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天陰山下，城國如荼
第十九章 錯了
賀蘭右手逐漸握拳，負在身後，神色不悲不喜，向著天空看了一會兒，半晌之後，才將視線落在都白土身上。
而且是被那神秘未知的力量推動著，飛躍式的向前，像是在剎那間，就跳過了比百年千年光陰更漫長的發展，把所有的錯誤規避，把所有的關卡壓下，把正確的答案放在此世的武者面前。
劉青山目露沉吟之色，點頭贊同道：「貧道故鄉也有與道、佛、儒等各家言論相似的流派，雖然語言上的表達不同，但若翻譯過來，內中含義幾乎別無二致。」
到了那個時候，換血的大拳師在萬人規模以上的戰場中，已經不能任意馳騁，兵卒的刀劍有一定的可能，斬破他們的皮膚，淬毒的弩箭，若是中上一箭，都是莫大的麻煩，而如果披上重甲衝刺，又有被火銃火炮圍殺的危機。
但是飛鷹騎兵的出現，敵手功法的玄妙，還是讓已經有一段時間未曾盡興戰鬥的方雲漢，多添了些興味。
硝煙的味道逐漸變得稀疏，但還有些許氣味殘留在空氣中，一聲慘叫驚擾了煙氣。
……
都白土一晃神之後，也已經察覺不到那種情緒，但他不認為那是自己的錯覺。
今日的天穹，似乎並不比鎖江關的城牆高過多少。
賀蘭大可汗回憶著定陀羅真經之中的相關技術，眼中閃過哀怒之色，嘴上冷靜分析道，「原圖南和鐵齊都已經抵達荼利城，賀修平今日率領飛鷹騎兵趕過去之後，應該是直接率兵突襲，嘗試摧毀齊軍方面的糧草或彈藥。」
說罷，她在方雲漢肩膀上輕拍了一下，抬起頭來，轉身向劉青山與豐子安一抱拳，說道，「兩位，暫且別過，我先走一步，明日再會。」
然而，到了今年，已經停滯了千年的武學、武道，也開始向前了。
不過之前下手輔助訊問的時候，方雲漢已經試探過了，賀修平體內幾乎沒有明顯的真氣流轉的痕迹，或者說，他所修行的功法太過醇和高妙，根本不用強行去改變經脈，留下那些可供判斷的明顯特徵。
「哎！」劉青山想要出聲阻攔，卻是慢了一步，不由得多了一點憂色，喃喃道，「這定陀羅真經還有一樁異處。若是同樣修習這門功法，有過師徒傳繼的關係，這裏死了一個，作為師長的一方就會有所感應。」
尋常人等，比如周邊的這些將領同僚，根本沒有任何一人察覺，在他們眼裡，賀蘭仍然是那樣自信豪邁，在輕鬆隨意的神態之中，透露出無比的威嚴。
賀蘭望著他最引以為傲的部下們，眼前似是亮了亮。
也算是到了該急一些的時候了。
鎖江關軍營之中，之前火藥羽箭射落之時，在軍營里燃起的一些火勢已經被撲滅。
可是到了五百年前，鋼鐵的兵器已經成為各國的主流，火藥開始運用在武器方面。
老道士繞著躺在營地中，已經意識不清的賀修平走了一圈，貼了七張符咒在ｗww•hｅtuｂoｏｋ.cｏｍ•ｃoｍ他的體表各處，猶豫了一會兒之後，終究還是開口說道。
那真氣內力、經脈氣血交相呼應，彷彿是從生下來就該長成這樣的狀態，因為太過天經地義，質樸的如同山間隨便一棵小草，反而就完全找不到能去學習的地方了。
他走出大帳的時候，夜色未至，但是天上層雲重重，也見不到日頭所在，天光微暗，穹蒼沉鬱。
「應該不至於有清晰的消息傳遞，只是模糊的感受吧。」劉青山不能肯定，道，「這畢竟是別家的鎮教神功，貧道也只是聽說過一些，除了這兩個特徵之外，其他的，貧道就不清楚了。」
飛鷹騎兵初始的時候，是以賀修平當年帶回來的第一隻巨鷹為試驗品，由祭司一脈主導，除了馴養已經變異過的鷹隼之外，還嘗試出了用變異生物血肉製藥，讓普通鷹隼突破極限，體型大增的方法。
金杵大祭司沉聲道：「那一批飛鷹，平時可以飛行在一百五十丈以上的高空，竭盡全力爬升的話，能達到三百丈往上，無論是速度還是靈活性，都要比北漠最好的戰馬高出數倍不止。」
「不。」賀蘭也在這偏殿中的另一張坐墊上坐下，抬起右手，蓋住了上半張臉，「我說我大錯特錯，不是指錯在這裏。」
公孫儀人低頭看了一下自己雙臂，那幾處傷口已經上過葯，也用布條權且做繃帶綁好，只是她急行三百多里，風塵僕僕，那些布條已經變得灰撲撲的，衣服也有些臟。
營帳內，劉青山拿著一張破裂的紙符，眉頭緊鎖著說道：「又失敗了。」
——在今天之前。
公孫儀人指著地上的賀修平，開口說道：「既然問不出更多有用的東西，那此人是殺是留？」
高高的牆壁隔住了廣場上那些人的視線，被擊倒的將領雖然沒有受傷，但一時半會兒也根本爬不起來，而祖廟中那些祭司一脈的人，還未能趕過來。
賀修平渾身一抖，驟然睜眼。
他體內那多種堅韌不化的功力根基，從原本緩慢的步調逐漸提升，就像是一條雪山溪流匯入江河怒濤，消解、融合的速度提升了百倍也不止。
「如果是從前，單打獨鬥的情況下，可汗能夠戰勝賀修平，但是如果他選擇逃跑，能把他攔下的可能就很低。」都白土仔細斟酌著，說道，「但是有了定陀羅真經之後，可汗的實力我無法揣測。」
「看來他還有餘力，那我再補一下子。」方雲漢說著就要動手。
周邊的人自然退出了數丈的距離。
即使是賀蘭，也沒有。
他們為一眨眼之間的失敗感到震撼，但並不悲傷，反而想要為他們的王歡呼。
那是很少、很莫名其妙的情緒。
「一個人，他們的海皇嗎？那確實有一定的可能抓住時機，擊落一隻飛鷹。」
良久之後，賀蘭大可汗長嘆了一聲，道：「我錯了，我真是大錯特錯。」
「都白土，去把所有百騎長以上的人，全部召集過來，讓他們著甲，帶齊武器。」
他們的可汗，在面帶微笑向他們說話的時候，都白土竟然覺察出少許哀憐之意。
「這是一門直指天地之橋境界的無上絕學，在修行初期的時候，最鮮明的特徵，就是感應天星。」
像是北漠和大齊這樣，能發動數十萬大軍參与的大型戰爭，若再有人說，只憑寥寥幾個武夫就能論定勝敗，那是要被所有人笑話的。
金杵大祭司聽出其中意味，眼皮撐大了一些，說道：「賀蘭，這半年多以來你服丹練功，原有的差距確實應該會拉大，可是，真的會大到讓他逃都沒機會逃嗎？」
「是一開始就錯了啊！」
只因這樣的突變來的太激烈，太急促。
「這是功法上的特殊性。」
賀蘭皺著眉頭，分辨著那種初次體驗的情緒，緩了片刻之後，才說道：「賀修平死了。」
「難道不是？」金杵大祭司心中疑惑，反問道，「你們從前又不是沒有較量過，我也曾經旁觀。」
賀蘭神色莫名，道：「白土不能確定，連大祭司你這個煉丹的都不能猜到……」
賀圖王城之中。
「留之何用？」方雲漢袖子一甩。
果然就像他想的那樣，賀蘭的神情中沒有半點歡喜。
此時，拔刀出鞘的聲音響成一片，都白土回過神來，望著周邊的人，肅然敬畏的拔刀，這才依稀一起，剛才賀蘭說的話。
他看著另外兩人臉上的神情，聲音漸漸低沉下去，眼神數變，恍然、悲切、亢奮、憤怒都有，在須臾之間，已複雜到另外兩個人根本看不懂的程度。
雖然人數不多，卻軍容整肅，這裏的人，每一個都是北漠那一年四季都狂猛的風霜里磨礪出來的悍勇之士。
千年前的那位初代海皇，如果他願意的話，哪怕只是孤身一人，也能將天下都定奪在指掌之間。
心中激烈的情緒不曾繼續顯露在外，賀蘭如同雕像一樣，在那坐墊之上靜默了許久之後，並沒有繼續解釋他所說的錯誤，開口就是一道不明所以的命令。
但是隨著時光的流逝，群體的力量在飛快的進步。
從靠近殿門的地方掠起，掠過整個空地，遠遠的超越了祖先銅像的高度。
脫離了地面，向後飛出去的過程中，都白土看到了那些失敗倒地卻都無傷的同僚，看到了他們從震驚的神情，開始轉變成狂熱與驚喜。
「我還是去尋個客棧洗漱一下。」
與其他地方相比，北境的天空，有時候顯得格外高遠曠然，有時候，又好像顯得格外低沉一些。
賀蘭在祖廟偏殿之中坐了小半個時辰，跟大祭司說了幾句話，直到天已經黑了的時候，祖廟裡裡外外亮起了火把、油燈，照得通明如晝，北漠軍中百騎長以上的人，全部聚集在門外。
他也震撼于可汗的力量，卻https://m.hetubook.com.com更奇怪賀蘭為什麼要這麼做。
「是。」都白土鄭重點頭，矮小的身子做出近似蹲姿的動作，雙臂向兩邊拉開。
都白土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賀蘭也來到了他面前。
剛才賀蘭是說。
於是，那些付出了可怕的艱辛，攀升到了頂峰的人，與兵卒之間的差距，再度被拉開了。
方雲漢道：「那我送你一程。」
方雲漢應了一聲，轉向公孫儀人說道，「儀人，你是也準備在軍營中暫住一晚，還是到城中去另找個住處？」
金杵大祭司和都白土也想通了什麼，沉默下來。
方雲漢好奇道：「這門武功有什麼獨到之處？」
就連最為穩重的都白土，也忍不住附和道：「大祭司的話不無道理。」
所過之處，那些正在發動攻擊的將領，全部失聲。
都白土有些意料之中的感到萬分的壓力。
這場戰爭，對方雲漢來說，或許只是當初宋金之戰的復刻，那些敵國的將領、王者，守在他們的城池和宮殿之中，等著他一個個殺過去。
方雲漢不以為意地說道：「這也並不奇怪，我也去過一些遙遠的地方，別說天上的星象相似了，就連生民的禮儀，流傳的教派也有相似之處。或許是冥冥之中，有某種徜徉於星空內外的偉力，在影響這一切。」
到了三百年前，火銃出現，北漠的神弩，能將整支短箭釘入冰岩之中，能夠劈斷岩石的百鍊精鋼兵器，在各國軍中，也不再是什麼稀罕的物品。
他已經無力開口卻明白之前發生的經過，知道對方的訊問失敗，便依舊對著方雲漢勾起那個嘲諷的笑容，隨即，胸膛停止了起伏，卻是已然斷了最後一點生機。
劉青山連忙制止，道：「沒用的，他軀體上確實已經奄奄一息，精神上，在你的刀意斬擊之下，也已經衰弱的不成樣子。現在要殺他很容易，但唯獨那神志中的一點清明，難以蒙蔽。」
所以，哪怕是身體已經接受了這樣的變化，已經開始學習那些功法，但絕大多數人的思維，還沒有從過去的模式中解脫出來。
只是同樣站在眾人之中的都白土直起身來的時候，恍惚間覺得此時的賀蘭，與不久前的精神面貌有大有不同。
這三百多隻巨鷹能成軍，大祭司在其中居功至偉，也最為了解這隻飛鷹騎兵的優越性。
嘭！
聽到這話，賀蘭面上一怔，語氣有些飄忽地說道：「大祭司覺得，我要擒下賀修平，會很難嗎？」
而完成了換血的頂尖武人還是那麼稀少，拳師的上限，也未曾超越千年前那位已經被神化的初代皇者。
這件事情就被他們幾個人隨意揭過，方雲漢向豐子安問道：「今日天色已晚，軍營之中又剛剛遭受突襲，這三萬大軍是準備到明日再出發嗎？」
見眾人已經將自己的狀態調節到最佳，做足了一切準備，賀蘭的視線放在都白土身上，笑道：「四帥之中只有你在，那wｗw.hｅｔubｏｏｋ•ｃｏｍ.cｏｍ你也要準備好了。」
賀蘭大可汗的視線轉向都白土，說道：「你覺得呢？」
接著，是一道撼動地面的震響，一個人被從祖廟的廣場上打了出去。
言下之意便是，他想不通，率領這樣一批飛鷹騎兵去作戰的賀修平，怎麼會在一日之間就被擒殺？
「依貧道看來，這人所修鍊的，很可能是星斗教的鎮派神功之一，《晝去定陀羅真經》。」
「原來你們已有這樣大的差距。」大祭司說道，「你沒有料到大齊那邊，同樣有你這樣突飛猛進的強者，沒有事先讓他們警醒，確實是錯了。」
是什麼時候，頂尖的武人個體，已經無法輕易的去左右一場戰爭的走向了？
於是，即使是那些稱王稱皇的武者，也不再被視為正面戰場上決定性的力量，只是當做重要的戰力來看待。
他聽到賀蘭說。
賀蘭大可汗與都白土、金杵大祭司正在談話。
震動的感覺，甚至從廣場越過台階，來到殿內，傳到了大祭司盤坐的身體底下，讓他深深的感受到了那股像是與地面相連的力量，是何等渾厚。
都白土隻言片語也不多說，領命去了。
那像是風的聲音，像是鷹的聲音，也像神的聲音。
賀蘭大可汗悠長的吐了口氣，捂在胸口的手掌放下，說道，「定陀羅真經的神妙，你們兩個也有所體會，按照其中的記述，這確實就是賀修平已經身亡的警兆。他是遇上了實力差距極大的敵人。」
「不用了。」公孫儀人抬手把一縷髮絲挽在耳後，垂下眸光，眼中似有笑意，卻被睫毛掩住，說道，「只有你的琴音能有效的對付那些乘鷹的射手，還是留在軍營之中，以防萬一。」
失聲也失敗。
一直旁觀的豐子安，這時才有插話的餘地，道：「就算被他們知道了此人死前經歷，也沒關係，這樣的戰爭，到最後總是真實實力的比拼，他們或許還有奇兵，我們這邊倒是原本就沒什麼著意隱藏的秘密。」
「什麼？」金杵大祭司一驚，「他不是今日凌晨的時候，才從我這裏領走三百飛鷹，怎麼可能現在就死了？！」
「陀羅真經修行初期，意念定鎖陀羅星，能逐漸為自己的精神增加凶威煞氣，修行小有所成之後，就能使意識之中有最後一點靈明，猶如星辰長耀，可以殺之，不能迷之。」
方雲漢也沒有在那營帳之中久留。
說著，老道士抬頭看了一眼營帳外的天穹，神色中有少許驚奇，說道，「之前沒有好好注意過，現在想來，你們這裏的星象居然跟貧道故鄉極其相似。」
一座座大帳之間，人來人往，方雲漢獨自站了一會兒，動中取靜，心神卻漸漸拔高。
「這種感覺不會有錯的。」
片刻之後，等他有些眯著的雙眼，再度睜到正常的大小時，像是有兩抹流火赤金，在眼尾閃過。
「是。」豐子安回答道，「鍾季棠大將軍的八萬大軍，也已經到位，隨時可以策應。我htｔｐs://ｍ.ｈetｕｂｏｏｋ.ｃｏm•cｏm已經跟各部將領議定，明日三更之時出兵。」
祖廟偏殿之中，大祭司背對著殿門的方向坐著，回想剛才賀蘭所說的話，心中隱隱有一點荒謬的感覺，卻又找不到半點可辯駁的餘地，神色極其沉重。
時代變了。
那當然，不僅僅是想要檢驗手下將領的實力，也絕不可能是只為了檢驗、炫示自己的實力。
豐子安與劉青山各自還禮之後，公孫儀人便獨身出營去了。
「好。」
另外兩人看他神態動作有異，連忙問道：「可汗，怎麼了？」
「我有一些話要跟你講，每一個字，你都要牢牢記住。假若事情真的那樣發展，那麼，你就要按照這段話，一絲不苟的去完成……」
一千年前那些工匠打造出來的刀劍，就算是拿去砍一棵兒臂粗細的小樹，也有可能崩斷劍刃，假若以這種兵器，對上了完成練骨換血的大拳師，都不可能有刺破其皮膚的事情發生。
劉青山解釋道，「星名陀羅者，其質屬金，北斗浮星，化氣為忌，列為煞星、凶星。」
都白土飛過了高高的祖廟牆壁，落在外面的泥地里，過了兩圈之後才站起來。
方雲漢詫異道：「你是說，這人死了的話，北漠那邊就有人會知道他臨死前的遭遇嗎？」
各種的紛雜的聲音掀起，然後，在一眨眼之間，被一道悠遠無盡的異響壓了過去。
軍營之中自有軍士往返巡邏，也有不少人正在忙著處理那些被火藥炸壞的營帳，為一部分士兵重新安排住所，傷兵則抬去醫師那裡救治。
他們在賀蘭從偏殿中走出的時候，一起躬身行禮，堪稱嘹亮的聲音，整齊劃一，向他們的王者問候，恭敬而雄闊的傳遍了整個祖廟。
這高大的老者，聽到背後、殿外傳來的拔刀聲，聽到哪些將領的呼喝聲。
若是尋常的敵人，方雲漢說不定還會留他多活一陣子，以真氣探索對方經脈，就像他學習金剛不壞神功的時候一樣，看看能不能窺見對方所習功法的奧妙。
金杵大祭司高大的身子蹲坐下去，雙腿盤在坐墊上，苦思道，「但是以賀修平的實力，就算是你和伏邪渾要殺他，也絕不容易，所謂極大的差距，真的有這種可能嗎？」
軍隊的整體戰力，比起一千年前，早已經是翻天覆地的差距。
雖然沒有任何具體清晰的消息，但是，那股死亡的氣息，以及完全無法掙扎就被擊敗的碾壓感覺，實在是太過強烈，使賀蘭話說到一半，就不由自主的抬手捂住心口。
忽然，一股玄妙的感覺，順著冥冥之中的聯繫，捲入賀蘭心中。
「大戰將起，我想看看，我的勇士們到底掌握著怎樣的力量，來！拔出你們的刀，將弩箭上弦，不必掩飾袖裡的飛鏢，囊中的毒蜂，向我進攻。」
他也感覺到了，原本就住在祖廟裡的，那些祭司一脈的人，全都在圍觀這場戰鬥。
以及，又是何等驚異的力量，摧枯拉朽一般的擊破了那股渾厚，把都白土打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