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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鐘前還在鮮活的生命，此刻正死在自己身邊。

那氏一個人靜靜坐在毓婉床邊，輕輕撫摸她的臉頰，頭髮，一寸一寸的摸。不知何時，那氏的手心不再滑膩，變得有些粗糙了。毓婉感受母親溫暖的掌心貼在自己臉頰上，淚蘊在眼中不敢睜開，順著兩鬢無聲流下。

周霆琛將毓婉抱住，輕輕拍撫她的後背：「我派人去拿。」

果然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有一名憨直車夫拉了她一陣飛奔趕往青龍堂，越靠近那裡，毓婉越是心焦越覺得車夫腿腳緩慢，好不容易來到青龍堂，那車夫遠遠停下畏懼的說：「小姐，你上前一步吧，我不敢送到門口的。」

毓婉睜開眼，人已被周霆琛摟在懷裡，幸而他將那人的手腕以木棍先行打斷，槍也順勢飛了出去，子彈更是偏離了毓婉的頭。

聲音被他壓住，毓婉不滿的叫了一聲：「霆琛！」

心急，淚頓時落下，止也止不住，周霆琛卻緊緊抱住懷中躁動的人，全然不顧自己的傷勢，只低頭胡亂檢查她的：「你究竟是哪裡傷了，怎麼不知道逃的？」

毓婉悄悄睜開眼，看母親的身影如同影院默劇般在屋子裡來回走動，心頭髮顫。最終那氏還是狠下心走出房門，咣當一聲關上了。毓婉側耳，那銅鎖終還是沒有落下。

他收起眼底的擔憂，又恢復往日的陰冷：「你到底哪裡傷了？」

幾人從混亂里逃出，青龍堂已有人出面打點此次日本人挑釁行為，毓婉被周霆琛帶到房內。這個房間寬大，傢具硬朗，看起來便是他的居處，沒有藥味，沒有紗布繃帶，她鬆口氣，忽然感覺掌心一片熱黏，她嚇得魂飛魄散，想起那個死在ｈttps://wｗw.ｈeｔｕｂoｏk.ｃｏｍ•cｏm自己旁邊的男子，連忙扯了周霆琛的衣襟：「哪裡傷了，到底是哪裡傷了？」

她起初還算鎮定，心中默默念著，大約是他還沒處理完事情。

毓婉怯怯的說「腳踝崴了，只是剛剛死了一個人，我……」她忽然想起手鐲還在那人手上，連忙又往外沖，周霆琛一把將她拉住，她卻喊：「你送我的手鐲還在他的身上，你送的……」

八十塊一輛黃包車，十塊近乎是尋常百姓家一個月的用度。

毓婉屏住呼吸，腳步加速，撲向側門，那裡也是開了鎖的。她有些恍惚，不知是不是父親用的計策，用來抓她回去。膽戰心驚的四周打量一下，原本該在門房守夜的僕人也不知為何曠了工。偌大個佟苑彷彿被人為放了空，毓婉咬住下唇立即趁了花蔭閃出側門。

素兮守在門外，聽得屋內隱隱約約翻箱倒櫃的聲響，知小姐被困心中煩躁，又是嘆息，又是勸慰：「小姐，你還是吃些吧。太太也是為了小姐好，那周少爺我見得從心底里害怕，那樣的人怎能配得上小姐？幫派討生活多是舔著刀口過日子的，外表再風光，那也是命掛在褲腰帶上，小姐，你別不愛聽，我還比你大了幾歲，總歸是見得多的……」

屋內很快沒了聲音，素兮趴門縫聽了半晌，無奈的嘆口氣，摸食盒涼了，只好搬了食盒從房門前離開，門上明晃晃的銅鎖映照了夜空上的月光，沉重冰冷，只有屋內床上毓婉明亮的雙眼是睜著的。

大約過了一刻鐘，那氏由毓婉床前站起，用手帕捂住嘴背過身去哽咽了幾聲，又回過頭看了看疼愛自己和_圖_書的女兒，摸了摸她的手，將自己手上的鐲子和戒指摘下來狠狠給毓婉帶上。

是那個接了她手鐲的男子。

屋內的毓婉心跳的極快，也不回答素兮的話，將東西都藏在枕頭下，整個人穿戴整齊攤開被子蓋到脖子下，幽幽的說：「你不必多說了，我鐵了心是不吃的，你趕緊把吃食端走吧。」

毓婉無奈只好自己上前，青龍堂坐落在法租界內，一別與其他西洋建築，府深門高，隱約倒有些佟苑的風範。只是兩旁有不少巡警守衛，門口又站了幾個面目兇惡的打手，見毓婉怯生生站在那兒，眼睛瞥了一下立即收回，並沒答話。

莫非，他被杜允唐嚇退了？不，他在她眼中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必然不會輕易退縮的。

那車夫回頭呲牙：「小姐，那地方，十塊也不去阿！」

也對，他更不知道自己已無路可退。

那人手中的扳機扣動，毓婉緊緊閉住雙眼……有人不由分說按住毓婉的身子，子彈嘭的一聲悶在身體里，似乎並不那麼可怕。

周霆琛愣住。素日里向來冷靜的他，今日也是不可避免的胡亂擔心了，也許毓婉不會知道，當他看見心愛的女人爬在血泊之中被人頂了手槍，心轟的一下凍成冰的滋味終生難忘，痛至骨髓。那種彷彿被刀子剜心般的感覺幾乎瞬間要了他的性命。

素兮聽得毓婉認命，又是嘆口氣：「小姐是我看大的，總是捨不得你難過，只是有時我們也需想想太太和老爺的處境。」

還有一種可能，他……不會的，那麼多人保護他，怎麼會出意外？

那氏摸著摸著，碰觸到那冰冷水意，手指頓了一下，又繼續撫摸，又從枕頭旁摸到了www.hetubook.com.com手袋的一角，她彷彿沒感受到毓婉準備逃走的心意，也彷彿沒有碰觸女兒不舍的眼淚，動作還在繼續，只是慢了許多，也刻意避開毓婉最軟弱的淚水和臨別的決心。

被人這樣盯著毓婉也覺得羞愧，雖然是新時代，但夜奔終究還是驚世駭俗的舉動，她下定決心才抬起頭吶吶道：「我只想見見周堂主，他是不是受傷了。」

毓婉在街上尋了黃包車，扔了一塊大洋給車夫：「去青龍堂。」

毓婉上前，尋了一個看起來是主事的男子簡單說明自己來意，那人聽得周霆琛的名字立即緊張起來，語氣惡狠狠道「周堂主是不見外人的，你走吧！」

去哪裡找周霆琛呢。周家自然是不能去的，法租界那裡也不一定能見到他。除非去青龍堂，無論是死是活，是受創是平安他都會在那裡，那裡的人也會知道他的消息。

火被熄滅，但槍聲還在，街面拐角又衝來數十名日本浪人手持各類棍棒槍支撲過來，見人就打，見東西就砸，毓婉手腕被火灼傷疼痛劇烈，見這般情境只能求生逃開。可負傷的腳踝很難吃力，就在她準備起身向前的一剎那，有人撲到她的身上，又將她壓倒在地，熱熱黏稠的血液彷彿是被砸碎的番茄濺在眼前，泛白的雙眼正死死盯著她一動不動。

毓婉隨口一問，大頭險些跌倒，當真是仙女能預凡事？佟小姐怎知周堂主遇襲？大頭還在想怎麼妥過去這事，忽然抬頭看見不明人影在街角晃動，他立即將毓婉拽到自己身後，一枚纏了火油的玻璃瓶隨後而至正砸在大頭胸口。不知從何處冒出數十人掏和_圖_書槍向門口巡警和打手們射擊，大頭被燃燒瓶擊中整個人的衣裳呼啦一下點燃開來，毓婉驚得連忙用手袋去拍打他，但火勢極猛，根本滅不掉。

思前想後將所有的擔憂都思了個遍，人也漸漸恍惚起來，半夢半醒之間聽得房門悄悄推開，有黑影躡手躡腳走進來，毓婉險些喊出霆琛的名字，話未等出口，看得是母親。

或是並不知道杜家又來提親了。

那人掂量一下手鐲分量，知道是好寶貝，以為是賄賂自己的好物件，立即使眼色示意身邊人去找。隔了許久許久，大頭聞訊才一臉慌張跑出來，見到青龍堂門口站立的毓婉愣住，眼中閃過一絲說不出驚異。

毓婉又想起了大頭，將手袋裡周霆琛送給自己的手鐲拿出放在那人面前做個憑信：「麻煩找一下大頭。」

毓婉沒了主意，將一併排等活的黃包車夫看在眼裡，索性從手袋裡掏出十塊大洋落在掌心，明晃晃端在幾個人的眼前：「你們誰去？」

他們身後槍聲大作，警笛長鳴，小胖攙扶著受傷的大頭走過來，兩人掩護周霆琛和毓婉回青龍堂。他們身後一片廝殺聲，毓婉除了顫抖抱著周霆琛的胳膊，根本連話也說不出。

毓婉點點頭倚在他的身上，抓起身邊染滿血跡袖口，輕輕掀開，一道血肉模糊的傷疤落在眼底。

「你怎麼來了！」一句責問含了太多情緒。懊悔，憤怒，欣喜，還有一絲險些失去的驚恐不安。

奈何毓婉鐵了心，就是不肯吃飯，素兮只好蹲了小凳子坐在門口守了食盒，等小姐想明白了第一時間送進去。

毓婉讀過的小說中，總有些舊家庭會這般阻撓兒女的婚事，她見多了，心中也有了主意。晚飯也沒吃和*圖*書，告訴素兮轉告父母，從今日開始絕食。那氏與佟鴻仕自然又是氣又是怒，惱了好一陣，素兮勸罷了太太老爺又來勸小姐。

法國的座鐘滴答滴答響個不停，一次次敲響，一次次靜音，還是不見那個人的身影。

毓婉先是坐在自己床上想了一會兒，而後將自己一些隨身用的物件放進了手袋，又將這些日的盈餘和手中的首飾積蓄都給父母留下，只戴上周霆琛送的手鐲。她篤信今晚周霆琛一定會來接她，屆時，將那些舊式的繁文縟節拋到九霄雲外，一句話，她便跟定了他。

也許，即將到來的結果對她來說，有著超乎尋常意義的重要性。

一切準備完畢，我們即將登上前往北京的2550次列車，佟老太太的精神出奇的好，她甚至無需我們的輔助開始進食。

她心中痛慟，知母親是在故意放自己離開。她迅速將手袋放出來，悄悄走出房門，夜深人靜，院子里的僕人都已深深睡去，整個佟苑陷入無聲世界。

很快槍聲引起青龍堂內部，又衝出幾十人掏槍還擊，噼噼啪啪響作一團。毓婉不知被哪個人用力拉到一邊，跌在地上崴了腳踝，眼見大頭還在火中痛苦掙扎，毓婉咬住牙爬過去，半跪著用手袋不停的拍打大頭的身子，很快，火苗燃到她的身上，她驚得尖叫，立即自己躺在地上打滾。

毓婉全身染滿了血，尖叫著向外爬，聲音驚動開槍的人，立即上前一步將冰冷的槍口對準毓婉的太陽穴。毓婉緩慢的昂起頭，絕望盯住眼前面容兇狠的劊子手，嘴唇慘白髮抖，整個腦子一片空白。這樣生死場面她如何見過，只能傻傻等死。

是不是今晚他受傷了，還是說實情辦得不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