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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輸仇看他們竊竊私語，也不在乎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嘿嘿笑道：「其實，這兵魔神要是動起來的話，更方便我們弄清楚其中一些構造的道理。」

數十根本該柔弱無依的藤蔓枝條，錯落有致的刺穿了那機關巨蟒的軀體，有的豎直刺入，有的斜向釘穿，把整條巨蟒從頭到尾的固定在牆上。

樓蘭大祭司冷眼旁觀，心中更涼，撐著權杖，挺直身體說道：「說了這麼多，原來你的目標也是兵魔神。真是想不到，樓蘭安穩了這麼多年，一夕之間，四處的豺狼都聞風而來。」

他耗費苦心製作的那條機關巨蟒，此時竟然被釘在石壁之上。

三名機關大師默默盤算，按照這一套動力傳導系統反推過去，先後驗證，這兵魔神應該真的如同古老傳說一般，是呈現人形的機關造物，但是，這個機關巨人若是完好的話，高度可能接近了三十丈。

一說到自己的專業領域，公輸仇就連之前對這個年輕道人的忌憚都全忘了，當場反唇相譏：「你以為我們公輸家族，像你們墨家一樣，只會死守著古朽的老物，單純依靠祖師的庇蔭嗎？」

呂大師扶著身邊大鐵鎚的身子站穩，目光粗略一掃。

大祭司自忖今日必死，也不想叫外人看輕了樓蘭的氣節，索性就要再開口，罵個痛快。

年輕道人探手入袖，從寬袖之中，夾出一塊鐵片。

焱妃在陰陽家術法上的修為，僅次於東皇太一，但她面對方雲漢的目光，更覺得周身有寒芒散亂而來，如同柳絮飛雪。

方雲漢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目光微偏，語氣平和，說道，「呂大師來到樓蘭，想必也是為了一瞻這傳說中的上古機關，說來也是巧了，貧道不久之前，正因翻閱了呂大師相贈的機關手札，才能順利進入這座高塔，正該道一聲謝。」

「假如再被投石機之類的東西，造成損傷，只要破了關鍵節點，這尊機關巨神也許連這座城都出不去。」

方雲漢再轉向大祭司，「你也讓樓蘭衛兵暫停，趕快救治傷兵吧。」

風聲翻騰如同海浪，呂大師等人被捲入其中，踉蹌落地之時，眼中已經映照出一片截然不同的景物。

「讓這具機關動起來，對你擁有非凡的意義嗎？」

不過從離地約六米的地方開始，又有一些類似齒輪槓桿的結構，糾纏錯節，一直延伸向上。

好像在提醒著別人，這兩位陰陽家長老的性命，其實與普通人一樣，並沒有堅硬到哪裡去。

「貧道不曾跟他真正會過面。」方雲漢說道，「ｍ•heｔｕｂoｏk.ｃｏｍ•cｏｍ至於你所說的，東皇太一的部分意蘊，則是來自……」

「這世上哪有什麼東西是專職殺戮的，任何事物，只要站在不同角度，都能看出不同意義。」

「哈哈哈哈……」

「你們幾個留在這裏也無用，出去通知秦兵，停止攻城。」

方雲漢望著空中那把鎖鏈捆縛的重劍，道，「就拿劍來說，劍本兇器，但是當今天下名劍，難道不是個個都有殺戮以外的寓意嗎？」

「陰陽家追求天人極致，到了你們這一代，不是已經認為道就是力，真正的道理一定能夠帶來更大的力量，反過來說，力不就是道嗎？」

他正說著，忽而目光凝在了焱妃身上，饒有興緻地說道，「從進入古塔到現在，你的心情都沒有太大的波動，唯獨剛才，說到兵魔神動起來的時候，驟然心生波瀾。」

比他們更早進來的陰陽家三人及公輸仇，此時都站在墨家眾人的左側，貼近牆壁。

雖然留在他們頸部皮膚、眼角旁邊的，只是細細的血線，但這些痕迹卻把他們身上從容雍華的氣度全部切碎，營造出一種平凡脆弱的姿態。

方雲漢平靜說道，「貧道對機關術很是好奇，兵魔神雖然是上古機關，卻凝聚著超越當前水準的機關術智慧。」

鐺的一聲，鐵鎚被指風擊中，凌空轉折，飛向來時的通道之中。

呂大師：「……」

班大師立刻說道：「墨家與公輸家是宿敵……」

眾人一聽這話，大多驚奇四顧。

再談到能夠擊敗這樣的蚩尤，軒轅黃帝一方的力量，也只能用天神助陣來解釋了。

這座塔從外部看來分為多層，而在內部看去，卻是空曠寂寥，並沒有被地板一層層隔分。

他們頭頂那些從寶塔四壁上延伸出來的齒輪槓桿，結合在一起之後，看起來確實像是一套動力傳導系統。

震顫喉結的乾癟笑聲傳來。

方雲漢道：「哦？」

班大師還要拒絕：「這……」

同為機關術方面的大行家，呂大師深知，這機關巨蟒的軀體何其堅硬，莫說是尋常藤蔓，就算是越王八劍那樣的神兵利器，也未必能一舉留下多深的痕迹。

公輸仇他們三人本來已經快要行動起來，聽到這個問題，也不自知的頓住了腳步。

在那個遙遠的上古年代，擁有八十一尊這樣的機關巨人，難怪蚩尤會被後世傳為神話，視作兵主。

能以藤蔓擊穿這等機關造物的人，還能讓這些藤蔓始終保持堅硬質地，掛住數千斤的重物，其人和圖書內力之深，簡直可以說是駭人聽聞，以呂大師的見識，只覺得就算是燕太子丹、六指黑俠在此，也決計無法相比。

方雲漢抬手彈指。

方雲漢的答案卻讓他們有些失望。

但是這套傳動系統實在太大，比墨家機關城三百年來引以為傲的機關青龍和機關玄武，更顯驚人，實在不像是俗世之物。

在翻開鐵片之前，方雲漢動作緩了一下，看向入塔至今最沉默的一個人。

這是何等可怕的一個數字。

「那我就先打死你這老傢伙！」

班大師抬頭望著那些機關。呆了片刻，顫聲道：「魔神，真是魔神吶！」

如果當初相見的時候，純陽子自在悠閑，鋒芒內斂，那此時的他，根本就像是沉浮著千百利刃的一座劍池，無時無刻不在向外反照著湛然光輝，混雜揮灑著散亂寒芒。

公輸仇眼前忽然閃過一道巨影，大鐵鎚悍然出手。

公輸仇看起來倒是沒受多少傷，不過這個老頭的眼神飄來飄去，卻是露出十分心疼的神色。

湘君只覺得心口微涼，似乎多了一點光暈，凝固在他胸口的位置，他感受著那一點光芒其中蘊含的劍氣，知道這看似平和的光點，隨時可以穿心奪命。

「嗯？」

湘君與湘夫人神情狼狽，臉上的驚異之情到此時也難以掩去，他們身上的華麗衣袍，都有被利刃切割過的痕迹，有些傷痕更是貼近要害。

公輸仇激動的渾身都在微微顫抖，「機關術的力量居然能夠達到這種程度嗎，始皇帝還是遠遠的低估了兵魔神啊。」

說著，他又一笑，許諾道，「呂大師，你大可放心，到我手中的這份圖紙，絕不會在這世間造成任何殺戮。」

呂大師定睛一看，果然是曾有過交集的那位純陽子，不過這次見面，不知為何，他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身上的氣質，有一種翻天覆地的變化。

公輸仇揮動著左手，他的左手自肩部以下，都被替換成了機械臂，但卻靈活不亞於血肉之軀，五指一握，嘶啞的聲音激蕩胸中，道，「既然傳說是真，那九天玄女是神，蚩尤卻是人。今人未必不如古。」

呂大師一手按在老友肩上貼近了一些，低聲道：「我們現在爭取不到更多餘地，沒了我們，公輸仇也不過多費一點時間，相反，若我們也掌握一份圖紙，總還有點指望。」

方雲漢輕笑道，「貧道平時不依此理，但一向從善如流，既然與你們交談，則以你們的道理來命令你們，難道會是一件沒道理的事嗎？」

不等陰陽家的人出手攔截，hｔｔps://ｗwｗ•hｅｔｕbook.com•ｃoｍ那隻飛空而來的鐵鎚，呼的一頓。

方雲漢目光轉來，呂大師心中一凜，卻仍然堅持問道：「道長，這兵魔神專職殺戮，雖然威力無比，卻絕算不上是機關術之中最有趣的東西。你要這魔神圖紙，到底有什麼用？」

陰陽家這一代的首領東皇太一，神秘莫測，但是天下間幾乎沒人見過他親自出手，只能從他手下比較活躍的五大長老、兩大護法，來推斷他的實力。

呂大師看著此人背影衣著，直覺莫名熟悉，念頭一轉，驚訝道：「純陽道長？！」

「嗯。」方雲漢指尖一甩。

而在這些槓桿之間，有一道道鐵鏈垂落，捆縛著一把寬刃重劍，劍身離地三米有佘，那照亮了高塔內部的暗紅光芒，就是從劍身之上隱隱透出。

然而焱妃剛才進來的時候就只是消極抵抗，這時候也完全沒有表示，湘君心中略一衡量，行禮道：「道長有此仁心，我自會傳達大秦兵馬，暫且退守。」

眾人若仰頭看去，只能看見千百機關構架，以及青銅色金屬結構之間的縫隙，也無法直接看到高塔頂部。

「貧道感興趣的東西，不是剛見面的時候就跟你聊過嗎？」

大鐵鎚只覺得一股風迎面而來，正面各處穴位，突然一僵，整個人都硬直著，被這股風吹過通道，吹出高塔。

高度已經達到這種程度，能夠支撐這種高度的材料，必非尋常，機關巨人的整體重量更是可怕。

這塊鐵片上，必定是有什麼痕迹的，但站在他們對面的眾人，所能看見的那一面，卻是光滑一片，什麼都沒有。

方雲漢真正想說的是，蓋聶的劍意，比當初第一次交手的時候，好像又深了一分，心中難免升起一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焱妃呼吸略急：「我想知道，道長身上劍意，混雜著部分東皇太一的意韻，是否因為曾與東皇太一交手，誰在上風，他可曾受傷？」

「在塔外借我劍氣的，是蓋聶先生吧，縱橫家縱勢劍意之深湛，不負盛名。」

大祭司全然沒有料到這種發展，正要罵出口的話，在喉嚨里哽了一下。

「當然，你們不是也已經找到了嗎？」

這樣說起來，事情或許還有轉機，總比讓樓蘭衛隊無暇喘息，持續傷亡的好。

「這尊兵魔神歷經歲月，不能多用，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只要好生研究，探出其中細節，製作圖紙，重現兵魔神又有何不可！」

呂大師乾笑兩聲，拱手說道，「原來是這樣，看來道長和我還真是有緣，道長既然先來了一步，不知道是https://m.hetubook.com.com不是已經找到了兵魔神？」

方雲漢朗朗問道：「你，想要什麼？」

第一印象看來，這根本不像是在一座高塔之內，而像是在某座深山幽谷石窟之中。

而這個人，就站在他們前方，接近此座石窟中心區的地方，正仰望著什麼。

湘君與他對視一眼，彷彿看到許多名劍在一汪池水之中穿梭，交錯迸發，身上的毛孔竟然都微微刺痛，不由轉開視線，看向焱妃。

他跟方雲漢不熟，兼且天生一股莽勁，即使內心深處知道自己並非敵手，也不肯示弱，梗著脖子喊道：「你這道士，難道也要讓這害人機關存在於世上嗎？」

湘君理了一下衣袖，說道：「閣下似乎認為，我們就該聽從你的命令？」

這樣的機關巨人，如果成功的驅動起來，就算是數十萬大軍，恐怕也能一舉擊潰吧。

三十丈！

他靜靜望著蓋聶，「在展示這件東西之前，貧道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一問你。」

呂大師心裏一口氣懸著，將落不落的，問道：「純陽道長，你這一串舉動倒是讓人分不清立場了，不知你到底想要什麼呢？」

方雲漢開口道：「歲月最是無情，魔神的機關也不能挽回時光，你們兩位說的很有道理。」

方雲漢搖搖頭說道，「貧道本來以為，你至少是個鐵匠，來見了兵魔神也能有點用處，現在看來，你連鐵匠也做不好，那便出去吧。」

他的目光掃過眼前的三個機關大師，「所以，我要請三位一同繪製兵魔神的圖紙。」

方雲漢身上自然散發著綿綿劍意，言語中卻不迫人，隨和應道：「你說吧。」

上空有暗紅光芒照下，四面石壁凹凸不平，生長著許多散發出淡綠熒光的藤蘿異植。

不料，方雲漢看了她一眼，微有些蒼白的臉上一凝眉，像是才剛想起來什麼，便向陰陽家的人說道。

你進這座塔的方法，就是一劍劈開大門吧，跟機關術有什麼關係？不要污衊人啊，老夫的手記裏面，更不可能記載這種破關方法。

他雖然笑著對自己說話，呂大師卻在一句話入耳的時候，只覺得渾身汗毛豎起，更隱約覺得自己的身影，在對方投注過來的視線之中，其實全無存在感，不自知的想要退卻。

蓋聶木劍反持，貼在身前，依舊一身樸實寬袍，貌若滄桑，情緒深藏，有禮有節，說道：「道長請講。」

呂大師看不過眼，打斷了公輸仇的話，道：「再是巨大又有什麼用呢？這尊兵魔神，恐怕已經經歷了一兩千年的歲月，即使能夠啟動，又能夠使用多久呢，只怕走和-圖-書不出這片荒漠，就已經自行解體了吧。」

就算是當今世上最為宏偉的城牆，在這樣的巨人面前，恐怕也就像是一腳可以輕鬆踹破的碎石堆。

她語氣之中帶著滿滿的嘲諷，既有一些自嘲悔恨，也有對這些人的痛恨。

他又一彈指。

焱妃目光閃爍了一下，並未否認：「東皇太一讓我來此，確實是有兵魔神以外的目標，這也關係到他甚至始皇帝這些年來，一直密切籌備的一件大事。」

不同於班大師的驚恐聯想，公輸仇畢生都在追求更強大的機關造物，能夠見到這樣的上古機關，他滿心滿眼的都只有興奮。

「呵，呵。」

「好啊！」公輸仇爽快的答應了一聲，不懷好意的看著墨家兩人，「老夫可不在意在這種事情上多兩個幫手，只怕這兩個老傢伙弄鬼。」

地面深沉，顏色近乎于純黑，但並非是磚石鋪就，而是渾然無縫的一塊石地。

「當年墨子倡導兼愛非攻，卻也不曾想過因咽廢食，廢了自家機關之術，或者對公輸家斬盡殺絕，你身為墨家統領，卻抱持這樣的思維，開口先指斥機關為害人之物，實在不合格。」

來自大秦的一方，連一點交涉都無，出手就先攻破城門，顯然不具備交談餘地，而眼前這個道士，看起來溫和一些，其實言談中根本沒把樓蘭放在眼裡。

背影挺拔的年輕道人，原本正在仰望那把重劍，聞聲轉過頭來，微笑道：「呂大師，又見面了。」

焱妃問的這個問題，怕是如今諸子百家，在朝在野，沒有人會不好奇。

什麼？

此等劍意，應該快要抵達練虛以下的極限了吧。

班大師回過神來，連忙幫腔說道：「沒錯，世間的機關造物能撐過百年以上的，已經是寥寥無幾，這尊兵魔神，多少也會受到影響。」

呂大師、班大師和公輸仇，這三個在機關術方面，堪稱宗師的人物，最先看出端倪。

她身上飄帶浮動，暗自抵禦這種壓力，道：「在我說出這個答案之前，能否請道長用另一個答案來交換？」

大鐵鎚手上本來有一條鐵鏈連接自己的兵器，但鐵鎚被擊飛之後，鐵鏈扯動，竟然止不住鐵鎚去勢，使他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

方雲漢隨口回了一句：「那也得等你們測繪完了之後，不然萬一一動起來，這老舊東西就散架了呢。」

方雲漢說著，再次仰頭看去，「哦，不只是找到了，我們現在，都在兵魔神的肚子里啊。」

呼！！

塔外傳來一聲細微的重物墜落聲響。

湘君與湘夫人同時退去，大祭司眼珠動了動，一咬牙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