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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碾碎的花朵一團團跌落水中，濺起溫熱的水珠，滴在昇平的臉上，恰似幾滴思念的淚水。

太子的言語間透露著志在必得的信心，也表明昇平是他登天時必需借用的階梯。此時的他才是真的李建成，一個隱忍在父親羽翼下，一個永遠被兄弟掩蓋光芒的人。

昇平猜測的惶惶胸口難免氣悶，人不住的咳嗽。李建成卻面容含笑脫下自己身上輕紗迦羽的披麾圍在昇平身上。披麾明黃的帶子在她的下頜處輕輕勒緊，讓昇平想起那日李淵對自己的纏頸越發顯得驚惶。

夕陽餘暉為他陰戾面容籠上淡淡金色，深似李世民的面容又被平添些許莊重，今日此時，他心中明顯帶有沉重心事，大概心不甘情不願的他還在想著那位選擇自盡身亡的太子妃吧，畢竟血統里流淌的皇族血液讓他為了皇位連心愛的女子也只能被迫捨棄。

李建成聽聞后笑看昇平，而後俯首：「是。兒臣必以太子妃為尊，相敬相守，以效仿父皇母后舉案齊眉。」

長樂眼眶泛紅，抑制不住悲傷，聲音萬分凄涼：「太子妃……」

昇平疲累的走出水池，赤|裸的坐在白玉石的池墩上，將粉盒遞給長樂，示意她為自己擦拭身體敷粉：「明日一早本宮不想看見有任何傷痕。」

昇平回過神來，茫然的點點頭：「是有點累了，休息一下也好。」

昇平躬身叩拜：「臣媳愧當父皇恩賞。」

紅毯兩邊樹木皆裹以紅錦，枝頭掛滿用紅瑪瑙鑲嵌桃色珍珠做成的逼真石榴，但求求多子多福的好兆頭，沿路看去隨風而動但見熠熠紅光閃耀，不覺竟似到了天境。

昇平低垂雙眼輕聲呼喚：「長樂，給本宮拿玉肌粉來。」

李建成走上大殿台階，頭戴紫金皇冠，身著艷紅色長袍，貴氣逼人的他不容置疑的站在昇平面前。

太子喟然一笑：「若他們能夠趕回，本宮又不知該如何待他……」

也許，她也在認命，認命國已破，家已亡，與其糾結如何悲怨不如打點一切為自己搏一條出路留下性命才是。

「明日大婚之夜，但願太子妃也能如此嬌俏可人。」李建成再次為昇平撫去耳邊發，昇平屈膝施禮，謹慎回答：「但願太子殿下也能如此疼惜臣妾。」

昇平回頭淡然一笑，將嫁衣輕輕撫摸：「從今開始，本宮是太子妃，你也要改口了。」

「你必須把本宮給任何人。」昇平說出事實，也是李世民不可能違抗的事實，縱使他多麼不甘不願也必須如此，別無他法。

「你難道等不得我回來嗎？」他蹩眉望著昇平，目光幽深如潭。

昇平安慰自己，大概是連日來不曾好好睡過，突然換到東宮居住難以適應，應該不必如此驚恐，昇平再次閉上眼，斷絕目視，血腥味道反而越發重了起來。

「不要逼我，你知道我根本不想！」李世民低吼出聲，卻發現自己的辯解非常蒼白無力。

熟悉。深入骨髓般的熟悉。

昇平與李建成徐徐走上台階，李淵此刻正在上方寶座笑望他們。李建成與昇平對李淵行三叩九拜大禮，再由李淵親賜昇平掌管東宮的鳳璽，鳳璽盛在錦盒之中，由司丞宮人逐級傳遞送到昇平手上。

李世民終於明白昇平此時的艱難處境，緩緩放開懷中的她，他不能給她帶來生命危險，他還沒有能力為她解決所有危險。

「太子妃殿下，睡吧，明日即將大婚，禮儀繁瑣，太子妃殿下總要攢些精神應對。」長樂小心翼翼的說。

但，昇平身體上駭人的傷痕還是看呆了他，他悔意的開口，「我……」

昇平聽得建成聲音不禁渾身一抖，垂低視線而笑：「臣妾與太子殿下明日大婚。」

從水中鑽出，昇平吐出憋在胸口的氣息，耳邊能清楚聽見更漏聲聲，點點滴滴提醒著她即將到來的大婚。昇平慵懶的撩起水中的花瓣，一朵一朵，一瓣一瓣揉搓在身體上，輕輕洗凈所有昔日榮華尊嚴。

昇平心頭陡然抽緊，竭力平靜自己心緒面容無波的回答：「臣妾願聽殿下的意思。」

李淵捋了捋鬍鬚哈哈大笑：「建成，日後要好好待太子妃，此等佳婦為你執掌東宮，是太子你之幸啊。」

李建成長眉微微挑起，對昇平的答案異常欣然：「不錯，本宮要的就是公主你聽話。」

她hｔｔps://wｗｗ.ｈeｔｕbｏok.coｍ.ｃｏm將身穿嫁衣，不是為了楊廣，而是為了自己。她曾設想過無數次的出嫁欣喜，如今又變了滋味。

昇平不再說話，默默忍受冰冷的甲片帶給自己最後的痛感，數千甲片割傷的疼痛證明她還是一個活著的人，她幾乎快被窒息的宮闈逼成沒有血肉的木偶傀儡，感覺不到生命的真實存在。

看來，附太子建成以千斤重擔的不止是李世民一人，才會迫使李建成有此不得施展的抑鬱。

李淵抖了抖袍袖，揚手：「好。你們免禮吧。」

夕陽終在九重宮闕一端緩慢落去，天色泛起一抹詭異的紫色光暈，漸漸黑下的春夜風卷衣裙，再沒有一絲一毫的溫暖。

李建成拉起昇平纖細的胳膊，他指遠處幽幽宮影笑著問到：「這宮裡太子妃熟悉嗎？」

昇平的手指一寸寸撫摸過大紅嫁衣，眼中發熱，蘊滿眼淚。

乳母是由皇上李淵送來的，昇平不得不用，但她會每次會命令乳母擠出奶來由長樂端給幼貓服用。長樂久在宮中服侍，這些招式也摸得清楚，每次回來都說貓兒有幸，昇平才敢給侑兒服用。懷中的小人成長的實屬不易，眼見著眉眼越發肖似楊廣，昇平也頗感欣慰。

身處太子之位理應尊養儀態，為的是來日一旦坐上皇位需有統領天下的寬廣氣度。而太子建成字裡行間隱藏的分明是被壓抑許久，想要從荊棘里拼出一條血路欲展翅高飛的野心。若此詩詞是李世民寫出絲毫沒有不妥，因為他此生註定與皇位無緣，抒發一下壓抑心中壯情豪氣也不為過。但李建成是太子，卻依舊如此壓抑不忿……

侑兒似乎能察覺到姑姑昇平的心結整夜哭鬧不休，昇平只能不住搖動臂彎來逗他。才六個月大的嬰兒已經能雙眼盯著昇平質問，質問她到底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下去。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另一種背叛？她第一次沒有察覺到融入大唐之初的那種深切羞辱，那些曾經執著的家國破滅仇恨不知為何已不再見，取而代之的，反而是必須鎮定心神坦然面對。

黑色的鎧甲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息，長長的鬢髮凌亂垂在眼前，遮擋住來人的所有情緒，他盔甲的聲響震動內里服侍的長樂，長樂跑出見到來人後幾乎驚呼出聲，昇平立即喝止長樂舉動：「出去！」

天昏半明，昇平所住宮外已有聲響。

李建成得意的低笑，摟住昇平的肩頭：「本宮想，從小生長在此處的太子妃一定知道怎麼坐上兩儀殿，怎麼走上鳳座。」

昇平悄無聲息的走入偏殿，登上沐浴清池，而後一步步踏入溫熱的水中直至將頭埋入水中，溫熱的水漫過她絕美的臉頰，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眼淚的墜落，似乎，滿臉睡衣又沒有眼淚墜落。

從此，世上再沒有昇平太子妃，只剩下一個屬於大唐的太子妃，從此，世上再沒有在父皇母后膝前撒嬌的阿鸞，只剩下服侍仇人的大唐嬪妃楊氏，稱謂幾經轉變卻不曾邁出宮廷一步，她始終逃不脫這座囚宮。

長樂愣愣點頭。

春去夏至，離李世民向南苗開徵不過三個月，昇平大婚的日期轉眼已至。

柔軟還散發熱度的物體正陳橫在她的耳邊，昇平用手指順著錦被探入，指尖所及是順滑的動物毛皮。昇平猛地睜開眼，猝然起身，用力掀開被子，赫然入目的是一隻剛剛斷氣不久的虎皮狸貓，脖頸被人用外力扭斷，血肉模糊的躺在離她不遠的地方，身體下方是黑褐色的血正漫延開，洇暈大半個紫檀榻。

「金鏤外鑲碧璽米珠如意鬢釵一對兒——，太子妃殿下，這是太子殿下賞賜的，意在如意順衾，夫妻同心的好兆頭。」長樂跪請鬢釵，再起身，揚手為昇平插在兩鬢，捋了捋兩邊的金穗。

因是清晨行禮未免有些睏乏，按祖例午時過後，太子妃可在新宮小憩片刻，太子則外出至朝堂與朝臣同慶大婚盛事。昇平躬身送走更衣完畢的李建成后，真真切切長出口氣，坐在紫檀床上才覺得全身放鬆踏實下來。

他時而與昇平在臨水迴廊前眺望極致美景，時而與昇平在宮檐下愜意臨摹書畫，兩人俊俏美曼的身影狀似親密徜徉在宮殿之間若仙子入塵，宮人常遠遠眺望感慨，竊和-圖-書以為哪怕傳說中的神仙眷侶也不過如此惹人羡慕罷了。

昇平面無表情，語聲平靜：「是。」

太子建成含笑凝視昇平，聲音卻異常低沉冰冷：「還有多久咱們大婚來著？本宮居然給忘了。」

昇平手掌慢慢張開，露出一臉寂寞笑容，輕輕用指尖點在侑兒的腦門上：「好了，侑兒別看了，姑姑去沐浴了，明天是姑姑大喜之日，你要來嗎……不，你不能來，你是代王，你是前朝的皇子，所以你只能在宮裡和乳母待著，你們一同祈禱姑姑明日大婚順利……他們會給咱們姑侄倆留會兒性命……」昇平說到此處幽幽嘆息著，她將侑兒放入長樂手中，「明天務必看好代王，你必須寸步不離。不許讓侑兒吃任何東西，也不許帶侑兒見任何人。」

「你覺得皇上會容本宮等下去嗎？」昇平別開臉，嘴角噙滿冷笑，似乎在嘲諷他問題的幼稚可笑。

李建成取下昇平手中的紫毫蘸滿濃墨，嘴角還噙著陰冷的笑：「本宮非常高興太子妃殿下你時時刻刻記得這些。」

李世民右手握緊身邊佩劍，直直望著昇平動作良久，終還是轉身離去。

殿門划拉一下由外打開，長樂如同什麼事情都不曾看見般將玉肌粉盒送到昇平面前，昇平反手接住，冷冷抬頭看著長樂：「如今這宮中就只有你與本宮是舊人了，你知道嗎？」

長樂為昇平穿好大紅嫁衣，將紫紅綬帶披在肩頭，長裙之右前配以和合佩，長長絲絛盪得環鐺相撞發出悅耳聲響，這聲響將陪同昇平走出大殿，跪迎太子李建成入宮迎娶。

李建成再起身與昇平行夫婦之禮，同桌用團圓膳，一切禮儀悉數結束不覺已過晌午，至此，大婚方才告一段落。

疲憊的昇平輕輕合衣倒卧在床榻上，長樂見狀趕緊放下百子千孫帳，帳簾在眼前對攏瞬間遮擋住外界光影，黑暗籠罩住昇平帶來睏乏，她的雙眼慢慢閉合，尋找最舒適的位置翻身。

可今時今日，當昇平也穿上血淚織就的嫁衣時方才知曉，婦人如衣，最絢爛一日不過是為漫漫一生留下值得回憶的美好，所以，嫁衣註定是婦人平生最奢華曼妙的衣著，才能支撐起下半生的苦難。

昇平搖頭：「在這座囚宮裡，誰又能真真正正住上一輩子呢？你和我都一樣，不過是這座宮殿的匆匆過客，明年的今日，誰與誰還會停留這裏都無法確定，今朝許誓太過早了。不過，本宮很高興你能跟著，不是因為你會說故語……而是你代表曾經存在過的大隋……那是，屬於本宮的王朝……」

這座宮城每一個角落都有幼年阿鸞奔跑過的足跡，樹上，怪石后，池邊，甚至商議朝事的大興殿都遍布了她最後的童年記憶。

宮人內侍準備完畢，在天光微露時長樂開始為昇平梳妝，求金凰初鳴有鳳來求之兆頭。

昇平畢竟少艾年紀，雖有國讎家恨夾雜其中，但一句男人發自肺腑的情話仍是讓她眼眶不覺發熱。此生她曾想過嫁的人只有楊廣，哪怕連婚後恩愛的場景都曾憧憬過，可現實偏要她與他人共舉合卺同入錦帳，心中難免沉沉悲慟。昇平嘴角的笑容漸漸放緩，一點點收斂到心中某一角，像針扎的一樣疼痛。

昇平壓低聲音：「秦王最好放開本宮！」

他的字跡蒼勁剛硬，字字力透紙背，昇平望著太子所寫詩詞心中不禁一沉。

李世民當然知道父皇選擇他不能歸來時舉行大婚的意思，所以對昇平的質問根本無理可據，可他聽見昇平和太子即將完婚時，猶如被人背叛，一股怒氣逼得他放棄思考一意趕回阻止。

皇家大婚，連同妝扮也多有講究。

昇平靜靜坐著，緘默不語，長樂走近她小聲詢問：「娘娘，需要更衣休息嗎？」

旭日終在大唐王朝九重宮闕的東方冉冉升起，昇平手中的紅衣顏色越來越濃，似誰的血在手中不斷湧出，染滿華衣。

說罷李建成的手指驟然勒緊，昇平吃痛但不敢出聲，只能咬牙忍住十指劇痛，他貼在她的耳邊笑道：「太子妃，你說，本宮該請他喝喜酒呢，還是該請他觀禮呢？」

長樂再為昇平戴秦王李世民所送象徵手足情深恩同父母的金鑲蓮瓣鏤空托底東珠手釧。此一套便是齊全了。

昇平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直和*圖*書直的看著狸貓屍體，因為整個人太過恐懼，她只能狠狠咬住掌心壓抑住自己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北人嫁衣紅艷耀眼，顏色較大隋更加濃烈。昇平此生只見過一次正式嫁衣，那還是太子楊宮娶太子妃高氏時，炎炎紅裳拖過大半個東宮長階，任憑儀仗華蓋都無法搶奪它的光華色彩，那時昇平尚且年幼身高所限目及景色不多。除了感嘆高氏嫁衣華美外，再想不到其他讚美之詞。

李世民低頭望著懷中顫抖著的昇平，高傲的眉眼正如夢中思念，他終於知道為何自己在疆場上第一次丟了魂魄。

李世民叮著昇平揚起的纖縴手指，雙眼一眯，猛地拉住她的纖細手指從水中將她整個人用力拽起，赤|裸全身的昇平不想李世民敢如此大胆竟怔怔的忘記掙扎人也順勢脫離水面。

一想起那個被捨棄的華良娣，昇平便緘默不語，似被什麼東西堵住喉嚨吐不出來。她遂提筆書寫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長樂謹慎的點頭，將代王小心抱好。

昇平咬緊牙關與死貓相對，淚順著臉頰不斷流下，涼至骨髓心底。此時她不能喊。身處新境，不知敵人藏匿何處，喊出來便會打草驚蛇。她也不能哭。強弱難辨，驚惶失措只能泯然氣勢使仇者快慰。

「還有，嫁衣已經熏浸過了，沐浴香湯也已準備好。太子妃殿下現在可以沐浴更衣。」長樂不知自己還要說什麼，面對昇平的不理不睬，她有些自言自語的忐忑。

昇平曾以為李淵那次威脅過她後會降低太子大婚的標準，豈料卻愈加奢靡浪費，外人不知皇上心中是何所想，也只能遵旨照辦。

「八寶珍珠紅瑪瑙墜角累絲耳璫——，太子妃殿下，這是齊王殿下所送，意在恭順耳意，尊如至親的意思。」長樂將耳璫掛在昇平耳畔后小聲解釋：「這是秦王所送，齊王所送之物已經被奴婢換下。」

驟然，昇平耳邊聽見背後一絲鐵甲響動，她猛然從水中回身，只見猶如天神般的男子正風塵僕僕的站在身後。

太子森然語音傳入耳中，激得昇平渾身一顫，她不自然的垂首，隨李建成一步步小心翼翼走下台階，而後出門登上龍輦前往東宮。

翁媳相見之禮已經作罷，昇平再由李建成領至東宮內殿，由巫師主持坐帳，同席，連襟，纏發等禮。

長樂聞聲悲切，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太子妃殿下，奴婢一生願追隨太子妃，無論您是太子妃還是太子妃奴婢絕不離開！」

昇平的回答似乎激起李建成一些回憶，人一時頓住，再開口時聲音又加了些許認真：「你放心，本宮一定會疼你的。」

還會有誰？會不會是太子後宮的妃嬪？會不會是那個不曾出現的齊王？

閉著雙眼的昇平，小心翼翼向前探出手，手指輕輕撫過錦被，一下下，直至身邊……停住。

是誰這樣心狠，是誰這樣大胆？居然用殘忍的手段虐殺狸貓放在太子新婚床上？

所有東宮宮人內侍在甬路兩邊悉數匍匐跪倒，衣著也是大隋模樣，與棲鳳宮同樣的芙蓉裙衫帶著昇平幼年時的回憶一下子迎面撲來，彷彿一記重鎚正敲在她的胸口，讓她再忍不住淚水。

李建成寵溺的用袖角擦拭昇平面頰上的淚痕，「你怎麼像個孩子似的，以後太子妃就住在此處，不再離開了。」

昇平冷笑：「秦王此刻能做什麼？阻止太子大婚嗎？秦王恐怕做不到這些吧。」

第一關已過，遠遠沒有她想象的那樣痛苦和艱難。李淵和李建成還算恪守表面功夫，至少沒有在儀式上為難她。而她似乎也能很快融入大唐儀式當中，心中不覺有任何不妥。

他開始無比思念家鄉，思念那個身處宮闕中的不肯低下高貴頭顱的羸弱女人。

昇平重新回到水中，用溫暖的池水包圍了自己已經僵硬的身體，她一邊清洗傷口一邊啞聲道，「秦王請回吧，若有不甘也可以留下觀禮。」

李建成抬手為昇平拂過額上被風吹亂的髮絲，似笑非笑道：「太子妃如東風憑力送本宮直達雲霄，所以太子妃可不能病，病了，本宮和*圖*書會摔的很慘的。」

一團軟綿綿的東西就在枕邊俯著，昇平覺得有股血腥味道撲面而來。昇平睜開眼，藉著帳子里微弱的光線仔細打量，因為是重新修繕的東宮，此刻牆壁簇新，錦衾鮮亮，所有一切遍布喜氣並無不妥。

「你和他明日大婚？」來人似乎沒有被長樂的呼喊擾亂心神，只是死死盯著昇平露在水面外的雪白臂膀，聲音嘶啞的問。

「既然如此，那就請秦王回軍營去吧，與本宮多說無益。」昇平抬起雪白手臂，拒他千里之外。

「沒關係，她們聽不懂的。」長樂口中的她們指的自然是唐朝嬪妃，無論是李淵，還是李建成，都有數名妃嬪婕妤良人，昇平入主東宮等同重新從此邁入宮闈，再沒有養病這些日的清閑愜意可以享受了。

太子東宮終於修繕完畢，一切皆照原本昇平所住的棲鳳宮陳設布置。輕紗垂幔裊影迴廊，殿門前處處彌散素桂香氣，隱隱籠罩著這座坐落在當今皇上耽耽注視下的人間仙境。

「九鳳朝闕金簟斜纏絡絲含珠冠——，太子妃殿下，這是皇上賞賜的，意在九鳳朝陽，恭賀太子妃殿下來日母儀天下。」長樂跪在昇平腳下，雙手端起鳳冠恭敬站起，再為昇平加在髮髻上，兩鬢以細簪別實。

昇平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勉強扯動嘴角緩緩低頭，恰似聽不懂般將李建成的話融入嬌羞中。

沙場上屍橫遍野時，他會想起昇平眺望宮傾時絕望的眼神，肩膀負傷流血時，他會想起自己曾含在嘴中的昇平殷紅雙唇，這個亡國太子妃讓原本只知道沙場征戰的李世民幾乎忘記自己最喜歡的事是馳騁千里接納臣服。

此刻侑兒已經停止哭泣，瞪著一雙黑黑的眼珠兒看昇平。昇平望住他，口中不知說給誰聽的呢喃：「不想姑姑嫁是嗎，所以侑兒就用哭來阻止？其實姑姑也不想嫁，可我們姑侄的性命都栓在這一嫁上，你說姑姑能怎麼辦呢？」

當然做不到，除非李世民能忘記自己身份，將主婚的父皇一同殺了，這一點李世民不可能允諾昇平。

數百名宮人內侍將雀諒金絲織就的紅毯端正的鋪陳在宮門口，一路直通宮外。按北朝風俗，大婚之日新人離去腳不能沾黃土，踩塵埃，民家為此不過是十米紅布踩在足下，而天闕確是用萬兩黃金織就的紅色錦毯來彰顯富貴奢靡。

拓跋麗容？有可能，畢竟昇平身下所躺的是她姐姐應得的位置。

他習慣生活在陰暗中，如魚得水。

建成似是無意的對她親昵道：「這樣大喜的日子，本宮兄弟手足卻在疆場征戰，本宮心中實屬有愧。」

李建成看著昇平的詩句睥睨嗤笑，也拿起金狼毫蘸墨，鐵划銀鉤般寫下：狂勁逐我衝天地，逆浪展翼舞蒼穹。

長樂緊緊盯了來人一眼，立即躬身出去，反手將殿門緊鎖，自己則靠住殿門放風。

昇平低下頓了頓氣息，揚起臉微微含笑：「她們固然聽不懂，但本宮能聽懂。你一日不改口稱呼太子妃，本宮心中就會還存著希望。希望凝結，不立便破，還不如由本宮親手將所有希望毀掉，再不會痴心妄想。」

昨夜李世民離去后，昇平便少了一個常日戴的耳璫，長樂百般尋找卻不曾在池裡覓到，如今看來定是在他的身上。

狸貓的雙眼已被人剜去，脖子上斷裂的骨頭白森森露在皮外，溫熱的身體證明它剛剛被殺不久，甚至可能不超過一個時辰。

昇平還來不及再說些什麼，車輦已到東宮。車輦停下，昇平被李建成攜手攙扶下車，驟然被眼前熟悉的景色驚住，東宮舊貌一絲未改，甚至連懸挂匾額也是前朝顏色，只是大殿前方多植眾多素桂，疊疊重重壓著蔭涼。昇平隨儀仗緩緩前行，淚竟噎在喉嚨里，幾乎不能呼吸。

李建成與昇平攜手，探過身，嘴唇貼在她的耳畔悄然道：「太子妃果然沒讓本宮失望。」

李世民收緊臂彎，用盡全身力氣。盔甲的鐵片已經深深刺入昇平的肌膚，一道道細小的血痕慢慢被輕易割出，他低沉的說：「我不想把你給任何人。」

侑兒似乎聽懂昇平的嘮叨，一雙柔嫩的小手揮舞著想撫摸昇平的臉。昇平眼眶發熱，低下頭，將輕輕埋在他的懷裡，悄悄將自己的眼淚蹭在孩子的衣襟上，不敢讓才幾個月大侑https://www.hetubook.com.com兒看見自己驚惶的眼淚。

朝陽已經高高懸挂，殿外鼓樂悉數奏響，李建成正從宮門腳踏錦毯徐徐而來，儀仗，鳳柄，華蓋，寶爐，綵衣宮人手捧禮盒隨之緩緩前行，昇平再沒有時間回想曾經，太子建成的出現提醒所有人，這裡是大唐的太子大婚，而不是大隋的昇平公主出嫁。

長樂上前為昇平取下鳳冠，再拿來晚上行同宮禮時的禮服，準備為昇平換上，昇平看見繁瑣的長裙眉頭緊擰：「算了，等睡好再換吧。」

昇平一驚，偷偷窺視李建成，他似乎正在眺望遠方，倒像真的在惦記二弟李世民一般。

是太子？應該不會是他。他想折磨昇平的話方法太多，不必用這樣婦人手段。

李世民惱羞成怒將懷中的昇平吻住，輾轉在她唇齒間的慾望又何止男女之情那麼簡單，他想要這個女人臣服微笑，不要那副始終高高在上的模樣，為什麼如此困難？

他永遠知道她要什麼隨之補上，但他從不知道她心底到底怎麼想……

昇平依舊逗弄著懷中的孩子，將手掌捂在面容上，將笑意隱藏在掌心后：「侑兒，看著姑姑，姑姑馬上就要不見了，馬上……」

昇平一動不動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此刻紅玉鈿額，眉黛淺濃合度，紅灧胭脂竟將昨日還是慘白的臉龐染成出嫁女子嬌羞，而那對珍珠紅瑪瑙墜角的耳璫搖曳在臉側，閃出一抹艷色光芒，為昇平的容貌多添許多潤意。

東宮已經修繕完畢，皇上賜婚聖旨已下，太子建成來小殿的次數也理所當然越來越多。

昇平哽住哭意，勉強自己憋回眼淚，逼自己伸出顫抖的手指將被子再蓋回原處，然後從榻上緩緩起身，仿若自己什麼事都不曾發生般，整個身子靠在榻邊看似平靜無波的微笑。

昇平頓回眼淚挪動腳步走到殿門外，長裙逶迤身後，沉重難移，似拖拉著過去難以放手。

鼓樂俱停，大司馬宣讀冊封太子妃楊氏寶冊，禮畢，昇平三跪九叩接寶冊置於隨嫁物品最前方，再舉雙臂過髮髻與太子相對而拜，太子上前攙扶昇平，昇平抬起頭時正瞧見李建成如矩目光。

李世民憤怒的動作使得昇平被牙齒齒劃破嘴唇，直至血腥味從她的嘴唇里溢出李世民察覺到，方才停止自己瘋狂的動作。

被他蹂躪完畢嘴唇的昇平臉色慘白，面容上依舊毫無生息的表情，「秦王請回，皇上在秦王出征后曾與本宮深談，希望本宮能謹守太子妃身份不要做出有辱大唐皇族名譽的事來。」

長樂站在昇平背後早已被她的美貌驚得失魂，她囁嚅道：「太子妃殿下……」

李淵站在台階上笑對昇平說道：「太子妃，太子生母竇氏早逝，朕後宮亦再無重納新后，後宮瑣事日後只能多由太子妃操勞了。」

被李建成擦拭眼淚的地方浮起滾燙熱意，昇平尷尬的別開臉，讓料峭的風吹去難堪的炙熱。

昇平還是害怕，她預感到李建成絕對不是表面呈現那樣的斯文有禮，他學足了李淵虛偽的十分，最擅長做足表面功夫，但背後的陰冷卻讓人毛骨悚然。她甚至可以預見自己未來的太子妃之路必定不會是坦途一條。

華車來回搖晃，昇平被迫靠緊太子身邊，被他攥住的手已經膩出冷汗，抽拉不得。

「你要我怎麼做？」李世民悶聲發問帶著周身盔甲又向前走了兩步，兩人距離之近，昇平甚至可以清楚看見李世民身後佩劍的劍鞘上還有已經乾涸的褐色血痕。他風塵僕僕趕回，甚至來不及換洗衣衫整理儀容。

禮畢。

見狀太子建成哈哈大笑，昇平則暗暗咬住舌尖，手腳冰冷。

剎那間水花千朵四濺，在宮燈下晶瑩剔透的散開，他用力將她摟入懷中緊緊困住，不顧自己身上盔甲會給她白皙的肌膚留下傷痕，只想好好抱著她來慰藉自己空虛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