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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好像有一層頻率極低的波紋，伴隨著這聲長吟從遠處擴散過來，狄飛驚面色微動，左手輕撫胸腹之間。

「你這奇門之道，不過爾爾。」

不過，要想困住數百個龍精虎猛的江湖子弟，這陣勢就不能是一成不變的，必須時時刻刻移動用來布陣的物體。

「沃夫子，茶花，你們兩人留在這裏策應，若情況有變，助他撤退。」

雷恨盯著自己的斷腕，咬牙切齒面頰抽搐，看起來隨時都會返身去拚命，不過他後頸的衣物被雷動天一隻手扣住，死死拉扯過來。

而他另一隻手仍然按著小腹，指縫之間有鮮血滲出，張口的時候，破開的嘴唇里也滿是血色，像是咬著粘稠的血在說話，「他這一刀，徹底破了我大雷神功。」

刀光已經迫在眉睫！

無論是誰聽到了這聲嘆息，都會立刻聯想到失手摔碎美玉，無奈埋葬名花的惋惜，必然會因為其中的惋惜，感受到幾分軟弱，認為在一段時間的拖延遲疑之後，發出嘆息的人終究會回應對方的請求。

狄飛驚把手中的兩顆棋子放在棋盤之外，石桌邊緣，沒有抬頭，卻好像已經看清了這兩個人的傷勢，道：「不是蘇夢枕的刀法，是方雲漢傷你們至此？用了幾招？」

狄飛驚繼續落子，「總堂主應該已經率人攻打天泉山，五年之計，不能輕棄。不過你們都已負創，且先退去吧，把這裏的情況轉告總堂主，讓他有所提防。」

這就是一種勢。

蘇夢枕感受著身後迷影消散，心中也有訝異之情。

但是，好在他抬了頭。

然而方雲漢速度不降反升，刀光一橫，「無色的琥珀」被切著裂縫，大縫隙的周圍也有許多細小的裂紋蔓延，他的身體從這無色琥珀裂縫中穿過。

當再次於邊角處填上了一枚白子之後，棋盤上的絕殺之勢已然成形，且已經發揮到極致，雖然還有可以落子的空缺，但狄飛驚捏著那枚棋子，已經不能再順暢的落下。

方雲漢將雪亮的長刀從地下拔出，刀身上沒有沾染一點泥垢。

遠處圓融無缺的樹林，以「空氣，竹木，陽m.hetubook.com.com光，地面」，作為一個整體，完美且自然，使人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過去，都看不出一絲缺漏，如無懈可擊的大師作品。

他臉上自然而然流露笑意，步下凌虛，當空出拳。

其實不然。

石桌旁邊的水塘有一圈顯眼的波紋從左到右撞了過去，然後層層波瀾，回蕩不休。

雷動天要抓著雷恨，所以捂著臉的那隻手已經拿開，可以看到，從他額頭過了鼻樑，一直到下巴，有一條皮開肉綻的刀口，沒太多鮮血流出，但看著就像是一條粗大的紅色蚯蚓，使他保養得當的青年面孔完全變得猙獰、老朽。

雷動天一見到狄飛驚，一句話就說明了情況。他說話的時候，胸腔里好像有一個破了的風箱，正在拉動。

周圍的那些青竹隨之劇烈地搖動，千百枚竹葉紛飛，細微的破裂聲不絕於耳，一條條豎著的裂縫在諸多青竹的表面浮現。

「一刀嗎？」狄飛驚聽到這個答案之後，好像也有一個難以察覺的停頓。

狄飛驚還是坐著，讓人看不清面貌，卻不知為何給人一種長得極其好看，看的極其舒心的感覺，他回答了一聲之後，注意到前方刀鞘微動，便唯恐時間不夠似的，語速加快了一些，道，「閣下既然來了，必是要殺我，殺我之前，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也好叫我死的瞑目。」

莫非方雲漢還懂得奇門陣法？又或是機關方面的大行家？

杏色的袍子已經被他拋棄，白色的內袍背後有一大片刺目的血跡，但是他刀還在手，受傷至今都沒有一聲咳嗽，好像體內的十七八種病魘，也同背上的傷一樣，不敢在這個鬥志昂揚的時候來打擾他。

一草一木，微風泥土，都能轉化成索命的陷阱，奪魂的利鉤。

「六分半堂大堂主狄飛驚？」

方雲漢靠的是純粹的武學技巧，他自從接觸到武功開始，已經深深為這神奇的學問，為這前世渴望而不可得的妙術而痴迷，非但反覆翻閱抄寫所得到的種種武學典籍，也會回味自己經歷的各場戰鬥，從敵人身上和圖書學習有趣的、自己尚不能及的武學巧思。

這傷口看起來不算太嚴重，但是刀氣透體，使他護體神功的內力盡被摧折、泄露，這大雷神功就算是廢了，只剩下一套五雷天心掌法，此時一身功力、戰力，恐怕已不足平時一半。

嗤！

抓住整個陣法掩護雷動天逃跑的機會，判斷機關樞紐所在，一擊中的。

兩人的目光，宛若都不含任何意味的在空中相觸。

棋盤上，狄飛驚落子如飛。

嗒！

比如說，人在看到深邃黑暗的山洞時，精神就會自然的繃緊，擔心黑暗之中竄出什麼有害於自身的東西，而同時，山洞的存在，也必會影響山間的風向，甚至傳出怪聲，讓遠處的人產生更多不好的想象。

「我看你們來時之路已清，還不退回去嗎？」

是因地下的東西難以辨別，如果只斬斷其中一根索，於事無補，更有可能是白白浪費時間，而且除了他之外，其他弟兄也未必能夠擁有斬斷深藏於地下鎖鏈的能力。

金風細雨樓的五方神煞之中，上官中神已死，郭東神、薛西神身份神秘，刀南神的潑皮風部隊實際上是大宋禁軍中的一批精銳，在京城中可以用，卻不能夠貿然調出城外。

「看來也是他斷了外圍的暗索樞紐。」

雷動天和雷恨從林間急奔而來。

方雲漢從林間箭射而來，左手負后，右手連鞘長刀往地上一戳，刀鞘傾斜入土三寸，看著石桌旁低頭的人。

方雲漢眼中神光暴漲，目光一掃四下無人，右手長刀旋轉反握，往後一收，插入負于腰后的左手刀鞘，左手順勢鬆開刀鞘，五指向前一握。

他同樣猜到地下可能有機關控制著林中諸物的移動，卻沒有命令眾兄弟發動針對地面的攻擊。

金風細雨樓的那幫人，剛剛從奇門陣法造成的孤寂幻覺之中擺脫出來，都不知道方雲漢是怎麼出現的，聽他這話，紛紛注目蘇夢枕。

所以方雲漢在東海郡開山典禮之前，不但自己多次回憶戰鬥細節，還詢問了各個跟周屍交過手的人。

而每一次這樣的晃動過後，整片樹林好像和-圖-書會變得更加清晰，彷彿眼睛被清洗了一遍，且漸漸地有了陽光傾斜，落葉微風一併形成的明確方向感，無懈可擊的感覺被破壞，變得處處都有空缺，哪裡都能走入。

歷時五年，誘導這個北方神煞反叛所耗費的東西，在狄飛驚自己看來，要比改造黑白林所付出的代價更大。

這一退，是發自身體的本能，但是，退後的腳步還沒有落地，方雲漢自己的意志已經反應過來，前腳猛的發力抓地，把向後退卻的身體，又硬生生拉扯向前急沖。

棋盤上最後一片、十枚白子全被震翻，整個棋局混亂碰撞，散落開來。

他一抬頭。

方雲漢手已經握住了刀柄，聞言，嘆了口氣。

其中高保家提到的那種，靠著足音反饋確定地下根須何在的技巧，就讓方雲漢很感興趣，結合他自己修改過的五臟雷音反覆琢磨，今日才得以重現此技。

所謂勢，本質上就是具備獨特外表的物體，奇特的布局，溝通了本地的風、水，並使得目睹之人產生種種聯想。

沒有人能明白他為什麼選擇這個時候抬頭，誰也想不通他從那聲無限惋惜的嘆息裏面，能聽出什麼別的意味，以至於變了神色。

在他原本退後一步該去的方向上，毫無預兆的噴出一團藍綠色的火焰。

「壞了暗索，這陣法是不是就廢了？」

故而，蘇夢枕這一次失陷，實在非戰之過，而經歷這一次之後，如果給金風細雨樓造成的打擊不夠大，就算再過十年，狄飛驚也沒有把握製造第二次這麼好的機會了。

剛才那一根暗索斷開之後，方雲漢好像已落入了這個陣法更深的一層，在他前路之上，一道道險惡的變化正在發生，或已經完成。

火焰沒能觸及猛然變向的方雲漢，那異樣的威脅感就驟然轉移到了他面前的空氣上。

沃夫子這時才醒覺，這樣可以隨便行動的林子，才是真正的樹林應有的感覺。

無色無相的空氣，在方雲漢的雙眼之中，竟好像正在向著無色的琥珀轉變，如果膽敢沖入的話，很有可能落得被凝結在琥珀中的蚊蟲一樣的下場。和_圖_書

可在方雲漢消失之後，那整片林影，就像是紙上的圖畫，時不時的就被莫名的力量扯動，略微搖晃一下。

一道似山間松濤、長風浩蕩、空谷迴響的吟喝傳來。

「是。」

而迄今為止，令他印象最深的對手，無疑是周屍。

他們說的就是心裏想的，不說的就是不必表露的，無須以眼神做多餘的示意。

就這麼一剎那的遲疑，棋盤上所有的白子如同一條蟒蛇翻身，一枚接著一枚的被震翻，棋子翻轉與棋盤再次碰觸的聲音，宛若突然落了一場冰雹。

蓬！

而方雲漢能夠一刀斬中樞紐，使得外圍的大片林木停止移動，說明應當至少有上百根暗索是連接在這個樞紐上的，這個樞紐幾乎已經可以算是此處機關的要害之一。

……

六分半堂之所以要用五年的時間，耗費驚人的財富，把整個黑白林進行改造，就是為了在地下製造種種機關。

研究奇門陣法的人，運用眾多物體經過特別的布局成了勢，就可以溝通天地之間無處不在的「氣」，對於人的感官和身體造成更多的妨礙。

呼！！！

陣法並不是什麼虛無縹緲的東西，任何奇門陣法都要以實質的物體為根基，形成勢，才能溝通氣。

只有莫北神的「無發無天」，是凌駕在普通子弟之上的精兵，可以隨意調派，出城入城，無所顧忌。蘇夢枕一有大事，必定啟用。

「一刀。」

雷動天還能鎮定：「如果真的徹底失敗了，我們現在應該馬上撤退。」

沃夫子和茶花恭聲應下，他們目光掃及那邊的兩具屍體，一隻斷手，還有些沒能理清之前的情況，等一眨眼后，再轉頭去看的時候，卻見那個在蘇夢枕相反方向上的灰袍刀客，也已經不見了。

不過，當他再次切斷了一根暗索的時候，虛空中好像有一股極強的威脅降落下來，偏偏又無形無跡，不知道如何抵禦，令他身體本能的急退了一步。

方雲漢提刀一指，道，「你這個金風細雨樓樓主被困在這裏，京中總部又該如何了？」

這群人原路返回的速度極快，外圈的陣法縱然仍具備迷宮的效和_圖_書果，應該也拖延不了一刻的時光。

而此時，方雲漢已經再度向林中深入四十餘步，他每過一段距離，就會切斷地下的一根暗索，積少成多，持續的影響這陣法剩餘部分的運轉，以確保自己至少不要在這裏迷路。

今天這個圍困、暗算蘇夢枕的機會看起來輕鬆，實際上，除了在林中布置耗費的錢財，五年來，在各處的一些忍讓失利之外，為了能夠讓莫北神反叛，六分半堂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如果說，黑白林的外圈，是機關為主，奇門法陣蒙蔽感官的效果為輔，那麼在內圈，主從關係就顛倒過來。

空氣急劇翻卷，僅僅因為他五指屈握成拳的這個動作，手臂四周就捲起了幾道小小的渦流。

蘇夢枕只道：「你呢？」

奇門之「奇」，展露無遺。

「我當然繼續向內。」方雲漢長刀垂下，隔著十幾米，平緩淡然道，「怎麼，你還要同行？」

可狄飛驚一聽到這聲嘆息，神色遽變，讓人覺得斷了的脖子忽然挺直，一直低著的頭，霍然昂了起來。

蘇夢枕說著這話，卻也不看方雲漢是何反應，轉身帶領金風細雨樓剩下的人立刻離開。

「伏殺失敗了，方雲漢突然出現，蘇夢枕衝出了埋伏。」

雷恨急怒交加，聽到狄飛驚的話之後，只覺得自己手腕處的斷口要比剛才更疼了幾倍，「難道我們這一次的行動就徹底失敗了不成？！」

這一次的行動，早已經是勢在必行，就算沒有七輛馬車折辱十二堂主的事情，六分半堂也會在近期另找一個理由發動這個計劃。

工程完畢之後，狄飛驚只要坐在這裏下棋，就能夠操控機關，讓那些用於布陣的樹木基石，順應他的想法變動。

嗒！嗒！嗒！嗒！嗒！

他身在半空，前方本該可以落腳的地面，又在他眼前發生了如夢如幻的變化，黴菌似的綠色迅速擴展，起伏不定，一片實地，突然變成了泛著氣泡的腥臭沼澤。

「不。只是破了一處機關樞紐而已，外圈的陣勢雖然效力大減，猶存幾分迷宮效力，就算他破了所有機關樞紐，內圈的陣法，我仍能運發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