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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方雲漢的眼神彷彿在說。

空桑教主平靜地應道：「你說。」

語出如連珠的方雲漢，故意停頓了一下，但唐介靈似乎沒有第一時間找到反駁的說法。

方雲漢把食盒拎開，放到一邊，使得他與唐介靈之間，除了空氣與月光，再無其他阻礙，然後站起身來。

方雲漢一掌封向鏡面。

空桑教主拿著鏡子的那隻手一掌劈出。

唐介靈說這段話的時候，充滿著慈悲、神聖的氣質，以至於連他那張如岩石一般冷峻的瘦削臉龐，也能看出許多友善與親和。

「你我在這個地方交手，即使是全力施為，也不至於對你們的皇都造成什麼樣的影響了，我看我們還是直入主題吧。」

方雲漢又是一問：「這份自信很不錯，那麼，這份自信是源於正確嗎？你堅信你們的教義是正確的。」

那面鏡子與方雲漢力量驟減的手掌碰上，頓時傳出一道細微的骨裂聲。

「然而，從我們的歷史之中，把這些異族分解開來看，就會發現。他們那每一個強盛的部族，在依靠野蠻強大起來之後，終究會學習中土的法律、模仿中土的文字、保留中土皇朝的制度基礎，任何英明的君主，都會做出這樣的抉擇。」

方雲漢寸步不讓，淡然道：「把你的神以外，一切的理念，都大加貶斥。以為只有你的信仰才是信仰嗎？」

這樣的一段路程，在方雲漢和空桑教主的腳下，只需要不緊不慢的行走幾刻鐘左右。

方雲漢對空桑教主的眼神完全無視，雖沒有否認他的這段話，卻又搖了搖頭，道，「但是，你們的理念，已經存在了四千多年啊！」

空桑教主面對他的眼神，無動於衷，反而哂笑一聲：「你的實力和年齡，有幾分令我驚艷的資本，但你這一番話，實在太天真。」

「以王朝來說。在數代昏庸暴虐的君主、官制弊端的積累之後，或許還會有大量的人才、兵馬，被腐朽的皇帝與高官所控制。最先起義的人，ｈｅｔｕｂoｏk.ｃoｍ.cｏｍ往往很難成為最後的贏家，但是，只要那最大的腐朽存在，終究會有更多的人走上起義的道路，使得推翻舊朝，成為一個時代的主流。」

「既然如此，我也只有用世俗的方法，來回應你們。」

方雲漢：「第一個問題，在你被封入冰塊之前，你們空桑教有多長的歷史？」

「自然。」

發如霜松的空桑教主，用一種年長者、淵博者的語境，向對面的年輕人作出教誨，「在這個世界上，正確和美好，從來都不是代表著權力與享受。而真正能夠無端去吸引人們的，恰恰是權力與享受。」

這是一種本來只存在於概念中，並非實質存在的線條。

唐介靈：「四千余年中，曾經擁有過的，全部算上，有十一位。」

只是，默默跟到這裏的空桑教主，這個時候卻用手背一抵，拒絕了方雲漢遞過來的一雙筷子。

他的身高跟唐介靈差不多，站直之後，剛好與對方眼神相對，眼中含著一份真切的質問，道，「最好的東西，是應該有吸引力的。」

上回跟那個星斗教老者、無題和尚的較量，已經讓方雲漢對天地之橋這個境界，抱有萬分審慎的態度。

方雲漢沒有繼續往那些涼亭里走，隨便找了一塊高矮合適的青石，拂去塵土之後便坐在上面，打開了食盒。

「也正因為那些人不會主動選擇正確的路。所以，才有我們的存在。」

既然還沒有真的動手，那自然是不能辜負了這些美味。

方雲漢已經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放下筷子，拉動機關，恢復食盒原本的形狀，然後問道。

山頂上沒什麼規律的分佈著十幾處石碑，六處涼亭，高矮不一，建築風格也大有不同。

他一手遙指東側，道，「就在十七里之外，那是大齊如今的都城，而在我們這三千年的史冊之中。中土的皇朝，有十三朝都在那座城市定都。中土的文明，可以說是以那裡為象徵，那也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中土第一部法典編纂的地方。」

「這些，就是更正確的事、更正確的理念，在時間拉到足夠長之後，自然而然展現出來的吸引力。」

虛線分割天空，網隔地面，遍佈於乾坤之間，一同束縛在方雲漢身上。

小小的鏡子裏面，一直包含著一種極其危險、廣大的氣息。

這些都是歷代有官身的文豪，登頂之時留下的詩篇，或者是後輩為了緬懷這些前輩，而特地建造起來的。

他低頭擦了擦自己的鏡子，皇帝、相國、陳五斤，甚至是城外的招賢館等各處人物，此時此刻凝神等待戰果的姿態，全部都在鏡子裏面一一浮現。

皇都西側的群山之中，最高峰名為雲守峰，拔地而起兩百丈有餘。

雲守峰與皇都之間的直線距離，有十七里左右，中間還有許多叢林溪水，山澗斷崖的阻礙。

當他們登頂之時，太陽的餘暉已經徹底消失，雲破而月升。

「好漫長的歷史。」方雲漢感慨了一聲，又問，「歷代以來，你們的教派之中，一共有過幾個第四大境的高手？」

方雲漢哈哈笑道，「至於像你們這樣，無法自行吸引已經成長起來的人物，只能從上而下的去蠱惑那些普通民眾。這種人代表的，往往不是正確，而是那些腐朽卻強大，又註定會被取締的『錯誤』。」

唐介靈身體前傾，鏡子往前一送，方雲漢的身體，就不由自主的向後飄飛，又凝固在離地三米左右的半空之中。

誰能料到，他這一掌剛打出去，手掌前方那純白色的光焰球體，就像是突然被千萬根鋼針刺穿了。

「那些走上正道，願意奉獻信仰的，自然早就是教國的一員，至於不願接受信仰洗禮的，此類盟友，我們也並不需要。」

唐介靈終於找到一個反駁的機會：「我們傳教之時，從未用法術蠱惑民眾。」

「有這幾句話的問答，待會你打我的時候，或許可以更加堅定決心，我打你的時和圖書候，也方便摒除雜念。」

「那這十一個，都是你們的教門之中，自己培養出來的？」

「是無題大師拉高了我對你們這類人的期待啊。」

空桑教主肯定的回答道：「是最好。」

他邊吃邊說：「你能夠接受世俗的行為方式，那麼當然也該能夠接受俗人的質疑吧。」

龐大而爆裂的能量，在剎那間向無數個方向，被抽了個一乾二淨。

最後一幅畫面，則是整個鏡面分割成了千百份，將所有的信徒都呈現出來。

「這三千年的時光里，中土的皇朝，不乏有被異族欺凌的記錄。」

「誰說只有法術才能算蠱惑？」方雲漢哼了一聲，「用更廣泛的知識，有選擇性的去舉例、說明，利用看似正義、振奮、悲憫的言語，來給民眾營造出錯誤的認知，這難道就不叫蠱惑了嗎？」

石碑的表面，還有那些涼亭的柱子上，都有一些斑駁模糊的字跡。

「你看，最後還是要打，與我最初的提議一樣，這又證明了我的一次正確。」

「可那些在你們的教派之外，成長到第四大境，甚至就算是成長到第三境的人，有多少，會被你們的理念所吸引，在沒有壓迫的情況下，主動投入你們的教派之中？」

「擁有文字、法律，擁有更好的絲織技術，商貿體系，有更成熟的百官制度，有時卻被一些連自己的文字都沒有，存在種種野蠻習性的異族吊起來打。這似乎又是一種人的慾望，勝過了正確理念的例子。」

「好。」

這個食盒分做五層，裏面是兩份飯菜，量雖然不多，但樣樣菜品全都做得很精緻，可以說是色香味俱全，光是看著就很有食慾。

方雲漢嘆息一聲，「現在看來，你這樣的人，不配給予思辨，只配被暴力來拘束。」

「無論上古還是如今，沒有得到信仰的人，都是一樣的惡劣，一樣的滿身罪業，一樣的巧舌如簧。」

「你說的這些，都是廢話！」

方雲漢自己夾了一塊糯米糰子，咀嚼了兩下之後和*圖*書，說道：「你好像很急於跟我打一場？」

唐介靈：「四千一百二十年。」

而且這個盒子裏面也有一些簡易的機關，把各個隔層往外拉開，拼接之後，便是一個小桌子，各層放著的菜品，剛好都羅列在這個桌子上，形成一個大致的圓圈。

方雲漢微微點頭，又夾了一塊魚，他吃的不慢，剛才這一會兒，一碟糯米糰子已經吃完了，紅燒魚肚子上面的肉，也全被拆了下來。

他在天門陣那個世界的時候，後期大多數時間都在閉關，回來之後，又是傳功，又是煉劍，又是趕路。

——你！擁有更勝於大眾的力量，要來與我對抗的你！也只是一個掙扎在迷障之中，等待著拯救的人。

「一旦他們從前的習性越過了這種英明的決定，這些強盛起來的異族，就會被中土挫敗、同化。」

「你們的皇帝、相國是如此，謝非吾這樣的人，乃至於我新收下的這些信眾，其實也都是這種心態。」

東西曰經，南北稱緯。

那一面寶鏡，被唐介靈雙掌合在中間，發出清脆的拍擊聲，預示著接下來的話，終於從那些無關痛癢的問答，到了展現自我認知的程度。

何況當初他們兩個都是重傷破封未久，而現在的唐介靈看起來，傷勢可是一點都沒有殘留了。

這面鏡子，鏡面銀白一片，而鏡框邊緣呈現淡淡的青銅色澤，鏡子背面，則是一種深沉的暗青色，背面還鑄著一個銅環，套在他右手的中指上。

「要讓那些執著于迷障之中的人，拋棄爭權奪利的苦海，享受信仰的純粹靜美，這才是我們傳播信仰的意義。」

於是，年輕人繼續向「長者」闡述。

所以方雲漢這一掌，直接動用了十陽聖火的力量。

千千萬萬根若有若無的線條，從視野的盡頭，從天雲的深處，從這座雲守峰之下蔓延出來。

「如果是最好的，那為什麼沒有吸引力呢？」

「我本來以為你是一個可以教化的人，想用今天這番話給你埋下一點啟發。」

空桑教和_圖_書主說道：「你對我空桑教會抱持著何種態度，從你那些朋友，你的那些支持者身上，就已經可以窺見一二，必定是一個堅定的反對者，如此，你我除了一戰之外，還有什麼好多說的。」

「其實力量的高低，並不是評斷正與錯的標準。但是這世上總有太多的人，想要以勝敗，來確定自己以後的道路。」

他雙掌分開，向前一步，咄咄逼人地說道，「上古萬年史冊，汝等三千年光陰，在旁人眼中是兩個時代，甚至是兩種文明，但在我所看到的，是根本沒有區別的愚昧萬眾。」

空桑教鎮派神功——《白帝經緯圖》。

純白色的光焰從他掌心中炸裂出來的時候，空氣中的每一點微塵，都像在發齣劇烈的嚎叫，然後粉碎性的燃燒起來。

仔細算算的話，這可能是方雲漢三個多月來，唯一一次好好的進食。

「在個人來說。有野心的年輕人，或許會在太平的時代嚮往亂世的存在，認為那種時代存在更多的機會與利益，但是當他們真正經歷了亂世，終究還是會嚮往原本的安寧。」

「正確的理念，在短時間內或許會被人的貪慾所蒙蔽、壓倒。在十年、百年、甚至三五百年的光陰裏面，你剛才的這段話都不算是錯。」

空桑教主沉默了一會兒，垂下眼眸，眼底深處生出一絲不耐，沉聲道：「你說的這些都是從歷史中得出的結論，但如果，人真的能夠從歷史中，學到正確的知識，天下又豈會仍然陷在分合更迭，殺與被殺的循環。」

又像是驟然連接上了無法計數的隱形吸管。

「我聽說你們那個上古時代，除了魔宗以外，有三大聖地，名世六教，與九百六十旁門，這所有的勢力之中，有哪些教派，與你們空桑教，可以算得上是親密的盟友？」

空桑教主語氣古板，偏偏流露出幾分傲然的意味，道：「我空桑教，乃是教國一體，教眾六千九百萬有餘，上古各派，在三境以下的教徒數量，沒有任何一個教派能與我教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