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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陳年輕咬下唇，有些發愁地嘆氣，「這道菜真的很貴。」

事實上，她對自己進入國家隊這件事是很有信心的。

不會再回來了？

容昭從小就聽長輩說，頭髮長得好的女孩子命也好，儘管中間有過十幾年的分別，但她的小葉子遇上了善良的養母路如意，又被教得這麼好，兜兜轉轉，最後平安無事地回到了她身邊……

不對勁。

陳年和客廳里拿著手機滿臉不安的程立學相對，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

陳年沒有事先給媽媽打電話，想給她一個驚喜。

「機長, 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當你的學生呢？」

「唔，」程遇風認真想了想，「可能就是一盤兩種口味的青椒土豆絲那麼貴吧。」

兩人總共做了十菜一湯，擺了滿滿一桌子。傭人剛擺好碗筷，程遇風和陳年就到了。

A大的老師們看到她，激動得像是如獲至寶。

像變魔術一樣。

剛下過一場小雨，地面潑淡墨似的深深淺淺一片，她蹲在水井旁邊的樹下挖蚯蚓，準備去後山小溪釣魚，媽媽拎著行李袋從屋裡出來。

她想起了6月16日那天，她在飛機上做的夢，狂風大作后，陽光、葡萄架和媽媽都消失了。

非常不對勁。

媽媽又要走了嗎？

容昭聽到這裏稍稍鬆了一口氣，她上前攬住了陳年的肩，平生沒說過什麼謊話，此時也說不出來，只是無聲地安慰著。

葉明遠不答反問：「好不好喝？」

祖傳手藝，無價之寶，外面都吃不到的。

敏姐說：「你媽媽不在這裏了，她三月份就辭工了。」

床頭上有一排按鈕，陳年按了一下，頭頂的天花板上出現一片深藍色星空，再按，星空變成了極光，繼續按，極光變成了流星雨……

雖然內心無力地反駁著, 但陳年還是覺得程遇風的話很有道理，她的英語是該撿起來了，根本不用做什麼調查，她萬分肯定自己是這批國家集訓隊里英語水平最渣的, 到時如果真有機會參加比賽，豈不是要把臉丟到國外去了？

「曾老師。」

雖然沒有什麼面子包袱，過去幾年拖著英語和語文的瘸腿, 還不是照樣行走如風？可將來要是以國家隊的身份出去, 丟的不只是她一個人的面子，想想就臉如火燒。

吃完早餐后，葉明遠開車送陳年回酒店，容昭自然也是跟著一起去。

「阿姨？」

陳年花了十幾分鐘平息心情，跳下床穿了拖鞋進浴室，正刷著牙，容昭敲門進來了。hetubook.com.com

她夢見自己回到了家裡的小院。

兩人輕聲細語的說話聲漸漸遠去。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中午，葉明遠請曾老師和幾個學生一起吃飯。一頓飯下來，氣氛和諧，賓主盡歡，曾老師因為心情好，一不小心喝高了，被張玉衡秋杭杭扶著回了酒店房間。

程遇風沒說什麼，回了她一個很深的眼神，目視前方時，路邊的燈光從他線條分明的側臉滑過，深邃眸子里的笑意也彷彿被點亮了似的，不知有多勾人。

事實上，天剛黑時，葉明遠和容昭就進廚房忙碌了，夫妻倆想親手為女兒做一頓晚餐。平時負責廚房的傭人被他們叫出去，以為自己快要失業了，惴惴不安地在客廳看電視。

陳年喃喃自語：「她不會接的。」

容昭也夾了水晶蝦給她，「不用客氣的，就當在自己家裡一樣。」

其實她本來底子就長得好，就算平時穿校服也是難掩清麗之色，稍微打扮一下就有如錦上添花，美得叫人移不開眼。

半個小時后，車子開進葉家，停在別墅前，陳年下車，思緒還是亂糟糟的，她想了很久，拿出手機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陳年面前的湯是葉明遠盛的，藍白印花瓷碗，盛著淡綠色湯水，清澈見底，沒有一絲雜質，連油花都不見，陳年覺得這湯像極了以前在家裡喝的白菜湯，為圖方便，水開了就丟白菜下去，不放花生油，只撒少許的鹽，可她喝了一口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湯水看著清淡，但實際上口感豐富，入口清甜、醇厚，香濃，最後又回歸到淡淡的甘味，極具層次感，回味無窮。

夫妻兩人異口同聲：「不麻煩，不麻煩的。」

這時，一個挎著包的中年女人騎著電動車進門，保安連忙叫住她，「敏姐，你在廠里也有十年時間了，知不知道一個叫路如意的人啊？」

「你就是如意的女兒陳年？」敏姐問。

還有那個夕陽如血的黃昏，她看到的那座立在外公和爸爸墓地之間的無名墓碑……

他的心也跟著狠狠一揪疼。

「對對對，」容昭也跟著笑，「我就是這個意思。」

葉夫人此時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當初母女倆相認后，她看路招弟的眼神，那麼柔軟，又充滿了母性的憐愛和疼惜。

「成交。」

陳年心中早已是繁花怒放的光景，語氣卻非常虛心，「程老師，以後請多多指教。」

陳年、張玉衡和秋杭杭目的明確，直奔A大所在的和圖書區域，記者們也緊跟其後——從陳年的身影在酒店門口出現開始，她已經吸引了全場最多的關注。

陳年聽得微微紅了臉。

「嗯。」葉明遠握住她的手，十指緊扣，他有些哽咽，「……回來了。」

葉明遠適時地打圓場：「你阿姨的意思是，這道湯媽媽們都會做。」

容昭直接把她帶進洗手間，幫她擠了洗手液，然後站在一邊等。

陳年扁了嘴角，眼底噙著淚花，「媽媽這次也不帶我一起走嗎？」

張玉衡和秋杭杭也分別成功保送A大數學系和計算機系。

「不是說餓了？」程遇風用公筷夾了一塊甜酸排骨放進陳年碗里，「快吃吧。」

這是母親看女兒的眼神。

陳年的頭髮已經過肩了，發質很好，烏黑髮亮，容昭手裡拿了一把小木梳，輕輕地從上梳到底，一顆心也跟著軟得一塌糊塗。

曾老師已經帶著張玉衡和秋杭杭等在酒店門口了，今天上午三個學生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和心儀的大學簽約。

陳年用力點頭：「特別好喝！」

「真好看。」

「所以，」她很快做出決定，「我要申請無限期學時，直到英語學得跟你一樣厲害為止。」

兩個字放出去，擲地有聲，再也收不回來了。

「怎麼可能？！」陳年急了，「麻煩您幫忙查一下。我媽媽在這裏工作好幾年了……」

熟悉的鈴聲隨著陳年走進屋子，變得越來越清晰。

盛情難卻。

她抱著媽媽的腿嚎啕大哭，轉眼間媽媽就消失了，她雙手抱著一棵樹，眼淚大顆地砸落，滾入濕泥中，腳邊零星有幾條肥嘟嘟的蚯蚓緩慢蠕動。

陳年不捨得一下喝完，小口小口地喝著，要是媽媽也能喝上這麼棒的湯就好了，她喝完最後一口，看向葉明遠，「葉伯伯，這是什麼湯啊？」

回去路上，陳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容昭看得也緊皺眉心。

啊？

「葉伯伯，這樣太麻煩你們了。」

葉明遠感覺到妻子在輕扯自己的袖口，他也開口說，「是啊，太晚了，還是留下來吧，就睡招弟的房間。」

「年年，媽媽走了。」

「我們也回去歇息吧，明天早點起來做早餐。」

「好，」容昭牽著她軟綿綿的小手，「真好。餓了吧，快過來吃飯。」

敏姐想了想，「好像是給一戶人家當保姆去了吧。」

一門之隔。

飯後，四人在客廳聊天，陳年接到曾老師的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回酒店。陳年也打算回去了，沒想到容昭和圖書忽然提議：「年年，要不你留下來住一晚吧。」

敏姐和路如意同宿舍同一條流水線好些年，最常聽她提起的就是自己的女兒。

這首歌是陳年唱的，那時還小，嗓音稚嫩，還走調，是她媽媽這麼多年從未變過的手機鈴聲。

不是吧, 這麼見外, 居然還要收學費？

容昭又說：「年年，我再幫你編兩根辮子吧。」

陳年鬆了一口氣。

國內各大名校的諮詢台前都圍著不少學生。

這個疑問很快得到解答，最後只有四個人落座。

甚至……陳年產生了錯覺，如果兩人藉著鏡子繼續對望下去，葉夫人會上前把她緊緊抱住。

多長時間了？從六月份到現在，她給媽媽打了多少次電話，可哪次是接通過的？

「女兒很喜歡我熬的湯呢，她喝得多開心。」

曾老師笑了一下，看向陳年身後的葉明遠夫婦，心想這就是昨晚陳年電話里說的親戚了，他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程遇風收到信息，和容昭說了兩句話，容昭點點頭，笑著看陳年一眼，把東西端走了。

嫩綠色，柔軟的質地，做工精緻，裙擺的繡花栩栩如生，陳年穿上后，獃獃地看著鏡子里的人，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自己。

「阿姨，晚上好。」

「年年乖，」媽媽動作很輕地幫她擦掉眼淚，「媽媽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和外婆，知不知道？」

葉明遠和容昭站在外面。

大概是真累壞了，沒有任何的不適應，陳年在浩瀚星光下，沉沉地睡了過去。

容昭對路如意有著太多太多的感激和敬意。

「也不一定的，」陳年聳聳肩，「我媽媽就不會。」

九點十分，陳年握著筆簽下自己的名字，正式和A大簽約，接下來只要通過政審和體檢，明年九月她就會成為國內最頂尖學府A大物理系的一名大一新生。

容昭語氣充滿憧憬和幸福，「等到了一月份，我們一家人就可以真正團圓了。」

早餐也幾乎延續了昨天晚餐的誇張風格，琳琅滿目，種類多得驚人，陳年暗暗心想，怪不得路招弟這麼快就胖了，這樣的吃法，不胖起來才出奇。

「是啊。」

於是，陳年的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堆成了一座小山，她吞了吞口水，怎麼有一種他們在喂小豬仔的感覺？

那麼的絕望。

原來是這樣。

其實媽媽是太忙了，有時連飯都顧不上吃，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熬湯。

洗漱完，躺在大床上，裹著暖和的被子，只露出個腦袋，陳年愜和*圖*書意地嘆了一聲。招弟的房間也太大了吧，簡直比她家還大，而且還這麼好看！

陳年的算盤打得不知多美，和機長一樣厲害的英語水平，怎麼著也要幾年吧？這幾年時間要是還不夠近水樓台先得月什麼的，那她也太失敗了。

容昭笑笑，「下去吃早餐吧。」

「明遠，」容昭靠在丈夫肩上，笑得眼眶發紅，「我們的小葉子……回來了。」

這一天他們等了太久太久，好在它終於快來了。

陳年又問：「我媽媽……沒什麼事吧？」

「比賽這麼辛苦，」葉明遠也說，「多吃點。」

可是，當陳年向門衛處的保安打聽自己媽媽時，年輕保安從桌上抬起頭，臉上交錯印著幾道睡痕，他揉著惺忪睡眼說，「路如意？我們這裏沒有這個人啊。」

中年女人停下車，好奇地打量了陳年一眼。

好幸福啊！

「那她去了哪裡？」

中招這麼多次, 陳年怎麼會不清楚他的套路，肯定又是在逗著她玩唄，於是她見招拆招，「多貴？」

媽媽從小教導不能浪費，陳年把碗里的飯菜全部吃完，肚子已經很撐了，容昭又送上水果拼盤和點心，她實在吃不下，下意識看向程遇風。

「小時候我媽媽也經常給我編辮子，」陳年笑得眉眼彎彎，在兩條辮子的襯托下，一張小臉更顯得俏麗生動，「不過她沒有阿姨您編得這麼好看。」

她又想起那個能打通但是永遠沒有人接聽的電話。

「媽媽！」

看到飯桌上豐盛的菜式，陳年又是吃了一驚，難道還有其他人要一起吃飯嗎？

求助！

還有，昨晚媽媽也在夢裡告訴她——

陳年搖搖頭，把這個荒唐的念頭甩出腦海，她抽出兩張紙巾擦乾手，跟在容昭後面走了出去。

容昭在樓上換了一身乾淨衣服下來，看到站在門口的陳年，立刻笑著迎上去，「年年，你來了。」

看來只能臨時抱佛腳見縫插針地學習了，至於跟誰學呢, 眼前不正好有一個非常適合的老師嗎？機長在美國待過，平時又常飛國際航線，英語張口就來，不知道多標準流利。

不知世故的甜軟聲音還在唱：「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

陳年想趁著午休時間去找媽媽，親口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敏姐哈哈哈笑道：「能有什麼事？我們這裏幾個姐妹不知多羡慕她找了一份高工資又清閑的工作呢，聽說只是陪老人說說話，做些家務事。」

「我們去你……葉伯伯家吃飯。」

「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里穿hｅｔubook•coｍ•ｃｏm行，晚風吹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

世間獨一份。

葉明遠和容昭千方百計阻攔，沒有成功，又擔心陳年一個人，最後葉明遠還是把她送到了紡織廠門口。

陳年表情明顯一怔，幾乎是驚愕地看著容昭。

如同身臨其境，美得令人嘆為觀止。

陳年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樣走過去，「阿姨你好，你認識路如意嗎？」

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

容昭心情微澀。

「阿姨，我想先去洗手。」

陳年洗著手，不經意掃過鏡子，撞進了一道溫柔得快要滴出水來的目光，頓時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他看到這個總是笑意盈盈的小姑娘，她眼裡，像是在下著一場暴雨。

保安是新來的，廠里的人都沒認全，愛莫能助地攤手，「要不你直接給她打個電話吧。」

「是的，她是我媽媽。」

哪裡是白菜開水能煮出來的？

陳年五點出頭就已經吃過晚飯了，現在確實是餓了，她看看時間，九點多了，葉伯伯家這麼晚吃飯的嗎？

容昭回神：「好了。」

程遇風側頭看了她一眼, 唇邊抿著淡淡笑意, 「可以是可以，不過，學費很貴的。」

看到從車上下來的陳年，秋杭杭第一眼險些沒認出來，要不是她朝他們走過來，還揮手打招呼，他直接就當陌生人忽略過去了。

她想起從A市回到桃源鎮那天，在路上遇到了捧著骨灰盒的程爺爺，她前一秒剛給媽媽發了信息，后一秒就從他那裡聽到了一聲「叮」。

容昭給女兒準備了一條漂亮裙子。

陳年冷汗淋淋地從床上坐起來，心臟撞得胸前發疼，她用手壓了壓，不停地安慰自己，「只是一場夢，夢而已，不是真的。」

然而英語荒廢了這麼久, 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撿起來的啊。何況她的大部分時間和經歷都集中在物理上。

程遇風最先反應過來，他幾乎是健步如飛地衝到陳年面前，但還有兩三步的時候生生地停下了腳步。

陳年看著窗外陌生的路標，這才想起來問：「機長，我們要去哪兒？」

最後陳年還是留下來了。

這湯容昭熬了足足六個小時，看到女兒這麼喜歡，她別提多有成就感了，「這是翡翠湯。如果你喜歡的話，媽媽……」

可陳年完全沒有一點兒頭緒。

「我們進去吧。」

寶貝，以前媽媽也經常給你編辮子，那時你窩在媽媽懷裡，也是甜甜笑著，不知道多乖，只是後來媽媽再也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