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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高說道：「下官必定竭盡所能。」

他以心神異力，欺瞞扶蘇等人的五感，讓他們能見葫蘆，卻見不到他的身影。

屋內，趙高右手一抬，抓住了亂神劍柄。

周身黑氣一卷，月光下，飛檐上，人影已去。

在他的眼睛里，只有一個金色拳印破空浮現，帶著這裏的草木、地磚、房屋，永不可能具備的沉重感覺，砸在他的劍尖上。

大秦當下，所謂法出於君，至胡亥在位，愈發的無法無天，肆意操弄權柄，以殘酷暴行為樂，又以「稅民深者為明吏」，以「殺人眾者為忠臣」。且令百姓增交菽粟芻藁，自備糧食，轉輸至咸陽，供官吏、軍隊以至於狗馬禽獸的需要。

他一手緊緊的撫著胸口，只覺心臟激烈的跳動，幾乎要從胸膛之中躍出，不自覺的張大了嘴巴，奮力的喘息著，額頭鼻樑之間迅速的滲出大顆的汗珠，手心和背脊上也傳來濕潤的感覺。

屋門內外的六道身影同時動作，如同瞬息移形的身姿，牽動大股的氣流，三處暗下去的火光，被這股風吹的變形。

然而他這夜以繼日的一路急行，回到了咸陽城之後才發現，秦皇的第十八子胡亥，居然已經登基了。

燈火旁邊的半杯酒還在。

那一把火，燒的連綿宮闕盡成焦土，黑煙滾滾，火光映照了大半天空，煙氣在之後的一段時間里，瀰漫周遭數百里。

六劍奴中的真剛答道：「已經送到，是由護國法師星魂大人親自接手。」

「前日劍聖蓋聶，名不虛傳。今夜羅網六劍……」

今夜光怪陸離的一場對談，夢中數年，那既深刻又顯得模糊的經歷，也只在不到兩刻鐘的時間里流過。

也許這不祥之說是真的，今天亂神也是第一個上，第一個……死！

方雲漢在大齊的時候，有跟劉青山探討過，按照劉青山的說法，在他們的修行體系中，武人的精神堅定純粹，而術士的精神柔和細膩，這是本質上的差別，若要二者兼修，往往是費力不討好。

今天晚上與扶蘇一會，過程與結果，只能說是不出預料。

然而，若在其中一條路上，已走出了足夠的高度，想要借鑒模擬另一條道路上的部分法門，卻也不難。

他彷彿在說，「看來你們，沒有活下去的價值。」

他怔了怔，耳邊傳來一道聲音。

扶蘇將手在趙高肩上拍了一下，轉頭看著院中月光，道：「夜色深了，你回去之後也早些休息吧。」

亂神分hｔtps://m.ｈeｔｕbｏok•coｍ•cｏm明離那個面具人只有數尺之遙，卻根本看不清那個拳頭，是從哪裡打出來的。

至此，天下局勢一發不可收拾，反秦的烽煙覆蓋於三山五嶽之間，之後沒過多久，胡亥也在宮中自盡，反秦大軍打入咸陽城中。

黑色面具，徹底遮住了他的面容，但殺人如麻的劍奴們，好像已經看到面具之下，那個帶著不屑與十足血腥味的口齒張開。

趙高邁步，踏入了另一座院落，心頭的異樣感覺縈繞不去。

兩邊的走廊幽靜，面前的一切，都籠罩在空靈清澈的月光之下。

風聲過處，扶蘇身上汗意一清，心頭燥熱思忖，腦海中的紛亂騰雜，好像也全都被撫平了一剎那，就覺得全身都輕鬆下來，雖然張口，一時間卻輕得忘了言語。

靜了片刻，趙高放下了手中的情報，來到卧榻之上，決定休息一晚，調息練氣度過這一夜。

扶蘇忽然覺得這些人與草木之間，草木與房屋之間，都有一種出奇的相似，一旦戰火席捲而來，他們都如同零落的花瓣，無能為力。

隨著功力運行，森冷的內氣，鎮靜心神，他心頭難知來源的不安感覺，被鎮壓下去，氣質變得寧靜。

門前的屋檐粉碎摔落，兩扇門板布滿崩裂的紋路，門框幾乎向內脫出。

他還下令要繼續擴建阿房宮，發民遠戍，民怨沸騰，不可抑制，有百姓揭竿而起，更有多處託名六國遺族，聚起數十路烽煙。

「呼！呼！呼！」

趙高能在秦皇身邊爬到這樣的位置，自然對自己的要求更高，就算是連夜不睡，也是常有的事情。

沉悶無比的一聲，像是預示著蔓延在整片大地之上的碎裂痕迹，震人心魂。

如此營造神秘氛圍，不知不覺中令心神緊繃，才方便他用入夢之法，為扶蘇營造一場夢境。

五湖四海之間的戰亂還在持續，咸陽城中的餘燼燒盡時，半座高樓垮塌下來，碎散的焦炭驚起了大片的煙塵。

只不過，今天晚上從扶蘇那邊回來之後，趙高就有一些心神不寧。

扶蘇看不到那人到底身在何方，只好注視門口的方向，開口挽留：「道長……」

扶蘇向趙高走了幾步，定視著他，口鼻之間的氣息頓了頓，說道：「很好，你要再用心一些。」

桌上的那盞燈還好說，門框邊上的兩盞，卻是有燈罩的，火焰一起，頓時燒著了燈罩，焰光亂晃，焦臭的味道立刻和圖書傳出。

那些大局上的變化，在夢中的時候，好像無一不是真實的刺|激震撼著他的精神，但是，隨著他從夢中醒來，很多東西都已經模糊，只能記得一點大致的走向。

望著周圍這些靜立無言，似敬似懼的護衛僕從，看著庭中生長的香草小樹。

噗！！！

他們六個，之前都曾經被純陽子擊落湖水之下，看起來絕對受傷不輕，而這個時候，似乎又都神完氣足，這種傷勢痊癒的能力遠超一般劍手。

六劍奴的眼神銳變，各自擺出最有利的拔劍姿勢。

不過也多虧了，那些東西已經模糊掉，否則的話，扶蘇懷疑，他的頭或心，總要有一個會承受不住。

屋內燃起了燈火，桌上有一盞門口，兩邊各有一盞，燃的是羅網秘制的油膏，無煙無味而格外明亮，將整個室內都照得亮堂堂，更勝過屋外的皎潔月光。

「夢醒夢沉，夢前夢后，今夜都已經不是傳道的好時機。貧道來此一遭，不曾傳法，百盞美酒，便只取一葫。」

那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寄望于自始皇帝往下，相傳萬世的功業，終究還是在這火光之中徹底的崩塌。

掩日、驚鯢作為羅網天字級別的殺手，獨自在外行動，玄翦則落在如今的大秦影密衛首領章邯手中，而後五把劍，就在六劍奴身上。

「西嶽君，特來審劍。」

燈火同時向門外拉伸，靠近門框的兩盞燈直接熄滅。

扶蘇抬頭看向廳中，想要看到那個懸空的葫蘆，只是這一次，連酒葫蘆也不見了。

「是夢……」

換了一身黑衣的方雲漢，披散長發，立在飛檐尖端。

趙高坐在長案旁，開始閱覽今日送達的各類情報。

「從小聖賢庄之中得到的古卷，是否已經送到陰陽家手上了？」

同時撲上來的另外五名劍奴，居然被這些沾著血紅的氣勁，迫得頓身止步，揮劍斬開那些血色急影。

「餘下的酒，請公子日飲一盞，百日百盞，飲完之時，酒盡心清，或許就是你我再相見的時候了。」

幾句對答之間，趙高已經來到了自己的居所。

有士兵來報告，說是秦始皇在咸陽城中突患急症，幾天之間就撒手人寰。

至於第六人亂神，所持寶劍雖然不在越王八劍之列，卻同樣是越王勾踐所鑄，傳說勾踐鑄成此劍不久，越國就被吳國大敗，連勾踐本人都被俘虜。

趙高的身影從走廊一側轉來，他的聲音，打散了扶蘇心頭尚未和圖書分明的感慨，使那些浮動的念頭沉澱下去。

但是劍奴亂神的手臂，卻被倒竄回去的寶劍，在眨眼之間撕裂。

所以亂神之劍，又被視為有不祥意味。

大秦鐵騎即出，初時銳不可當，後來卻連遇猛將，多逢敢死之士，兵鋒受遏。

扶蘇舉步走到門前，向外看去，這時候才月上中天，喚人詢問，得知他斥退了眾多僕從與護衛之後，在廳中才獨處了大約兩刻鐘。

有妖異黑氣降落院中，如煙如雲，現出一人。

羅網之首陰柔的五官，帶上了一層厚厚的，燈火也不能驅散的晦暗。

秦皇的政令雖然有諸多苛虐之處，但他卻絕對是個勤政之人，即使最近這些年，他看起來為求長生，已經分攤了許多心力，仍然常常在夜間批閱奏章，直到月影西落。

不過，就像當初留給上官海棠的心刺法門，習武之人使用這些精神上的法門時，如果不是為了殺人的話，總顯得有些隔行的生疏感，頗為繁瑣。

趙高以劍名為人名，為六劍奴之中的五人，取了對應他們手中寶劍的名號。

扶蘇對著趙高看了一會兒，移開視線，說道：「這裏沒事，只是純陽道長把約定提前，來了一趟。」

那是不是只有把根須扎得更深一些，會讓自己變得更加沉重、堅定，才能扛住風和火，浪和霜。

扶蘇驚醒。

那面具下的目光掃視眾人，頭顱微微偏了一下。

在那個夢境之中，在喝下了毒酒之後，已經死去的扶蘇，卻好像化作了一種更為遼闊的視野，縱觀天下的局勢。

略帶沙啞的沉絕語調，伴隨黑氣掃向四方，院中葉亂飛，屋內的三處火光，又驟然一暗。

這種情況除了是因為他們本人內力深厚，又有充足的珍貴傷葯供應之外，也是因為，當年在羅網組織為各大名劍選拔劍主的時候，每一個候選者都曾經歷過殘酷無比的訓練。

終於，在滔滔大浪邊上的一場決戰之中，大秦的主力，被一個勇悍無匹的大將率軍攻破，彼方以寡敵眾，竟使殘餘秦軍迫不得已，束手請降。

桌上燈盞里的油用掉了一小半，趙高才看過了十份情報，有時候一份情報瀏覽過後，竟覺得有些記不住重點，要回頭再看，這在他身上簡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話音一落，廳中又捲起一陣清風。

趙高的居室之中，時間一點一滴流過。

那囂張的惡意，居然使得五名見慣了殘殺的劍奴，忽然對殘殺兩個字，產生了更深一層的ｗｗｗ•ｈeｔubｏｏk•ｃom.com感觸。

等他再次回過神來，心裏冥冥之間就有了一種思悟，知道那位從頭到尾不曾現身的純陽子，已經真正離開。

趙高道謝之後，再次離開，即將行到走廊轉角，徹底踏出這片月落的時候，他趁著轉身之際，往扶蘇那邊瞥了一眼。

他們的體質，在反覆受傷與各類毒液、藥物的作用下，已經異於常人。

他好像知道那種莫名的危機感，到底是從何而來了。

這種異樣感，有部分可能是因為扶蘇語氣姿態之中，流露出來的一些微妙難言的地方，而更多的，則是從未知之處滋生。

六劍奴，分別侍立在房門內外。

趙高在他的目光之下，微覺有異，但仍然保持平時的姿態，恭敬著說道：「下官聽到這邊有異動，擔心公子的安危，所以趕來觀視。」

扶蘇還在原來的位置，換了個仰首的姿勢，看起來正在賞月。

扶蘇驚痛交加，悲切莫名，連忙趕回咸陽。

卧榻之上，趙高睜開眼睛，換成跪坐的姿勢，揚聲道：「是哪位貴客來訪？」

那時營救齊皇，方雲漢接管劉青山的入夢渠道，就參悟出了其中幾許奧妙。

也多虧扶蘇這人，生在一個這樣的世界，卻真沒什麼武學上的根底，不然那夢境留下的影響，未必能這麼順利而深刻。

心上的種子已經種下，接下來，就該排除一些未來最有可能傷害這株嫩苗的人了。

趙高本就是面朝著扶蘇往後退的，此時直接停步，倒也不必再轉身，說道：「十八世子雖然年幼，卻天資聰穎，對帝國法度領略頗深，連陛下也曾讚許。」

大秦對各地的掌控能力，飛快的削減，咸陽城中，群臣或憂心忡忡，或激憤震動，於是調集大軍出征，意圖橫掃四方，重定天下。

走在院中碎磚鋪成的小路上，他忽的開口說道：「設法調查純陽子的行蹤，他那把劍，其形其質，皆有不凡之處，也可以從這個方面入手，追查他的背景來歷。任務定為甲等。」

「公子！」

桌上的那一盞燈，則被趙高左手拿住，因他內力流轉，燈焰一定，照見了六道飛殺而去的身影。

趙高垂眸說道：「哦，那想必純陽子已經獻上完整的長生之法，下官先在這裏恭喜公子了。」

「世人以劍藝稱量武藝，以劍器喻示心氣，聽說羅網為帝國兇器，搜羅天下名劍泰半。」

逸散的拳勁，猶如一個碩大的無形之物，撞在屋前。

忽然，房內的三處燈盞，燈油劇烈燃燒，火光https://m.hetubook.com.com躥起半尺多高。

……

扶蘇大口的呼著氣，腦海中那種紛亂疼痛的感覺，逐漸的緩解，桌上的燭火映入他的眼中，照亮了殘存的複雜情緒。

「我是想為父皇多尋一門長生之法，不過道長說天時未至，還不到傳道的時機。」扶蘇擺手說道，「這件事情你不必多管，更不可以讓你的手下驚擾了道長。」

院子裏面，面具人卓立如昔，好像剛才那一拳，根本不是他打的一樣。

「父皇讓你教導胡亥，關於帝國律令的學問，胡亥學的如何了？」

屋內的燈光漸弱。

裊裊縈繞于周身的黑氣之中，暴現出一個黃金一樣的拳印。

不久之後，這位二世皇帝，就逼殺了自己兄弟姐妹二十餘人，扶蘇也被一杯毒酒奉上，丟了性命。

「多謝公子關心。」

他說這話的時候，不遠處就有一個看起來正在掃地的僕從，聽完這段話，那僕從立刻轉身離開，身法利落，腳下踏地無聲，原來竟也是一個羅網的殺手假扮而成。

劍法高手的感官，必定敏銳超常，尤其是六劍奴之中的「斷水」，劍術已經修行到接近心眼的境界，卻仍無法鎖定房中燈火異變的源頭。

整柄劍倒著貫穿了亂神的軀體，人形的軀殼四分五裂，帶著拳上傳遞過來的剛勁，炸散開來。

扶蘇點了點頭，看趙高退遠了之後，卻又突然叫住他。

「這到底是不是夢？」

他跪坐的身影，被劍上附帶的力道牽動著，后移了一尺，順勢站起身來，左手上的燈光依舊，人的臉色，卻已經猛的沉了下去。

亂神名劍，果然不凡，受到這樣的一拳，居然不斷。

方雲漢心情不錯的哼了幾句小調，扶了一下臉上的面具。

「也太令人失望了吧？」

門外有月，月照全城，桑海城中，一處飛檐之上。

趙高低眉順眼的拱手說道：「遵命。既然此處無事，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亂神原本在門外，動作最快，那一把奇形長劍，在驟明驟暗的環境里，映照出令人眩暈的光彩，一劍刺向面具人的頭顱。

扶蘇望了他一眼：「嗯？」

夜風吹動，燭光明滅。

據說當年，越王勾踐以白馬白牛祀昆吾之神，從昆吾山采精金鑄冶八劍，對應八方精氣，分別命名為，掩日、玄翦、驚鯢、斷水、轉魄、滅魂、魍魎、真剛。

光潔如新的客廳之中，幾許輕紗從房梁之上垂下，在外面吹來的夜風之中，盪起又復落。

趙高繼續前行，在陰暗處，羅網六劍奴相繼來到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