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句
淼淼連忙坐起：「我也去。」
謝南徵抬頭按在淼淼肩上：「好好陪著霍斯衍。」
霍斯衍握著她的手，送到唇邊，如同烙印般重重一吻：「嗯。」
很久后。
談今天：「嘿嘿嘿，說不定是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侯舸：「昨晚出事的那位周主任，是霍總的老師。」
真不可思議，原來人的眼淚有那麼多，流了整整一夜都還沒流盡。
他指著前面大排長龍的車子：「這些也都是，昨天夜裡來了好多人，一直守到天亮還不肯走。」
第五張照片：手術后的兩天，周主任不眠不休守在病房，累得撐不住，回到辦公室趴在桌上小睡。
第六張照片也做了處理，周主任倒在血泊里。
這邊，他們安靜吃著飯，實驗室的私人水群里又開始冒出新消息了。
下車前出了小意外，司機怎麼都不肯收車費：「咳！你們有這份心去周主任家，我還收什麼錢，這幾天只要是拉到和你們一樣的客人，我全都免單，周主任是我們全家的大恩人！」
霍斯衍和淼淼都沒有應聲。
淼淼接過來，潦草吃了兩口，見他只是坐著，沒有別的動作，似乎是不打算吃了。
這個亦師亦母的女人，靠在他肩上哭得像個被丟棄的孩子。
童放：「這個不現實。」
他又搖搖頭，「你們說，這都是什麼世道？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他激動地罵了句髒話，「我現在就盼著那個王八羔子能被判死刑！」
他在以自己的方式，送別敬重的周老師。
鮮花鋪道，敬送逝者。
「聽話，」他的聲音輕下來，「你需要休息，不要讓我擔心。」
「吃完飯，我先送你回去。」
等她來到霍斯衍那邊，他已經洗好澡出來了，黑色襯衫搭黑色長褲，襯得身形越發的頎長瘦削，連面部線條都顯得冷峻了幾分。
「這麼好的一個醫生，怎麼會……唉！【心碎】」
「這就是升米恩斗米仇。其實我覺得吧，像醫生這個特殊行業，最好就要做到鐵石心腸，除了治病救人外，不要對患者抱有太多的同情心，也不要有太多接觸。」
很快，第二張照片出現：病房裡，冉玉田哭著跪在地上，周立賢正彎腰把他扶起來。
「要去警察局做筆錄。」
另外，由於案件性質特殊，且造成了巨大的社會影響，公安部門在案發當晚立即啟動重大刑事案件應急預案，隨後成立了專案組，對犯罪嫌疑人冉玉田進行刑事拘留。
「不太好。」霍斯衍不自覺地皺起眉心，「剛睡下。」
畫面一https://m.hetubook.com.com轉，變成了全黑。
窗外，天蒙蒙亮了，太陽還沒出來。
「那些鍵盤俠們睜大眼睛好好看看吧，不要再落井下石了。」
霍斯衍環住她哭得發顫的肩，低聲撫慰。
至於這位「社會良知小劉」，考慮到他粉絲不少，如果貿然黑掉賬號的話，可能會落人把柄，於是就暫時先觀望著。
「怎麼了？」
手機響了，霍斯衍接通：「抱歉，昨晚關機了。好的，我下午會過去。」
男人的眼淚，和女人的眼淚有著不一樣的分量。
視頻到此，戛然而止。
她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豆大的淚一粒粒砸在他手背上：「你周老師……沒了啊……」
師母反應很慢地扭過頭，看清眼前的人，未語淚先流，多年未見，她一眼就認出了他：「斯衍……」
同一時間，坐計程車回宿舍路上的淼淼也看到了視頻，是小喬發給她的，小喬早上還發了兩張評論截圖，當時她沒心思也沒時間，直到幾分鐘前上了車才拿出手機查看。
一則當今醫患矛盾日益激烈，傳統認知里，患者才是屬於弱勢的一方，二來該記者粉絲也有二十來萬，有著不算小的影響力，他又很擅長引領風向，不明內情的網友們自然被牽著鼻子走，三來是那些現實生活不如意，靠著嘴炮宣洩情緒的鍵盤俠們，儘管他們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如何，更不清楚受害醫生的生平為人，但這完全不妨礙他們佔據道德至高點，長嘴長舌噴來噴去，在網路世界盡情地展現醜陋嘴臉。
第七張照片：全體參与搶救的醫護人員集體為周主任默哀。
周立賢住在城北一棟老舊的家屬樓里，是當年工作的第一家醫院分配的房子，他在這裏一住就是將近三十年。
又是一陣沉重的無言。
淼淼妥協了：「我自己回去，不用你送。」
吳非：「同志們，我們把噴子和黑子一個個懟回去吧。」
侯舸截了兩張圖放上來，都是仁川醫院官博下的熱評，第一張圖是追風少年的評論，底下一邊倒全是罵聲，另一張圖上的評論來自一個認證為記者，ID叫社會良知小劉的男人，他站在行兇者的角度，向醫院和周主任表示了質疑，下面評論有支持他的，有反對他的，也有譴責他消費死者博熱度的。
淼淼霍斯衍穿過人群走進去，老式房子沒有電梯，只能走樓梯上去。
那兩條惡意滿滿的評論氣得淼淼眼角發紅，身子發抖，她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緒，小喬又發了一個視頻過來，她點開ｈeｔuｂooｋ•com.ｃoｍ，映入眼中的是滿地搖曳的燭光，旁邊配了文字：「人們自發前來，悼念周立賢主任。」
淼淼的車還放在仁川醫院地下停車場，他們是打車過去的，路上很堵，尤其是在距周老師家大概兩公里的地方，車子堵得水泄不通，十分鐘都不見移動半米。
然而不管怎麼勸，他都不肯回去休息。
淼淼謝過他的善意，最後，還是在副駕座位上放了兩張一百塊的現金。
第三天晚上，淼淼早早就過來監督他睡覺。
霍斯衍進浴室后，淼淼也回隔壁宿舍洗漱，身上清爽乾淨，應該是他昨夜幫她擦過了，她從衣櫃深處找出一條黑色裙子，穿上，對著鏡子梳好頭髮，綁成個丸子。
房裡沒有開燈，格外昏暗，師母坐在床邊，懷中抱著一家三口合照的相框，臉上淌滿了淚，舊痕未乾，新淚又來。
配文是：據護士說，周主任已經有二十七個小時沒有合眼了，他打算回家洗澡，晚上再回醫院加班，他沒想到的是，還沒走出醫院，就在這片空地上遭到了襲擊。
「從頭到尾沒有激烈的語言，卻直擊內心深入，讓人淚流不止。」
外面。
再這樣下去身體怎麼受得了？
「師母怎麼樣了？」
接下來兩天，霍斯衍白天在師母家幫忙，晚上回實驗室通宵處理公務，淼淼天沒亮過去他家，沒找到人，下來實驗室，果然看到他辦公室的燈還亮著。
接下來的一幕讓淼淼停下了腳步，不算寬敞的樓梯間，每一節階梯上，左邊擺一束花，右邊站著一個身穿黑衣的人，男女老少都有，神情皆是說不出的哀傷。
談今天：「欸！你們快看，有個微博大V發了個視頻【鏈接】」
第四張照片：手術取得圓滿成功，患者家屬冉玉田送錦旗致謝周主任。
「我不……」
為了不增加他的負擔，她閉上了眼。
「嗯。」她點頭，「我知道。」
「我沒事。」
淼淼從窗外收回視線：「要不，我們走過去吧。」
不管順境或逆境，不管彩虹或風雨，我都會與你攜手前行。
「天還沒亮，」他一下又一下地輕撫她後背，嗓音低啞得像鈍刀在割她耳朵，「再睡會兒。」
霍斯衍打開飯盒蓋，和筷子一起遞給她：「吃飯吧。」
她這裏沒有黑色鞋子，只能挑了一雙深色的平底鞋。
這樣一來，鍵盤俠們不約而同地慫了，轉移目標，將全部怒火噴向「社會良知小劉」。
侯舸又發了新消息：「@侯舫，這個滿嘴噴糞的追風少年，把他賬號黑了吧。」
淼淼留意到周主https://www.hetubook.com.com任旁邊還坐了一個人，臉部被虛化了，不過她還是認出來是霍斯衍。
陰天，整片天空都呈現出鴿灰色，落下來的光線也很不均勻。
「好，到了給我個電話。」
淼淼昨天夜裡只睡了不到兩小時，早餐路上隨便吃了點麵包，加上又站了一個上午，腰和腿都酸，可能是低血糖，站起來眼前一花，身子搖搖欲墜，有人從後面扶住了她：「沒事吧？」
司機回頭問：「你們也是去周主任家的吧？」
她知道的。
淼淼摸摸他的臉，指尖從眉心到鼻尖再到冒著胡茬的下巴，他緊緊地抱住了她，幾乎要把她揉進身體里。
孟臨星的微博發出的半個小時內，仁川醫院官博也發了一條微博，表明經過上級部門專家的驗證，整個手術過程不存在任何不合理之處，最後還表示會對造謠者保留依法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
他走到近前，牽著她的手：「我們走吧。」
往事一幕幕……
她送了一口飯到他唇邊：「沒胃口也多少吃點，好不好？」
霍斯衍和淼淼一前一後從花與人中間走過，五層樓，十個樓梯段，一模一樣的情景，走上最後一節階梯，周老師的家就近在眼前，大門開著，一眼就能看到裏面人頭攢動的場景。
圍牆外擺了一層又一層的鮮花，人也是蓮花般的重重疊疊，並不喧鬧，個個垂眸默哀，牆上貼著一張黑字白底的橫幅，上面寫著：周主任，我們深切地悼念您！
淼淼重新回到客廳，又轉頭看一眼，陽台上仍站立著那道挺直的背影，她無聲嘆息，去煮熱水泡茶了。
案件還待公安機關進一步偵察。
許久，許久后，聽得他沉重的一聲嘆息，長而緩呼出的熱氣順著她臉頰而下，她也被傳染了，眼眶又湧上一層熱意，但忍著，拚命忍著，不讓他發現她還醒著。
她和霍斯衍下了車，踏著落葉零星的小路，朝前方走去。
霍斯衍低下頭，額前的短髮滑落，遮住了大部分的眉眼：「我去周老師家看看有沒有能幫忙的。」
今日下午，經最高人民檢察院的批准和指示，A市人民檢察院提前介入偵察取證，以涉嫌故意殺人罪正式批捕冉玉田。
侯舫很快回：「早黑了。」
淼淼：「嗯。」
網路上關於周主任的所有負面評論，也慢慢地消失了。
吳非和談今天馬上撤回消息，換上了一排默哀的【蠟燭】。
「那男人老婆沒了，自己也要坐牢，家裡的孩子真是可憐啊，好好的一個家就這樣散了，有沒有好心人眾籌給他請個好點的律師，爭m.hetubook.com.com取少判幾年吧，我聽說殺醫案最多也就是判個十來年。」
淼淼知道他是不可能再睡著的了。
霍斯衍把飯吃了進去，她準備又喂第二口……
令人寒心的是，評論中支持這個記者言論的網友竟不在少數。
霍斯衍倒是自覺，收了電腦，進卧室，到床上躺好，拍拍床邊：「上來。」
「周主任一生高風亮節，兢兢業業，他是真的有一顆醫者仁心啊，為什麼卻落得這麼凄涼的下場【哭】」
周立賢的女兒在房裡陪著傷心欲絕的母親，女婿和其他幾個小輩在客廳忙前忙后，淼淼進了屋，發現謝南徵也在，他滿身疲倦，眼下一片青黑，看樣子也是一宿未睡。
憑弔的人又換了一批，淼淼忙著給他們每人送上一杯熱茶，暫時忙完后，看到謝南徵站在小陽台，她走到他旁邊：「哥。」
謝南徵直視著前面，對面家屬樓四樓的樓道窗戶里，掛著一個紅色塑料袋，正隨風飄動，淼淼目光垂落，樓下，依然是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
淼淼沒有辦法，只好和他一起熬夜，他也拿她沒辦法，收拾了文件帶她上樓，到家繼續處理公事，她看時間已經很晚了，拖著他上床睡覺，醒來發現他躺在身側，手裡拿著資料在看。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肯定是這個醫生做了什麼事，把人逼急了，這才狗急跳牆豁出去的。」
車子依然原地一動不動。
兄妹倆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站著。
童放看得目眥欲裂，這些都是什麼人渣，周主任屍骨未寒，竟平白無故遭受這麼多的侮蔑，他氣得一拳砸在桌上。
博主配文：女患者家庭困難，周主任費心費力為她籌集到了十三萬塊捐款，圖為：周主任將款項交到患者丈夫手中，對方跪地感謝。
男人的情緒從激烈慢慢回復到平緩，彼此鼻尖碰鼻尖，他溫熱的氣息吻著她，聲音喑啞極了：「淼淼，搬過來，照顧我吧。」
「呵呵，不是說手術過程全錄下來了嗎？@仁川醫院敢不敢公開出來？不公開的話就是默認有貓膩了唄。」
霍斯衍點點頭：「好。」
「周主任，好人哪。我老婆就是給他治好的，」司機比了個數字，「整整八年了，沒有複發過，昨晚聽說他去世的消息，硬是自己一個人拄著拐杖跑到醫院去，聽說那裡有悼念會，我去接她時，兩眼都哭腫了……」
淼淼脫掉外套躺進他懷裡，兩人跟連體嬰似的抱在一起，她能明顯地感覺到這短短几日來他的消瘦，連臉都微微凹陷了下去，她心疼得不行，這人照顧她照顧得那麼好，怎麼這麼
和-圖-書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周立賢父母早逝，婚後與妻子只生了一個女兒，前些年嫁了人，家中平時只有夫妻倆，日子雖然過得平淡，但也算安穩。
霍斯衍拍拍淼淼的手：「我去看看師母。」
博主的ID叫一閃一閃小星星，淼淼直覺應該就是孟臨星，只有她才能拿到這麼珍貴齊全的照片資料。
第三張照片：連著做了五個小時手術的周主任體力不支，坐在手術室外地上休息，身前手術服濕了大半。PS：這是周主任最後一次上手術台。
接著，他走到房間前，很輕很輕地敲門，周老師女兒周雪歡來開了門，看到是他，門拉得更開：「進來吧。」
吳非：「大家發現沒，衍哥和他老婆一個上午都沒出現了，是不是去哪兒約會了？」
「進去吧，外面風大。」
一直堅持著沒有入睡的淼淼察覺到身旁的男人有了動靜，立刻睜開眼睛，四目相對，她看到他眼裡密布紅色血絲，臉色也稍顯蒼白，心忽然揪疼了一下，脫口而出問道：「去哪兒？」
霍斯衍摟著她坐下，揉了揉她的太陽穴。
他想以一副體面的模樣，去見周老師的家人。
從不輕易哭，一哭便是悲慟到了極點。
霍斯衍沒有拒絕：「我去洗個澡。」
淼淼點開評論。
時間來到中午十二點，人們漸漸地離去，屋裡恢復了安靜，周老師的女婿給留下來幫忙的人訂了午餐。
記得大一時，每每下課後，別的同學散去，他繼續留下來和周老師在實驗室探討醫學難題，往往太投入，連天黑了都不知道，做好飯菜在家中等候已久的師母打電話來催，周老師意猶未盡，索性把他一起帶回家，師母嘴上抱怨「你忙起來連老婆都忘了，乾脆和工作結婚去吧」，說著自己都笑了，轉身去廚房給他們熱飯。
霍斯衍在一張木椅上坐下，輕聲喊她：「師母。」
「話是這麼說，可醫生也是人啊，他怎麼可能沒有感情？如果將來醫生和病人之間是那種冷冰冰的關係，這個社會該是多麼的悲哀，究根結底，是醫療體制出了問題……」
……
直到昨晚，這間只有五十平方米左右的房子，迎來了它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徹夜不眠和徹夜痛哭。
看樣子又是一夜沒合眼。
逝者已矣，活著的人在哀傷過後，還是要好好地活下去，不是嗎？
屋裡處處擠滿了前來弔唁的人，他們是周立賢生前的親人朋友，其中也有不少是他的學生，這些曾受過他師恩，如今在醫學及其他崗位上發光發熱的桃李們，不遠千里地連夜從全國各地趕來。
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