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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一派靜朗，流雲緩動，沒有一絲兇相，一山的精怪剛放下點兒心，突然像天降霹靂一樣，一個響雷從九霄雲天直落下來。香蘇看見一股濃濁的黑氣衝散白雲，以駭人的速度直墮靈澤山頂。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只覺得整座山轟的一聲劇烈震動，香蘇渾身劇痛，好像鋸子猛地鋸斷她的根須，疼得錐心刺骨，連神識都飛散了。

「不覺得！」香蘇恨恨，一來她對孽畜的主人惡感很深，二來她天生不善於記名字，其他精怪們都假模假式地互相喊喊文縐縐的名字，她還總「迎春花」「茱萸草」這麼叫他們，她「酥餅」的名字一夜走紅，也有眾人報復的嫌疑。

香蘇覺得自己已經在魂飛魄散的邊緣了，卻還是模糊地看清周圍，沒有半點意外的僥倖，滿山斷樹枯枝，原本縈繞山間的瑞氣盡數散去，只剩一座死去的荒山。迎春花倒在她的腳下，凋敝的枝葉沾滿了塵土，不僅是她，香蘇能看見的同伴，都已經被一夜的塵雨打得污濁不堪……他們，都死了，化為最普通的花草樹木，枯萎腐爛。

「迎春花？迎春花？」她覺得靈識很弱，發出呼叫非常艱難。

香蘇從沒想到過同伴會死，花草樹木，尤其是靈澤山的花草樹木，長得就是壽命。「百知草！小柳！茱萸！」她也不知道怎麼就突然有了力氣放聲大喊，僅剩的靈識集中爆發了一般。依然一片死寂，沒人應她，都死了？那些互相陪伴，如同親人的精怪們，一瞬間……都死了？

東天雲的黑鳥猛地向下落了一丈，幾乎緊貼地面，他眯眼看著這株犟嘴的禿樹，沒有說話。

雨滴帶下了煙塵，很渾濁，一點兒也不清甜。香蘇習慣地去吸旁邊靈池的水——池水竟然徹底失去靈和_圖_書氣，變得寡淡微苦！

百知草還在哭，「誰來了？」

香蘇本來已經有一口氣沒一口氣了，還是被東天雲的氣派震了一下。沒一個隨從，也沒看見形容，單隻袍子和頭髮就非常讓人有壓迫感了。他叫金盞「小子」的語氣，明明無起無伏，卻囂張得簡直欠扁。香蘇垂死之際還揣測了一下，東天雲的真身到底會是什麼？看他騎鳥，估計不是鳳凰就是孔雀。

香蘇在絕望中沉默……連靈澤山都已死去。

迎春花沒有回答，更可怕的是，香蘇感覺不到她的靈識！對樹精花仙來說，靈識消失……就等於枯死。

金盞似乎在四周走動了一下，聲音也是啞的，「幸好她生在最靠近靈池的地方。」

她明明決定叫香蘇了，可「酥餅」這個名字卻在靈澤山眾精怪里紅起來，沒事他們也要詭笑兮兮地酥餅酥餅叫她，好像是多大的樂子一樣。

香蘇久久地看著迎春花，疲憊而麻木。百知草說過，木靈界和其他靈界不同，沒有弱肉強食，所有的仙靈精怪都互相依存，互相陪伴。她從來沒一個人獨處過，靈澤山是個熱鬧的地方，所以現在的荒涼，她格外受不住。

「黑雲」是只香蘇她們根本不認識的兇惡飛禽，似鷹似鵬，那雙巨翅一扇便帶起一陣狂風，香蘇在風裡前仰後合，連葉子也沒剩幾片了。黑雲很快從山頂掠過，天又瞬間亮了，被吹得摔倒在地，滾出很遠的百知草突然尖叫道：「是鯤鵬，東天雲的鯤鵬！」

香蘇最後一口靈力爆發了，拚死也要用最惡毒的話反擊一下。

金盞不說話，百知草打圓場說：「君上姐姐有事……」

「香蘇……」金盞喊了她一聲，熟悉的語調讓香蘇一陣難過，之前她一聽和圖書他說話就不服氣，還和他吵嘴，那麼無憂無慮。「靈澤山還要靠我們恢復舊日樣貌，你別放棄。你再笨，也可以出一份力。」

「松塔呢？」東天雲的語調平平淡淡，聽得人心裏卻一揪一揪的，香蘇有些忍無可忍，這鳥人怎麼說話比金盞還不中聽，就這麼讓人想揍他呢？當然，只限於心裏想一想，雖然沒見識過他到底有什麼本事，可就總覺得他不是個好招惹的主兒。

她們身邊被吹斷吹折的普通花草突然狂擺起來，一陣妖風憑空襲來。

迎春花倒伏在地，受了不輕的傷，嚶嚶哭泣不住，幸好她還能邊哭邊罵，香蘇放下心來，估計沒有大礙。過了一會兒，迎春花問：「酥餅，你覺不覺得……東天雲這個名字有點兒耳熟？」

原來是下雨……很平淡很冷漠的雨，香蘇聽慣了雨敲打在周圍植物枝葉上的沙沙聲，如今無聲融入腳下泥土，尤其覺得蒼涼冷酷。

還是無起無伏的聲調，在香蘇和金盞心裏卻響徹天地：小精怪，青愣小子，禿樹……

死？

「青歲！」金盞有些著急，「先救小梔子吧，再遲，她也受不住了。」

香蘇覺得似乎又下雨了，金盞平時嘴毒，現在也是，一下子把她壓在心底的苦痛全戳破了。她想哭，想反駁，卻沒力氣。

翅膀扇動的聲音很突兀地響在頭頂，不像是從遠處飛來而是憑空出現的。「小子，你在幹什麼？」

鯤鵬很快變為天際的一個黑點，若非靈澤山一片草木凋零，好像它從來沒出現過。

金盞拿著碧雨盉，冷聲說：「東天雲。」除了他，還有誰能讓青歲避而不見？

「她還是那副德行。自己的小精怪自己不管，反倒靠個青愣小子……還不如直接劈斷這禿樹。」

香蘇hｔtps://wwｗ•ｈｅｔuｂｏｏｋ•ｃoｍ•ｃoｍ躊躇滿志，「盡樹事，聽天命吧，我總要搏一搏。」

香蘇最近修鍊得很勤奮，連她的鄰居迎春花都看不過去了，安慰她說：「酥餅啊，別這麼勉強自己了，水仙成形早，那是他風水好嘛。」

「帝君！請饒恕香蘇年輕無知！她是靈澤山僅剩的小仙靈了！」百知草很軟骨的一撲跪地，靈澤山的山神在三寰里也算得上個人物，怎麼就這麼現眼呢？帝君？什麼帝君？不是只有金木水火土五方帝君嗎？難不成是天帝？香蘇靠著鄙視百知草緩過一口氣。沒曾想金盞也一臉隱忍地雙膝跪下，雖然沒說求饒的話。

百知草怔怔忡忡地從地上爬起來，「是要速速稟報君上姐姐。」找他算賬和討要賠償……還是算了。

香蘇抖了抖光禿禿的枝杈，恨聲哭罵：「鯤鵬？哪個混蛋養的？！」聽意思，居然還是有主兒的孽畜？！能養這麼兇惡畜生的主人也好不到哪去，估計是個不知死的邪魔。「快去稟報君上姐姐，找他算賬，讓他賠！」好好的靈澤山都被糟蹋成什麼樣子了？遍地殘花敗柳，滿耳啼哭悲怨，哪還有半點仙山福地的樣子？

百知草正路過，聽了香蘇的話冷哼了一聲，「是君上姐姐說外面很熱鬧把你刺|激了吧？」

「碧雨盉？！我……」金盞皺眉，他初成人形不久，法力不高，沒把握能操縱司木的神器碧雨盉。

「死鳥人！是你造孽弄壞了靈澤山！」香蘇氣弱，再加上沒學幾句罵人話，這時候覺得很力不從心。

「又來？！」香蘇簡直呲牙咧嘴了，東天雲和他的鳥還有完沒完？再這麼折騰幾下子，別說嬌嫩的迎春花了，她這樣的樹精都扛不住！

「小酥餅還在！」青歲帝君的聲音十分沙啞，驚喜的語調https://www.hetubook.com.com聽起來像是哽咽。

青歲帝君聽了，沉默很久，突然苦苦一笑，「是我的業報，都是我的錯。」

「他來了……我現在，不想見他……」青歲神情委頓，木然喚來雲頭，失魂落魄地走了。

百知草也踉踉蹌蹌地落下雲頭，「君上姐姐，你猜得不錯，是比煉把第三把劍擲入山體。」他簡直沒了人聲，哭不像哭，笑不像笑。

聽他的聲音已經囂張又冷漠了，人……坐在一隻大黑鳥上，太高，看不清容貌。這黑鳥像是「鯤鵬」縮小了數百倍，體形不過兩個人身那麼大，狠戾的眼神還是一樣，讓香蘇心生寒意。東天雲的淡金色袍角垂落，似乎有很繁複華麗的花紋，他的頭髮很黑，也很長，沒有束起來，黑鳥的翅膀一撲騰，發梢與袍角便微微飛擺。

迎春花也肝膽俱裂，顫抖著頹敗的花枝四處看，不知道鯤鵬會從哪個方向撲過來。

「年輕無知是嗎……」東天雲所有的表情還只是微微眯眼，長長的睫毛半垂，看得香蘇一陣膽戰心驚。

香蘇本來已經靈識衰微，硬撐著想配合金盞一下，聽見百知草的喊聲，不得不睜眼瞪一瞪這位大仇人。

青歲帝君和金盞落在她身邊時，香蘇也沒掙扎說話，甚至不再難過。她不想說起可怕的經歷，只要這樣沉默，很快，她也會和迎春花他們一樣，或許，又能在一起了。

金盞沒理他，香蘇覺得他幹得漂亮！不輸陣仗，比百知草強鎮定多了。

香蘇第一次覺得百知草知道得太多，也很可恨。正要說他幾句，忽然聽見空中傳來極其尖利的呼嘯，剛聽見好像還在遠處，瞬間那聲音就非常近了。靈澤山瑞氣繞護方圓百里，一般猛獸凶禽根本接近不得，如此霸戾萬鈞的長嘯，別說香蘇沒聽過，連百知草和*圖*書都愣愣仰頭看向聲音來處。

天快亮的時候，雨終於停了。

青歲一捏手心，再放開，一道美麗綠光里，一個像小盤子一樣的法器現出影來，她不甚經心地向金盞一拋，「拿去，把小酥餅整株移入裏面，千萬記得不能沾帶半點靈澤山的土……這土帶了汲風和比煉的氣息，對小酥餅來說，像毒藥一樣。」說到靈澤山的土已經變成毒，青歲的聲音低緩得有如在嗚咽，百知草一下子大哭起來。「更要細心別碰傷了她的根，小酥餅已經很虛弱，微小的傷害都可能挺不過去。」

百知草趕緊解開腰間的水壺，裏面是他之前裝的沒沾染妖氣的靈池水，澆在香蘇根上，她立刻覺得甜潤無比，勉強緩過一口氣。

等她再次恢復靈識，天已經黑了，周圍一片死寂。煙塵還沒散去，滿鼻子灰味，什麼都看不清。

「東……東天雲！」百知草尖叫一聲。

黑影來勢迅疾，體形巨大得如一片厚重烏雲，香蘇看得目瞪口呆，耳中儘是周圍靈識的驚呼。黑雲飛速極快，戾嘯方歇又是新的一聲，這一嘯離靈澤山已經極近，尖利高亢的聲浪如蕩平周遭的勁風，讓香蘇和一眾花精樹怪險些被吹折，香蘇枝椏上的花朵都被這一聲尖嘯全數震落。心思都停頓了，香蘇只覺得自己不停地在心裏重複：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那片黑雲已經罩住靈澤山頂，天光盡掩，頓時進入永夜一般。她被迎春花「感染」，很沒出息地嚇哭了，之前有一次龍神與君上姐姐鬧脾氣，在靈澤山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都沒現在可怕。

樹枝上有些涼涼的，香蘇以為自己「哭」了，因為百知草說，有了人形后傷心的話，就會掉眼淚。

金盞知道她已經拖不得了，立刻用靈力去激碧雨盉，「香蘇，你要堅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