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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寧疲乏地轉身：「殿下，到此為止吧，艱難的談話。」

杜柏欽看著她，目光深沉難懂，最深處藏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柔情，他緩緩點點頭。

蓁寧原本以為自己早已預料到答案，所以就可以不會絕望，可是湧上心頭的寒意已經幾乎要令她窒息：「沒有辦法是不是？」

蓁寧張了張唇問：「那我呢？」

因為直到後來重遇他，她才知道，她的愛，她的靈魂，她牽繫，到底應該停在哪裡。

蓁寧在他安撫之下慢慢地平靜了下來，抱著她的懷抱寬厚舒適，她太累太困了，終於慢慢地睡著了。

蓁寧是第一次在墨國過聖誕，收了一大堆禮物,都是很可愛的小玩意兒。一小袋自家烤的馬卡龍餅乾,或者是一組墨國傳統的手工藝製品，杜柏欽禁止她外出,她獨身在此地身無長物,只好每人送了一瓶自己調配的玫瑰精油，所幸大家都很喜歡,她開開心心地跳舞喝酒，還給花匠伯恩和他的新婚的妻子彈了一段舒伯特的小夜曲。

蓁寧驟然轉身，撒腿地朝房間衝去。

杜柏欽解下大衣隨手丟在沙發上，扶住她的肩頭坐進她身畔的沙發，低沉嗓音模糊一句安慰：「好了，哭成這樣。」

良久，杜柏欽終於開口說話：「蓁寧，我失去過一次又一次，你永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再嘗一次失去你的滋味。」

杜柏欽慌忙順勢拉住她，站起來抱住她坐回了沙發上。

蓁寧收起了臉上的神情。

不知何時，黑暗長廊深處，大廳的門角，靜靜地佇立著一個頎長的身影。

杜柏欽拉住她的手。

杜柏欽低咳一聲說：「沒有的事。」

蓁寧轉過頭看他，神情是清楚而認真的：「杜柏欽，如果再來一次，在酒店裡你會不會假裝不認識我？」

蓁寧當他如空氣一般，漠然著臉轉走要走。

杜柏欽躊躇了一下，認認真真地同她說：「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他們剛剛相戀不久之後就是聖誕節，蓁寧左思右想許久也不曉得要送什麼，最後只好舉重若輕，去哈羅德百貨給他買了一件暖和的毛衣。

康鐸的冬夜漫漫。

杜柏欽艱難地說：「我不希望和你分開。」

杜柏欽聲音哽住：「蓁寧，我一點辦法都沒有，你不知道，你不在，我連我的心，自己從來都不敢看一眼——因為，實在太——」

蓁寧只覺得腦中和圖書一抽一抽的，混混沌沌的一片，她抽噎了一會兒，忽然問他：「你記不記得我們過的第一個聖誕節，你送了我什麼禮物？」

蓁寧語氣誠服：「殿下或許可以另外修建一座宮殿，雇一打的僕人和馬車，然後將我藏起來？」

蓁寧算是戀愛比較晚的女孩兒，在遇到杜柏欽之前，大學已經讀到快要畢業，對於那些在後座給她傳紙條想要約會的男同學，或者在學校的小酒館攔著她要電話號碼的各種膚色的男生，一律裝聾作啞視而不見，可是不過在滑雪場見了一次杜柏欽，而且是在那般狼狽的情況下，仍然深刻地記得他不怎麼紳士地把她拽起，身上穿一件輕薄的黑色滑雪服，天地之間一片蒼茫的雪白襯得他劍眉星目分外英俊，她一向有敏銳觀察能力，只覺得此人氣質格外的清奇冷峭，簡直如一顆極亮光譜彗星以背離太陽星系的光速度撞進了她的小天體，她後來如願以償地和他戀愛，在一起近一年，過得如蜜裡調油，哪怕最後被拋棄也始終覺得初戀時候那段日子是甜蜜而美好的，如果她沒有在墨撒蘭重逢他，那麼他或許就是她心中一個永遠的好夢，她或許可以慢慢痊癒，可以另起爐灶，可以結婚生子，可是——老天爺讓他又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心底的那些灰暗的情緒無可抑制地涌了上來，蓁寧有時候自己都有一瞬間的迷茫，她到底是怎樣隨命運輾轉，才會到了這個一日二十四小時由衛兵把守嚴密得如同堡壘一般的莊園，心懷不軌並且滿腹貪念地停居此地，寧可失去自由，寧可背離家庭，寧可忍受折辱，卻還是留戀著不願走，早上接到大哥問候電話，她連話都不敢多說幾句，只笑嘻嘻道了節日問候，就匆忙掛了電話。

即使能夠預知後來發生的痛斷肝腸那些事，她也不曾後悔重遇他。

他感覺心臟處彷彿被一根絲線穿過綁緊，在觸到她臉頰的一霎忽然被狠狠一扯，泛起了一陣尖銳的疼痛。

蓁寧背對著門口坐在沙發上，抬手抽紙巾的一瞬間——脊背上忽然莫名竄過一絲涼意，不禁渾身輕輕地哆嗦了一下。

蓁寧直白語氣不帶一絲修飾：「你真讓我噁心。」

到半夜出來時已經有些醉，她忍住嘔吐的感覺，站在花園中仰起臉,雪花落到臉上很和-圖-書快融化了，感覺到臉上有細細的水流落下。

蓁寧甚至從來不曾後悔。

她孑然一個人的異鄉。

蓁寧喝得四野蒼茫，冷著臉回了一句：「誰在乎？」

杜柏欽沒有說話。

杜柏欽目光黯然：「我很抱歉茉雅讓你受委屈。」

蓁寧喝得越醉反倒越清醒，進房間里泡了個澡，酒意消了大半睡意卻全無，索性起來，去起居室開酒櫥。

杜柏欽想起她口是心非冷酷無情，氣得直發抖：「那你愛著我，還要跟我分手！」

蓁寧語氣帶了點兒悲傷：「那支表後來我在歐洲旅行搭火車，遭遇扒手被偷走了，我在莫斯科的火車站，自己一個人坐了好久好久。」

蓁寧語帶譏諷：「還是看著女人為你爭風吃醋，讓你有莫大的成就感？」

蓁寧直直地看入他的眼光深處：「留到什麼時候？」

蓁寧嘴角抽了一下，她控制著自己，甚至微微笑了笑：「據說康鐸上流世家的貴胄子弟都有風流外室，似乎看起來我與有榮焉？」

杜柏欽神色有微微的動容：「抱歉是我脾氣壞。」

杜柏欽很快回答她，聲音很低，但非常的確定：「絕不。」

天地之間一片萬籟俱寂，經過一夜狂歡的人們已經陷入了深沉的夢鄉。

黑暗之中兩人兀自沉默。

杜柏欽的手在沙發扶手上握緊：「對不起。」

司三送她回大屋，神情是一貫的恭和謙遜，在蓁寧要跨上樓梯的最後一刻，他低聲稟報了一句：「殿下還在撣光，明天回來。」

杜柏欽握住她的手無法抑制地抖了一下，他乍然抬頭看她，面上都是難堪的痛楚：「束蓁寧，侮辱你自己讓我難受，令你覺得很快活？你不想想你又是怎麼對我？你何嘗想過你在迪拜對我說的那些話，我是什麼感受？既然你早早將我判了死刑，你又何必說的好像你非得委曲求全？」

蓁寧執著地等。

蓁寧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他不知在二樓的門廳站了多久，幽暗之中唯一清晰的是他的冷峻眉目，深灰大衣上仍殘留著幾縷正在融化的雪花，應該是一回來就直接上了樓。

蓁寧在半夜坐在沙發上捧著臉嗚嗚痛哭。

杜柏欽停頓了幾秒：「蓁寧……」

哪怕他們事已至此，哪怕他要另娶佳人，她依然沒有辦法不愛他。

聖誕假夜泛鹿莊園的傭人在工房內辦派對。

「束小姐。」有人和_圖_書在不遠處喚她。

杜柏欽眉頭蹙著語氣不悅：「蓁寧，你到底想怎麼樣，寧願自己哭一夜也不願跟我說一句話？」

杜柏欽無奈笑笑說：「蓁寧，我現在也沒有很挑食。」

她後來見過他在電視屏幕上軍姿挺拔神情嚴峻對墨撒蘭全軍發表演講，也見過他在泛鹿神情自若地在挽起襯衣袖子同下屬開圓桌會議，又或者是在一樓的大廳靜靜地吸煙看一會兒文件，她幾乎已經是在他最近的距離，卻依然彷彿永遠看不夠他。

蓁寧一貫有著最優異的忍耐強度和抗壓能力。

發燙的淚珠一顆一顆地滾落下來，她也不打算控制自己的情緒，整個二樓空無一人，傭人未經允許絕不會在深夜進入她與杜柏欽居住這一側樓層，滿屋華麗家私在黑暗中幽幽暗暗，蓁寧僅留了一盞昏黃落地燈，藉著無邊的黑暗掩護，整個二樓只剩下了她大哭的抽泣聲。

杜柏欽跟著她站起，著急地叫了一聲：「蓁寧——」

她就是沒出息到了這樣的地步。

杜柏欽聽到她的話，彷彿沒反應過來似的，怔怔地看了她幾秒，他跨前一步想要抱住她，身體卻突然搖了一下，他閉了閉眼重新坐進了沙發中，卻緊緊地拉著她的手，一絲一毫不肯再鬆開，他將她的手按在胸前，情緒也已經有些控制不住：「你摸一摸，這裡是熱的。」

杜柏欽說：「蓁寧，我是同你大哥談，希望風家不再參与墨國的政權鬥爭，專心從商。」

蓁寧問：「什麼怎麼樣？」

杜柏欽在房門口將她抱住，將她不斷的掙扎的身體扳入懷中，直接地將她抱到床上，一遍一遍地吻她的眼淚，聲音低啞溫柔：「好了，不哭了。」

蓁寧滿心的心灰意冷：「你是想說，你喜歡我，可是要跟將茉雅結婚？」

蓁寧轉過頭幽冷地說：「我何德何能有柏欽殿下如此榮恩。」

已經記不清楚多少次，她守在此地，不過是為了等他偶爾回來，她在二樓的露台上看他在花園車上被侍衛擁簇著匆匆走進大宅的驚鴻一瞥，又或者是在失眠未睡的深夜，聽到書房的電話鈴聲大作，她總會下樓來喝杯溫水，然後從司三口中聽到關於他忙碌行程的一言半語的零星消息，因為知道他始終會回到這裏來，所以就可以守著日子一天一天地過下去。

杜柏欽坦然地答：「是我跟風先生說，wｗw•ｈｅtubｏok•com.ｃｏm請你多留一陣子。」

杜柏欽很快地阻止她：「不要這樣說。」

蓁寧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若是不愛你，我怎麼會留在這裏，我若不是愛你，我怎麼會跟你上床，我愛你——這真是我該死的最大的報應！」

杜柏欽問：「那你要怎麼樣？」

她怕自己忍不住要哽咽。

司三也不計較，只吩咐女侍送她上樓。

可是時至今時今日，方才真正看明白自己到底有多可笑。

蓁寧一腳將他踹倒，赤著腳站在地毯上對著他吼叫：「愛愛愛，我愛又有什麼用！我憑什麼愛你！全世界都看著你跟將茉雅訂婚典禮，我愛你，我愛你——愛到看著你跟未婚妻照片的頭版報刊在出街十分鐘即搶得一張不剩！」

蓁寧回頭看他，被淚水浸泡過的雙眼如星辰一樣灼灼發亮，她想她的眼光應該十分怨恨惡毒，以致杜柏欽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眉頭慢慢地擰了起來。

杜柏欽一動不動地看著她，臉上是不可置信的空切，帶了點兒微茫的巨大喜悅，彷彿整個人都被凝固住了。

杜柏欽抱著她在懷中，一直不斷地撫摸她的發，溫暖的，綿長的，一遍又一遍的。

蓁寧眼淚止不住地淌下來：「我有什麼辦法，我一回到家，父親就告訴我了一切，我明明知道你在調查此事，難道我要跟你交往——然後眼睜睜看著你將他送上軍事法庭？爸爸過世之後，我難過得都幾乎要死掉了，我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可是你把我帶到了這裏——我每天每日看著的是什麼場景，天知道我有多嫉妒將茉雅，簡直嫉妒得發瘋！」

蓁寧小聲地說：「放開我，求求你。」

蓁寧平靜了些許：「我記得你那時候，尚十分閑適，在街角吃份三文治都十分開心快活。」

蓁寧說：「我大哥今日勸我同你好好相處。」

蓁寧睜開眼，看到司三正站在通往大屋的花園小徑上。

蓁寧搖搖頭：「不是指這個而已，變得太多，工作緊迫脾氣暴躁，一日二十四小時的時間以秒來計算都不夠用，連好好坐下來吃一頓晚餐的時間都很少。」

蓁寧徑自推開他站起來。

蓁寧撇撇嘴說：「殿下給我的感情，和給高級傳召妓|女的感情，又有什麼分別？」

杜柏欽溫和地說：「你送給我的那件毛衣，我一直留著。」

蓁寧紅著眼簡直想殺人：「收藏各種女人，你覺得hｔtｐs://ｗwｗ•hｅｔuｂｏoｋ.cｏm.com非常有趣？」

杜柏欽說：「留在我身邊。」

蓁寧驟然推開他，站起來爆發一般地衝著他吼：「杜柏欽，你憑什麼，你憑什麼！」

杜柏欽神色露出一絲躊躇：「蓁寧——」

杜柏欽緊緊拽著她的手不放，她惱怒地掰開他的手指，兩個人又開始較勁，蓁寧被他扭得生疼，眼淚都快要流出來。

蓁寧看到光影分割之中他的側臉，如刀刻一般銳利優美的下頜線條，黑色襯衣領子挺括，燈光投映在對面牆上，他臉龐一半浸入陰影之中，筆直鼻樑，輪廓分明的一道剪影，靜默得如一幀黑白的古典電影海報。

杜柏欽聲音低啞：「一件單薄睡衣襪子都不|穿半夜坐在這裏哭？」

蓁寧轉頭，傲慢地笑笑：「殿下或許可以跟將小姐解除婚約試試。」

蓁寧將頭埋在枕頭中，眼淚都流幹了，只剩下眼睛又紅又腫，蜷縮著身體，偶爾抽噎一下，身體就跟著輕輕抽搐一下。

杜柏欽心裏一抖，鬆開了手。

杜柏欽終於緩緩地走進來，站在她的身前，彎腰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滿手都是潮濕的眼淚。

蓁寧的神色是極端到駭人的平靜：「我其實一直想問問你，香嘉上問你的那句話，你會怎麼回答？」

蓁寧笑了笑說：「我有時候想起來，覺得那一切都不是真的。後來你走，連張紙片都沒有留給我，姬懸懷疑我是妄想過度，還帶我去看過精神科。」

蓁寧冷笑一聲：「想必擁戴康鐸公爵夫婦的子民還覺得我還配不起這份委屈。」

杜柏欽惱恨地道：「我懇求你，我追逐你，我哪怕拿槍抵著你，你都一次一次說你不再愛我！」

其實她自己心底最清楚不過，她自己選擇的路，說到底不過還是為自己一己私心。

他一直沒有說話。

蓁寧倒了一杯酒，站在玻璃窗前拉開了窗帘，黑暗之中看到起伏的院落的輪廓，遠處黛青色的遠山仍在細細地飄著雪花，積雪已經落滿了庭院，花園中只剩數盞幽暗的燈光，映照出皚皚的雪色。

蓁寧毫無徵兆地向後倒去。

蓁寧低著頭止住了聲音。

杜柏欽幾乎要受不住她逼視的灼人目光。

杜柏欽這時方才大夢初醒一般，跳下沙發追了上去。

蓁寧楞了一下，答了一句：「真的嗎？」

杜柏欽認真地點點頭：「還在衣櫃里，我不常穿。」

蓁寧沒有察覺到，扶在她肩上的手，一直在微微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