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阮眠從車窗外收回視線，「我爸爸的公司……是因為你嗎？」
那份文件上詳細地列出了各種豐厚的條件，他將作為合作方無條件地為她提供一切便利，包括但不限於上大學的費用、所有學美術的費用、甚至還有一項囊括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唯一對他有利的只有一條，將來她的畫每賣出一幅，他將從中得到百分之十的利潤。
阮眠站在梯子上，又低頭看了看，正講著電話的男人察覺到她的視線，也看了過來，朝她點點頭。
哎？
「軟綿綿，我就知道，」潘婷婷吸吸鼻子，「你在這方面總是太遲鈍了……難道你平時都感覺不出來？他每次上課都偷偷看你……」
第一件事，去年十二月底他本來打算回國參加她的家長會，但在去機場的路上遭遇一場特大車禍，事後查明那是來自商業對手的惡意報復，雖然對方及時得到了更慘痛的教訓，可因為之前身體損耗得太厲害，他曾經在手術台上兩次失去心跳……所幸最後手術成功，他在醫院躺了將近三個月，直到現在身體也沒有完全恢復。
阮眠想轉移別的話題，可根本又想不到，只好舀了一勺面前的豆腐蟹黃羹放他碗里，「這個味道還不錯。」
「嗯。」
她坐回座位才發覺那舀羹的勺子是自己吃過的，剛想提醒，他卻已經捏著勺子把碗里的東西送進嘴裏，「確實還不錯。」
這傻姑娘。
這是事先就點好了？
她這才想起正事，壁畫還剩最後的收尾工作，總不能半途而廢，可真的捨不得，一點都捨不得——怕一鬆手他就又不見了。
「阮眠，你要知道，這是一場投資，一個精明有眼光的商人，是不會做虧本生意的。」
以前怎麼沒感覺兩人的身高差距這麼大？之前被他抱著，好像也只到他胸口？
「怎麼？」
「他喜歡你，你知不知道？」
懷裡的人抬頭，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面色透著些許赧然。
每個盤子邊緣都壓著魚尾金絲，更不要說上面盛裝的精緻食物，阮眠一邊看和*圖*書一邊在心裏算，有些懊惱地鼓起臉頰，她辛苦兩天畫畫賺的錢，估計都不夠用來付這餐的飯費。
潘婷婷拉著阮眠坐下來，小聲地說，「你可別看他那彆扭樣，其實他心裏也捨不得你啊，你看你去學畫這幾個月，他天天都幫你把桌子擦一遍，考試的時候，大家書不是很多嗎？又不想帶回宿舍，便打你桌子的主意，每次都被他吼回去……」
果然用這種方式來解決是最適合的。
最後只好找了個蹩腳的理由，「因為裏面的錢太多了。」
客廳暖氣開得足，才坐了一會兒周身就暖融融的，她乾脆把外套脫了，對摺疊好放在一旁。
阮眠快速地瀏覽起來，幾分鐘后瞪大眼睛看向他——
等了幾分鐘，齊儼才從樓上下來，手裡拿著一疊資料，「你先看看，如果沒有什麼問題的話就簽個字。」
可就在那時，她的信息來了。
那張他名下的副卡，裏面的金額大得驚人，每個月定時還有一筆錢打進來，她光是捏著薄薄的卡都覺得提心弔膽，用紙層層裹住壓在枕頭下，每天晚上睡前都要查看一遍還在不在。
那邊，齊儼結束通話，他走過去，扶住微微晃動的梯子，又抬眸看那近在眼前的纖細身影，眸色沉了沉。
當時他走得太匆忙，只是想著至少不要讓她有這方面的擔憂，倒是沒有考慮到這點，何況小姑娘心思又太敏感……齊儼暗暗思索著，總要找個別的什麼方法讓她心甘情願接受才好。
關係肯定是要確定的，可絕對不是這個時候。她正值最後的關鍵期，不能分心在別的事上，他的身體也需要調養一段時間……
她聽到他輕笑了一下，接著頭上傳來一種異樣的觸感，她全身一動不敢動，好半晌才遲鈍地反應過來，剛剛他在摸她的頭？
阮眠聽得微微紅了臉。
「你的意思是，你要當我的作品經紀人？」
那他還不會再離開？
阮眠下意識就想去抱他的腰，一想到自己的手上還沾著顏料，迅速又收了回來，臉頰摩擦和圖書著他胸前帶著微微涼意的布料，鼻間都是他好聞的氣息。
「我想修改一點內容，可以嗎？」
齊儼輕撫著茶杯邊緣，「算。」
「沒想到剛一見面，你就要搬到別的班去了。」
因為我們還不是那種我可以心安理得用你的錢的關係啊。
她的心暫時落回胸腔，凝了凝神，開始認真畫畫。
第二天阮眠很早就來到學校，想趕在大部分人到之前把自己的東西搬走，她落下的課業太多，根本跟不上原班級的進度，而美術班那邊會有專門的老師和針對性的複習計劃。
齊儼接了滿懷的軟玉溫香，衝力有些大，加上身體還沒完全恢復，他向後退了兩步才將兩個人穩下來。
如果他不在了，他的小姑娘該怎麼辦？
如果他不在了……
其實他根本不在乎最後獲利多少，而且依據他對她的了解，為了讓她能更容易接受，他特地把最先的百分之三提高到百分之十，沒想到她竟然主動要求提高到百分之五十……
「因為……」她吞吞吐吐，當著他的面卻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他挑眉，心裏有些詫異，「哪裡？」
有兩件事他沒有告訴她——
唔。他到底有多高啊？
齊儼忍不住唇角微揚，「是我。」
壁畫完工已經是兩個小時后的事，阮眠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正打算從梯子上爬下來，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男人，兩人的視線重疊在一起，他從椅子上起身朝她走過來。
於是他立刻回撥過去。
怎麼辦怎麼辦？
她不習慣居高臨下和他相對，小心翼翼地從梯子下來，站到他旁邊去，忍不住側頭看了看。
從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他比幾個月前清減了不少，臉色也帶著不同尋常的蒼白，估計是忙得沒時間休息，那麼現在他回來，是不是意味著那邊的事情告一段落了？
齊儼皺了一下眉，「先把外套穿上。」
走廊的風有點大，剛好兩人站在舀風的位置，阮眠身上又穿得單薄，風一吹來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嗯m.hetubook.com.com。」
齊儼看她垂眸、眉梢卻不停彎起來的模樣，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內容，幾乎呼吸一窒，她祝他新年快樂，可就在這個闔家團圓的日子，她在那個早已想逃開的家裡，會用一種什麼樣的心情給他發信息？
如果他不在了，他的小姑娘被人欺負，誰來保護她？
齊儼卻不贊同，「穿上，衣服弄髒了再買新的。」
「萬一，萬一我以後的畫一幅都賣不出去呢？」
還是趕緊把小尾巴收了，免得要他一直站在這裏等。
如果不是她主動提起，他肯定不會告訴她這件事。這個男人就是這樣的，從來不說，可背地裡總是為她設想周全。
阮眠深深吸了一口氣，神色認真，「我想把你最後能得到的百分之十的利潤改成百分之五十……」
如果這能讓她更開心一點。
齊儼看了一眼壁畫，目光又落在她身上，「好了？」
這兩件事都迫使他重新認真而慎重地考慮這個問題——要不要把兩人的關係更進一步？
阮眠也有些不舍，勉強牽出一個笑容來，「還在同一個學校啊，又不是以後都不能見了。」
他一半，她一半。這樣多好。
「這是什麼？」
齊儼不動聲色地欣賞她那可愛的小表情，只覺心情愉悅得不行，又想逗逗她，「放心，這家會館我有入股，可以免單。」
那意思是：放心，他不會走，他會在這裏等她。
「啊？！」阮眠不敢置信，「怎麼可能？」
阮眠幾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果然就帶著她去吃飯，就在這間會所某個雅緻的包廂里，他們剛坐下就有服務生進來把一盤盤菜放到桌子上。
未來的不確定因素太多了，這份合約，如今怎麼看怎麼都是傾向她這邊，畢竟他先付出的是實打實的金錢。
潘婷婷抱住她，「唔，真的好捨不得你。」
除夕那天，他剛好從icu轉入普通病房，之前的一場惡性高熱又將他送到鬼門關走了一趟，他躺在床上，聽著外面「簌簌」落雪聲，心情有些煩躁，甚至生出和圖書這樣的念頭——其實就算回不來也沒有多大關係，或許母親正在另一個世界等他……
齊儼發信息讓她下午放學到他那兒一趟。
阮眠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說之前還有任何的猶豫，那麼，就在剛剛，當他把小姑娘抱在懷裡，感受到她的心跳時……那個問題已經不再需要答案。
在她還迷茫著的時候，他已經確定了她未來的輪廓，那麼清晰，那麼美好。
好開心好開心。
印象中他是第一次「主動」對自己做出這樣親昵的動作，耳根又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紅了起來。
「待會還要畫畫，怕弄髒衣服。」
「真的？」她又有些高興起來，「這麼說，我也算間接賺了你的錢？」
他輕笑道，「不用擔心這點。」
她也是聽潘婷婷說，王琳琳家的公司在那場金融危機中破產倒閉了，可實力比它更弱的應氏實業卻僥倖逃過一劫，她很難不把這異常和他聯繫在一起。
穿著外套畫畫確實不太方便，另一方面，她平時都穿校服，過冬禦寒的外套總共也就那麼幾件，沾上顏料又不好洗乾淨，所以有時寧願凍一下，反正她身體底子好，也不怕感冒。
從那以後，那般灰色念頭再也不敢有，也不能有。
吃完飯從會所出來時，天色已不早了，司機已經等在外面，兩人上了車，車子匯入車流。
念頭一起，便很難控制住。
齊儼有些無奈地用手指抵了抵額。
身側的男人舒展著修長雙腿，燈光照進來又透出去，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忽明忽暗，「只有這樣，你才能過得安穩一點。」
臉好像要燒起來了。
華燈初上，映照著滿城春色。
曾玉樹瞪她一眼，耳邊卻悄悄地紅了，「無聊！」他開始幫阮眠把書往外搬。
雖然錢的數目不會變，可一想到那錢算是從他手上賺來的，就覺得那不是普通的錢。
阮眠有一種錯覺，每次不經意地回頭都能和他目光相對，好像他一直都在看著自己。
阮眠不好意思地咬了下舌尖，「我覺得你好高。」
沒想到潘婷婷和曾玉ｗｗｗ.ｈetubooｋ•cｏm.ｃｏm樹也在。
到老屋的時候，天上剛好下起了一場小雨，綿綿細如針，阮眠趕緊推門走進去。
他低頭抿了一口茶，輕咽下去，喉結微微聳動，「阮眠，我記得臨走前給了你一張卡。」
第二件事，他以「家長」的身份從她老師那裡要來美術單考的時間和地點，特地提前兩天回來，她考試那天，他就在考場外面等著。看到她和一個穿著校服的男生一起走出來，他沒有叫她，看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或許小姑娘現在還分不清對自己更多的是依賴還是男女之間的喜歡，又或許更適合她的是這些同齡的男生……
阮眠「喔」一聲，從他懷裡退出來，走到一邊拿起自己放在椅子上的外套穿上去。
光是想想就覺得無法接受。
「曾玉樹，你要不要也過來抱一下？我們黃金倒三角從此以後就要散了。」
她記得自己最後是這樣應他的。
她用兩根還算得上乾淨的手指輕輕捏了一下他手臂，這麼真實的觸感，總該不會是一個夢吧？
而一旦簽下這份合約，她的未來將和他直接聯繫在一起。
小姑娘甜軟的聲音將他從那重重的陰暗中剝離出來，連她的名字都似乎有魔力般，心裏念一遍，身體里的疼痛便減少一分。
「哎，」潘婷婷過來握住她的手，「軟綿綿，好久不見了。」
他微抬下巴，示意她自己看。
這人一定也察覺自己剛剛的幼稚的小動作了，阮眠第一反應就是窘得想推開他，可又捨不得，哎，還是再多抱一會兒吧。
「多吃點，以後還會長高的。」
當時身體幾乎弱乏到了極點，又不能讓她聽出任何的異樣，只好盡量把話題往她身上拉，將近一個小時的通話，大部分時間都是她在說，他安靜地聽，所有和她有關的事，他都想知道。
大概是茶水的浸潤，他的聲音聽起來清雅溫潤極了，「為什麼不用？」
潘婷婷的話一直縈繞在阮眠心頭，下午放學在校門口看到曾玉樹，她總覺得感覺怪怪的，和他打了聲招呼，便急急忙忙騎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