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故國家夢（下）
佟佳鴻仕似乎被堵住了嘴，恨恨的也扭頭去了書房。
周霆琛看著眼前的粉色手帕搖了搖頭，掃了一眼佟佳鴻仕蔑視的神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不必了，多謝佟小姐。」
佟佳鴻仕對毓婉出言不遜心存不滿，他點女兒腦門教訓道：「阿瑪素日是怎麼教你的，你怎麼能對恩人口出惡言？這樣猖狂行徑早晚要敗壞佟佳氏的名聲。」
佟家老宅的見證人終於被找到，卻已瀕死。從她蒼老的眉眼間，隱約能看出當年的容貌，卻與我手中收集到的資料很難關聯。
那拉氏慣是不見外人的，見他若此，只是敷衍的頜首，抱起毓婉準備回佟苑，毓婉把住門邊執拗著不肯進門，她拉著那拉氏的手指給額涅看：「不去，婉兒不去。」
那拉氏傷心的抹了一把眼淚，長嘆聲：「也不知道毓婉這些天在外面吃飯了沒有，我還怎麼能吃得下？不吃了。」
佟佳鴻仕怒氣大發：「那也輪不到她一個小孩子口出惡言……」話尾被那拉氏立即截止：「行了，老爺，毓婉好不容易回來的，怕是在外面都嚇壞了。婉兒，跟額涅走，額涅讓廚房給你蒸點栗子桂花糕吃，這些天在外面吃苦頭了吧？」
佟佳毓婉氣得扭了身子：「你一輩子沒見到銀票么！窮死你算了！」
反是佟苑前後以歐式門廊圍繞任春意漫出牆外，花枝搖曳空中和-圖-書散了誘惑的香氣。內里兩層院落，後院是高高洋樓，前院是中式書房，結合一起並不覺得突兀，別有一番味道在其中。
佟佳鴻仕挑挑眉毛，神色狐疑：「毓婉，阿瑪何時罰他了？是他自己想要銀票。」周霆琛面容頓時漲紅，連忙換一隻手去接銀票：「是，是我想要銀票，謝佟老爺。」
察覺不不對勁的佟佳鴻仕一把掀開周霆琛遮擋傷口的衣服，赫然看見手上血肉模糊的傷口，不禁倒吸涼氣：「怎麼會傷得這麼嚴重，不如讓大夫過來給你瞧瞧吧？」
佟佳毓婉有些不高興，硬將手帕塞到他的懷中：「我讓你包你就包嘛！」平日里毓婉的脾氣雖然還算柔順，但也是那拉氏嬌生慣養寵愛著，被人當眾拒絕好意，小孩子自然有些任性。
周霆琛木訥而又飛快的點了下頭，也不解釋，也不道謝。他遙遙偷瞥了一眼小毓婉，朝她咧了咧嘴，毓婉見他笑了，也報以歡快微笑。見周霆琛如此不懂禮節，知這個鄉野小子碰了大運救下女兒並無什麼驚人能耐，佟佳鴻仕又恢復平日里人前高傲的神情，轉身吩咐佟福拿來銀票，一隻手輕飄飄交給周霆琛：「這是一百兩銀票，你可以拿去置辦幾畝薄田，再買個宅子。」
就在此時，佟苑大門哐當由內打開，佟佳鴻仕和那拉氏兩人衝
和*圖*書出來，身後更是帶著眾多僕人。周霆琛被眼前盛大仗勢嚇得一愣，他甚至以為是佟家設計了圈套引綁匪上鉤，再生擒綁匪。他立即拔腿就逃，可一想到佟佳鴻仕許諾過的贖金，原本邁出的腳步又收了回來，尷尬的又在地面蹭了蹭。
佟佳毓婉已經失蹤幾日日，日夜坐卧不寧的佟佳鴻仕正焦急的在書房來回踱步。那拉氏則在一旁低低抽泣，他不耐的皺眉，此時責問那拉氏已是無事于補，他唯能一個勁的嘆息搖頭。
佟佳鴻仕想想，還是把銀票遞給他：「還沒問你叫什麼？家住何處？」
周霆琛抬頭看了看天色心中憂慮，不知爹有沒有回家，還是被那些賭場的打手傷了？更不知那些借貸的人是不是又為難了娘，他深深瞥了眼那張銀票，表情略有些焦急。「不用了，多謝佟老爺，我拿了銀票立即就走。」
素兮見狀立即善解人意的為那拉氏輕輕撫背：「大小姐命好，早年間不是還有術士說大小姐命貴人尊嗎，定會遇難呈祥逢凶化吉的。」
門口周霆琛放下懷中抱著的佟佳毓婉，傻傻佇立在佟家老宅面前。他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宅子。申城常有許多洋人留下的小庭院，但多數是沒有園林的，孤零零一座小堡矗在院子里，四周再用白色鐵皮的欄杆圍起來，並不見得讓人驚艷。
佟佳毓婉見狀掙脫額娘hetuｂｏok.com.coｍ的懷抱，把周霆琛擋在身後，「哥哥對婉兒很好，阿瑪不要罰他。」
話音未落，佟福喜出望外的跑進來：「恭喜老爺，恭喜太太，大小姐找到了。」
周霆琛極其寶貝的將銀票，看過上面的面額立即露出笑容，疊了疊放在貼心口的位置，彷彿手指的疼痛也減少了許多：「我叫周霆琛。」
佟佳鴻仕走上前，上下打量一下眼前的少年，見周霆琛渾身上下傷痕纍纍，破爛的衣服幾乎辨不出原本顏色，略有些破舊的鞋子四周綻開了縫，鞋幫上還沾了許多黃泥塊不曾蹭去，他喟然一笑：「這位小英雄，你能救出愛女送她歸來，鴻仕定當按規矩酬謝。」
佟佳毓婉被額涅抱著，朝周霆琛呲牙一笑：「這是我額涅。」
佟佳鴻仕倒因傷勢對眼前的少年另眼相看，憑藉他瘦弱的身體能挺住這般鑽心劇痛實屬不易，他沉吟：「只怕你那傷……」
周霆琛安穩下心向那拉氏行禮一笑：「佟夫人好。」
素兮進門，見老爺和太太臉色難看，戰戰兢兢稟告：「老爺，太太該用飯了。」
周霆琛又看了看佟佳鴻仕背後隨行的那些僕人，更加低聲回答：「我不配用這個，小姐自己留著吧。我救小姐是為了錢，小姐沒必要對我這麼好。」
我第一次在病房裡採訪百歲老人佟毓婉時，她身上插滿了各種和圖書各樣的醫用管子，臉上還掛著呼吸機，伴隨呼啦呼啦的機器運轉聲，我聽見她極其艱難的回憶那些過往。
佟佳鴻仕頜首，捋了捋下頜的鬍鬚：「哦，好名字。」
「毓婉，快給額涅看看，你去哪了，額涅都要急死了。」說罷，那拉氏想起毓婉這些日子所受痛苦，又要哭起來，素兮連忙將帕子遞過去，那拉氏擦了擦眼角抽泣了幾聲才止住心中難過。
佟福眉開眼笑的回答：「就在門外，是被人送回來的。」不等佟福說完，佟佳鴻仕立即疾步跨出房門，那拉氏也趕緊收拾一下衣裝隨著出去。
周霆琛連連搖頭擺手：「不礙事，謝謝佟老爺。」他必須儘快拿錢回去解掉娘的危急。
那拉氏頭也不回直接說道：「且不必老爺著急，實在不行，那拉氏還有我娘家兄弟呢。」
周霆琛尷尬的蹭了蹭布鞋底的粗泥塊，不敢再往前踏上一步，佟佳毓婉拽拽他的衣襟，指指佟家宅子：「這就是我家。」霆琛木然的點點頭，由衷感嘆：「確實漂亮，恐怕我這輩子也住不上這樣房子。」
採訪手記：
周霆琛說罷，轉身離開。原本搭在他臂彎里的手帕在夕陽下飄飄揚揚落下，一方真絲籠邊玉蘭手帕正落在佟佳毓婉面前。
周霆琛見到銀票便忘記手上的傷，帶著血淋淋的衣服去接佟佳鴻仕手中接ｈtｔps://ｗｗw.hｅtｕboｏk.ｃｏm.ｃｏm銀票，動作牽動手指傷口立即疼痛難忍，狠狠吸了口冷氣。
周霆琛清瘦的背影定住腳步，他昂起身子，沒有回頭，思量片刻最終還是抬腿匆匆離去。
那拉氏溺愛女兒，將毓婉拉起身子，摟在懷裡：「誰讓那人不識好歹的，婉兒也只是想幫他包紮傷口，如何算得猖狂？」
清末皇裔，上海名媛，闖關東的開荒人，似乎她每走一步都是命運跌宕起伏的改變。
佟佳鴻仕和那拉氏聽得喜訊一起抬頭，彼此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的問道「在哪裡？」
佟佳鴻仕見那拉氏又不許自己教訓毓婉，重重嘆息拂袖：「慈母多敗兒，看來日她禍害了全家如何是好！」
佟老太太說，從那一刻，她深深的記住了他，記住了他的背影，也記住了，他救她的理由，似乎她們的緣起是從這裏開始，可我卻覺得，也許，這段算不上緣的緣分也造就了她此生的流離失所，因為，她註定要用百年時光來回憶那個只屬於她的故事……
佟佳毓婉被額涅硬生生拉走，她留戀不舍的望著周霆琛蕭索的背影，頻頻回頭張望。
佟佳毓婉想想，又把自己偷偷在腰間藏了很久的手帕摘下遞給周霆琛：「哥哥，你拿著這個包傷口吧。」
唯獨佟佳毓婉望著夕陽西下的方向，在巷子盡頭，似乎看見那個清瘦的少年回過頭來，往她方向靜靜的凝望了片刻，隨即轉身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