來走去，孩子的哭聲令人焦急煩躁，也很揪心，斕丹靠過去，抱又不敢抱，不很在行地說：「要不……拍他兩下？」

申屠銳哄睡了孩子，邊看孩子可愛的臉邊嘆氣，「我不會勸她，她哪裡是聽勸的人？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這個孩子和她或許緣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斕丹眉頭皺起來，「既然北漠不是誠心幫助五……蕭秉文，大可無視他的求援，何必非要蹚這趟渾水呢？」

前院點起篝火，照得院子廳堂都一片雪亮，歡聲笑語直衝夜空。

斕丹回來的時候頭髮還沒有干，嘴巴撅得高高的，一副上當受騙的惱火樣子。旁邊並騎而行的申屠銳笑得心滿意足，像只偷到肥魚的貓。

斕丹生硬地看別處，「誰詐你，你是做賊心虛。」

大軍終於到了潼野，安頓駐紮完畢已是傍晚，斕丹跟隨申屠和_圖_書銳登上城牆，觀望敵軍情況。潼野城頭與往昔大不一樣，一步一哨，旌旗密密麻麻，如臨大敵。可是城外的「大敵」卻有些令人失望，人數就在三五萬上下，斕丹沒有確切認知，只是對比敵方營寨規模和己方營寨，小下去一半不止。

「幹嗎笑得像傻小子一樣？」她對他明朗的笑容感到很不習慣，忍不住出言嘲諷。

申屠銳遠遠瞧見，帶著孫世祥策馬小跑追上來，斕丹聽見蹄聲回頭看，才發覺得他變黑了，這幾天他都是深更半夜回來，黑燈瞎火她都沒看出來。

孩子還在聲嘶力竭的哭泣，斕凰對他沒有半點憐愛之意，甚至看他的眼神那麼厭惡森冷，就算不是親生孩兒，畢竟是那麼弱小的生命，她卻沒有一絲悲憫。

申屠銳笑起來，誇她有進步，「有時候君和臣的關係很微妙，」他的話題飛得沒邊，斕丹聽得莫名其妙，「滿朝重臣都同意借兵給蕭秉文，北漠皇帝和太后心裏再不願意，也不好駁回。」

大軍北行，雖然走得急，也是有規有矩的曉行夜宿，對斕丹來說，比上次跟著申屠銳出門要舒坦多了——有車坐，有服侍的人，最關鍵的是申屠銳很忙，沒功夫氣她。

孫世祥嘿嘿壞笑，站那兒沒動，自言自語道：「我還是別走著了。」看著兩匹駿馬載著美麗的少年人岔出隊伍，時而並駕齊驅，時而追逐玩鬧，孫世祥想起雙雙飛舞的蝴蝶，心裏突然就唏噓起來，燕王殿下如果不是落入命運的漩渦，就應該這樣張揚肆意的歡笑著，帶著心愛的姑娘策馬揚鞭吧。

斕丹聽了，覺得這話刺耳，心硬的人總是這樣吧，把自己製造的不幸歸於別人命數不濟。

申屠銳看出她的心思，嘿嘿和-圖-書一笑，「人少吧？也根本不是北漠的王師精銳。」

斕丹看了心痛，掏出絹帕給孩子清理，順便也把申屠銳的袖子擦乾淨。她無心抬頭，瞧見申屠銳看孩子的眼神，無法分辨那是痛苦還是自責。

將軍府擺了好幾桌大席，皇上和將領們在前院，女眷們在廳堂里，推杯換盞一派喜慶，雖說大戰在即，可都好像已經大獲全勝了一樣喜氣洋洋。

申屠銳笑的時候眼角上揚，鳳眼格外好看，大概因為晒黑了吧，牙齒特別白，「我教你。」

他畢竟不好和斕凰翻臉，神情雖然不好，話還是說得很婉轉。

斕凰皺眉沒吭聲，紫鳶趕緊把孩子抱過去，交到申屠銳手裡。申屠銳一開始抱不好，在紫鳶的幫助下摸索了一小會兒，就抱得似模似樣。孩子還在哭，申屠銳抱著他往小樹林里走，那裡陰涼透氣，他向斕丹使了個眼色，斕丹巴不得，趕緊跟過去。紫孚假意拿嬰兒喝的水罐也要跟過去，被申屠銳冷冷一瞪，紫黛也拉住她，紫孚才悻悻作罷。

「慢著！」就在她要喊出口的時候，申屠銳不知合適走到她身後，沉著臉喊了一聲。「把孩子給我吧，我抱他四處走走，興許就不哭了。」

申屠銳苦澀一笑，搖搖頭，「沒什麼可後悔的……只是有點兒嘆息，死的那個就死了，活下來的可能更辛苦。」

申屠銳對她的諷刺不以為意，還抿嘴點頭，深覺有理似的，「好像是這樣，走著？」說著一拉馬頭，率先策馬跑了出去。

紫孚舀了一勺子烏黑的葯湯，正要往孩子嘴裏灌，斕丹死死盯著那調羹，已經不顧上懼怕斕凰。

「后不後悔？」她輕聲問他。

斕丹笑了笑，也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僅僅是想都覺得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