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杜柏欽站在山腳的車道旁，看著香嘉上熟練地倒車，掉頭，加速，銀色跑車如一道閃電一般快速地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司三守在屋前，見到他回來，步伐看起來還算平穩，只是臉白得不似人色，黑色的頭髮和大衣的肩上落了薄薄一層白雪。
煙草帶來肺腑之間一息暖意。
歸程是那般寒冷而漫長，走到半路細細的雪花飄落下來。
懷裡的身體柔軟溫暖，是他一生的救贖和光。
他真是出息。
杜柏欽跟在她身後低聲哀求：「蓁寧，你冷靜一下，今晚太晚了，你不要走。」
正是康鐸首席紈絝子弟香嘉上。
伊奢神色匆忙焦急：「我今早輪值，侍衛說殿下自昨夜一直在書房沒有出來。」
杜柏欽似乎沒想到她會問到這個：「她告訴你的？」
一根煙接著一根煙之間的間隙，他咳嗽得連打火機的手都握不穩。
司三擔憂地在身後喚了一句：「殿下——」
香嘉上對她安撫輕柔地笑：「好的，你先等會兒——」
伊奢在門外喊：「司總管——」
他已經開始想念她，她回家時神色慌亂額角有傷，還不知是在哪裡受了委屈，卻逢遭此當頭一擊。
司三領了侍衛長匆匆往一樓的書房奔和圖書去，伊奢即刻指揮警衛去車庫開車，一組人馬留下全程戒備，傭人在大廳往何美南的辦公室撥電話，司三敲了兩下門不見回應，即刻動手推門進去，巨大的書房軒敞幽涼，屋頂燈光孤單凄涼，一組純白沙發上空空蕩蕩，跟前的一方色彩素雅的織錦地毯上，倒著一個修長的孤獨身影。
蓁寧走得極快，又是下山的路，輕便的行李箱輪子咕嚕咕嚕地往下滾。
蓁寧加快了步伐要擺脫他，幾乎要小跑起來。
杜柏欽跟在她身後：「蓁寧，你說句話好不好？」
杜柏欽神色比他女人更糟糕，清寒面上無一分血色，眉宇之間是強壓著的平靜：「麻煩幫我照顧一下她。」
杜柏欽只覺得自己的心臟緩慢而又迅速地潰爛腐朽，模糊的血肉之間一株一株地長滿了倒刺，呼吸正在劇烈的疼痛中慢慢地變得艱難。
蓁寧冷笑一聲突然說：「將茉雅救了你？」
杜柏欽擰著眉頭：「你什麼意思？」
這時公路盡頭有一輛車以極快速度駛來，又急急剎車，伴隨著輪胎摩擦地面尖銳聲音，車尾在寬闊的公路中央甩尾漂移，瞬間急停了下來。
香嘉上扶著她的肩膀，將她送進了車子。
他又https://www.hetubook.com.com忽然發覺蓁寧在場，突然又收了嘴。
香嘉上轉頭看著杜柏欽：「柏欽，你到底是想怎麼樣？」
杜柏欽臉色難看,猶豫了一秒,還未來得及說話。
杜柏欽快走幾步跟上她，站到山道的外側，山道上積雪濕滑，有一些路面在半夜都結了冰，杜柏欽好幾次眼疾手快地幫她穩住打滑的行李箱。
他獨自一個人返回莊園。
杜柏欽哀聲懇求：「你不願意住泛鹿，我送你出去，今晚你先住酒店。」
蓁寧身體輕輕地抖了一下，腳下頓了一秒，忽然自嘲搖著頭地笑了一下，留給他只有一個決絕的背影。
蓁寧單身匹馬，一個人走進了蒼茫的夜色中。
香嘉上忽然想起今晚在俱樂部聽到的消息，張了張嘴說：「可是婚訊——」
蓁寧低頭彎腰要坐進車裡，杜柏欽突然跨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臂轉身，將她緊緊地抱進懷中。
蓁寧咬著牙，眼淚一直往下淌，可是沒有聲音。
司三返回房中模糊地睡下去半晌，睜開眼天色已經亮了，聽到門外匆匆奔來的腳步聲。
她整個人身上混著一股冰寒怒火，步伐走得又急又快。
杜柏欽原本以為山路迂迴曲折ｈｅｔuｂoｏｋ.cｏm.ｃｏｍ漫長，一直擔心她怎麼走得了這麼長的路，卻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了盡頭。
杜柏欽低頭看她，她雙眼溢滿淚水，眸中殘存著的酒暖脂香的一點溫熱愛意，終於，慢慢地變成了一片冰涼的灰燼。
蓁寧走出泛鹿莊園的那一刻，問了一句：「為什麼？」
杜柏欽絲毫不敢分神地看著她，就怕她步伐凌亂不慎摔倒。
蓁寧愣了一下，啞著嗓子問了一句：「你為何在此？」
蓁寧好幾次踩在冰面上，差點沒一腳滑進山路旁的樹叢里。
杜柏欽從大衣的口袋摸出煙盒。
自此之後，繁星已經無用，世上再無美事。
蓁寧語氣是莫大的恭維：「所以你才跟她結婚？——殿下真是英明神武。」
香嘉上不愧是香嘉上，即使是這樣狂風暴雨一般的氣氛中，他仍做得溫柔妥帖，紳士派頭十足。
杜柏欽撐著門，神色是刻骨至死的疲乏：「我就是想一個人靜一靜，沒事，不用人留人值崗，都下去睡吧。」
蓁寧馬上又笑了：「我不該問，結果就是一切,我不該自取其辱。」
杜柏欽又驚又怕，忍著痛道：「如果你實在不想在康鐸，我送你回你母親處。」
香嘉上心裏不解，但也感覺到了暴風雨的低沉氣和_圖_書壓：「茉雅打電話給我，喚我來泛鹿，怎麼了？」
司三披衣起床走出去。
蓁寧朝他不置可否地冷淡笑笑，也不再說一個字，拖著箱子往山底下走。
杜柏欽咬著牙沒有說話。
蓁寧提著箱子下樓，樓下一派肅靜,方才他們在樓上吵得天翻地覆,傭人此時訓練有素地躲得一個不見。
杜柏欽嚇得臉色徹底青白一片。
蓁寧走上公路。
駕駛座門被迅速推開，來人一襲灰色西裝，粉色襯衫扣子鬆了大半，領子還印著鮮紅唇印，他卻絲毫不以為意，神態肆意瀟洒，嘴角一抹吟吟笑意。
香嘉上認認真真地說：「柏欽，我必須告訴你，你這樣待她，以後是再沒機會了。」
杜柏欽單薄身體一件煙灰襯衣，人事不省地倒在地毯上。
他心驚地坐起。
香嘉上接過蓁寧的箱子，放入車子的尾箱，然後拉開車子後座車門，扶住了蓁寧的手臂，躬身將她送進車裡。
槍林彈雨出生入死無數次的人，那麼金尊玉貴容儀風度的一個人，此刻神色也帶了束手無策的倉皇焦灼。
香嘉上見了一眼蓁寧提著的箱子：「蓁寧——」
蓁寧徑自走過去，警衛對著杜柏欽敬禮，一時面面相覷。
他摔倒在沙發邊上，也許是站起的一刻突https://m.hetubook.com.com然暈倒。
如流逝的永不可挽回的時光，他正在一分一秒地失去她。
他又為什麼還在如此辛苦的世間跋涉。
蓁寧不說話繼續走。
將近凌晨一點的泛鹿山道，一盞一盞的昏黃燈光隔著長長的彎道，沿路的高大橡樹影子如鬼影憧憧，夜色濃深黝黑,一點月色也無，山道上萬籟俱寂。
山底哨崗的燈光刺眼明亮。
這一輩子不過得一個女人真心相待，他卻一次又一次地將她推下懸崖。
蓁寧心裏那根刺又狠狠地戳進了一層，瞧，全天下都知道，就她一個人做傻子。
蓁寧每次都憤怒地從他手中奪過箱子，又繼續快步往山下走。
在深夜的一點多，他獨自走了一個多小時，抽光了一盒煙。
她徑自走下山去。
蓁寧一句話也不再同他說。
蓁寧深深地吸氣控制著自己聲音的平穩：「勞駕你，載我出去搭計程車。」
他下了車，瞧見站在路邊的兩人，面上也不禁露出略微詫異神色。
蓁寧心灰意冷搖搖頭：「已經不重要了。」
杜柏欽也怕了她的一意孤行，只好妥協說：「蓁寧，我開車送你出去好不好？」
司三替他脫了大衣，又喚傭人取來毛巾給他擦去臉上的冰水，杜柏欽任由他們折騰了一會兒，然後往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