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視線不遠處的一片菖蒲花田，已經被踐踏成了一片狼藉，一條被逃難的人群踩出來的通向碼頭的小徑，仍有大批從撤離過來的的當地居民從島的另外一側涌過來，人群慌忙倉促奔走之中，偶爾有人好奇地抬頭，遠遠地看上一眼這邊。
勉強支撐著登上飛機的休息艙，侍衛扶著他躺進沙發上。
杜柏欽下了車，換了便裝的侍衛提著箱子，謹慎地四處張望著，然後緩慢地朝伊奢走去。
杜柏欽躺在沙發上，眼中瀰漫起黑色的迷霧，機艙頂部的白熾燈光漸漸消散。
男人背上的娃娃是一個人偶，臉孔四肢被炮火灼焦，塑膠四肢散落了一地。
沿途道路顛簸，都是沙石泥土，杜柏欽坐得艱難，手中一方深藍手帕掩住唇邊，咳嗽中帶出零星的血花。
隨行的侍衛迅速打開了氧氣機。
伊奢和侍衛仍然在人群中不緊不慢地穿行。
四個人又開始低著頭商談。
兩名侍衛在地上一滾，擋在了前面，手上的槍已經拔出。
何美南的擔心終究還是成了現實，他一直受困擾的肺源性的心悸遷延出了更嚴重的疾病徵兆。
這時對面的道路上，又有一群撤離海島的漁民涌過來。
一切都很順利，最後一步，面對浩瀚無邊的大海，兩個人腳步卻不得不停了下來。
伊奢在遠處亦看到了這一突然變故，最開始的第一槍響起時，他身旁的侍衛手猛烈一抖，按住了腰上的配槍就要往回沖，被伊奢迅速拽住了。
他撐了桌面站起來，身體輕微打晃,他的手按住桌沿,死死地摳緊，指骨都有些泛白。
沒想到還是出了問題。
幾乎是在他按著身旁的一名侍衛朝一旁滾開的同一個瞬間，身邊的侍衛撲過來擋在了他的身前。
輕型機槍的挾帶著猛烈火力的朝著中心目標掃射過來。
杜柏欽睜開眼。
按照原定的計劃，伊奢在普約掩護下，在作戰的前線的混亂中離去，普約找出一具陣亡的士兵的身體換上伊奢的衣服，然後將他的名字列入陣亡名單。
一切不過是轉瞬一個念頭的事情，伊奢仔細地辨認了岸上的杜柏欽是否安好，又看了地上的偷襲者，一霎間幡和-圖-書然醒悟過來，他倉皇地怒吼著了一聲：「不要！」
男人依然搖搖晃晃地在泥濘中將物件往箱子里裝，他蹣跚著走了幾步，不知不覺已經走近了軍隊邊界線，士兵呵斥著叫他退後。
密集的衝鋒型的機槍的聲音持續了約一分鐘，然後驟然又停歇了。
伊奢抬頭，看著岸上男人傲然站立，雙眸中是狠戾的光，他已經頓悟他的意思，牙都幾乎咬碎，渾身發抖著慢慢往後退，眼睛里都是血一般的淚水。
不過是電光火石的一個瞬間。
兩名侍衛護著杜柏欽退到了車后。
兩人都不得不加倍的小心，在這個騷亂的地方，出現如此大量的現金，甚至可能會引起一場暴動。
直升機停在敕雷島上的一片空地時候，從島上臨時指揮中心調度來的一輛車輛已經在等。
他在泥濘之中跪了下去，只來得及替年輕的男人合上了眼睛。
門被輕輕地從外面推開。
他低沉嗓音孱弱而鋒利：「通知普約，留守職位，直到我抵達。」
聽著電話里依然的忙音，杜柏欽在坐直了身體，召進了門前的侍衛。
興許是被猛然大聲怒喝，男人嚇得一個哆嗦，腳下不穩，摔倒在了地上，杜柏欽又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
他急忙蹲下來扒拉著撿拾。
附近的人群被這一突然的變故驚嚇住了，互相推搡尖叫著趴在地上翻滾，碼頭上的人群四處驚竄，有人撲通撲通地往水下跳。
侍衛暗暗對望了一眼,一名侍衛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侍衛拿著電話進來，躬身站在他的身前，輕聲地喚：「殿下？」
伊奢按了按懷中的槍，壓低了帽檐打量著四周。
普約的手法乾淨利落，一路掩護著伊奢朝通往碼頭的道路而奔去。
杜柏欽丟下手中的槍支，心頭跳得幾乎破膛而出，他拔腿往半坡下的泥地奔跑過去，心中悲切的期盼，期盼直覺不是真的。
醫生忙著測他的脈搏心率轉而又調適流氧量的數據。
為了保證伊奢的安全，他將知情人和執行任務的人員縮減到了最小的範圍，以確保計劃的萬無一失。
杜柏欽撥開了氧氣面罩，撐著坐起身子來。
隨hetubook.com.com行的醫官被請了進來，看了他一眼，即刻道：「殿下，您需要治療。」
坡道旁停著的一台黑色轎車旁，當中一名的瘦削高挑的俊朗男子，周圍佇立著的都是高大的黑衣警衛，沒有人敢走近。
侍衛護衛隊黑著臉嚴嚴實實地站在主休息艙的門口。
杜柏欽人仍有些混沌，好一會兒才聽明白了普約的話，眉頭不禁微微地蹙了起來，他抬腕看了看表：「等了多久了？」
侍衛低聲報告：「普約的電話，說是一定要接進來。」
沿著南角碼頭巡邏的士兵一路跑過來查問。
調用關係用軍艦運送他已經不太可能，不管風家因為什麼原因未能按時到來，時間拖延太久恐怕生變，尤其是現在混亂的局勢下，只能用非常手段，讓他在漁民的船隻中獲得一個艙位，儘快離開墨國領海，抵達公海海域。
男人在地上摸索尋找什麼，惹得這邊的侍衛隊伍都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一些零星的收尾戰役仍在繼續。
高處的士兵舉著槍大叫：「蹲下！」
一名侍衛領命去打電話。
杜柏欽戴著墨鏡並不理會，只有侍衛上前亮出軍階，那兩名軍士登時並腳行禮，響亮一聲：「長官！」
杜柏欽略微鬆了口氣，這時才將遠眺的視線收回，低頭看了一眼。
四十八小時的高強度精神運轉，對他的負荷已經完完全全到了一個極限。
線路不通。
杜柏欽剛一坐進沙發中，按著胸口咳得氣都快斷掉。
他的侍衛官察覺他面色不好：「殿下？」
伊奢死死地拉著他，感覺到兩個人手臂上的肌肉糾結著，噴張出憤怒的力量。
醫生給他上了監控，心率已經超過了一百六十。
杜柏欽冒著多大的風險將他送出來，不到萬不得已，伊奢知道，他不敢輕舉妄動。
大批驚慌失措的難民密密麻麻地擠滿了碼頭邊，一道渡江的繩索已經被扯得搖搖晃晃。
碼頭四周有執勤的墨國軍隊。
可是這一切都已經都沒有辦法緩解他身體的衰敗和不適。
人群中的一個男人穿著蓑衣，皮膚黝黑，最島上尋常的漁民打扮，背上背著一個睡著的孩子，手上提了的箱子，忽然wwｗ.ｈeｔｕｂoｏｋ.cｏｍ.com腳下一個打滑，手提箱滾落在地散了開來，裡邊的家什雜物掉了一地。
只是剛退了幾步，伊奢又看了地上一眼，痛嚎一聲繼續往前撲。
總面積達數千平方米的機內空間，配備有高級電子對抗系統，高度保密的防偽系統，脈衝頻率無線電通信設備，定向武器雷達，空中加油站，十名高級機師，十九條防竊無範圍限制的通信電話——這架墨國的國防大臣專機，被外界譽為空中的撣光大樓之中，防長的私密起居室內可堪奢華——純皮座椅，舒適恆溫，並配備有設施齊全的醫療中心。
他的話音還未落地，一枚子彈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線，準確無誤地射入了襲擊者的頭顱。
杜柏欽按著胸口喘了口氣：「通知基地，準備直升飛機，通知雷達導航，我們要即刻起飛。」
杜柏欽深深地吸氣,強撐著往門外走去。
遠處的海岸線上，伊奢和侍衛已經開始和一位中年船夫在一個隱蔽的角落裡交談，侍衛抬起箱子打開了一道縫隙，那船夫瞪大了眼，趕忙舉手大聲地吆喝著，招來了自己在一旁捆著漁網的妻子。
過了近一個小時，身上的痛楚減輕，杜柏欽恍恍惚惚地陷入淺淺的昏睡。
侍衛隊伍不知他為何如此神色大變，卻迅速地將他密密地圍住，杜柏欽跳下一隴花圃，撥開了暗殺者臉上覆蓋著的泥漿，仔細看了看他的五官，抬手按住了他胸口汩汩淌出的鮮血。
伊奢看著他鋼鐵一般冷酷的眼神，終於返身，瘋了一般地往碼頭跑去。
敕雷軍事基地的休息室。
醫生給他服藥之後十多分鐘后，病情得到控制，只是陣陣發作的心前區絞痛仍然無法緩解，杜柏欽的意識一直是清醒的，他竟然能忍著住一陣又一陣發作的痛楚，一直沒有昏倒過去。
普約的電話那頭一片嘈雜，有風聲呼嘯的迴響：「殿下，我在碼頭，目標仍在等待，未見有接應船隻出現。」
男人的一襲蓑衣已經殘碎，趴在泥地上，身體抽搐著，終於倒了下去。
他的氣息漸漸急促,臉上更是喘息得一片慘白。
共事多年的警覺性和熟悉感，他迅速認m.hetubook.com.com出了那是杜柏欽的侍衛。
杜柏欽看著兩人慢慢走近，混在人群中交談了幾句。
看起來是一些青壯年的漁民家庭，男人背著行李走在前面，女人神色堅毅，背上亦有大袋的衣物，手上還抱著孩子。
普約在那端請示：「殿下，時間上的問題，我必須歸隊了。」
另外的人依然在他跟前候著：「通知島上的臨時指揮中心二十分鐘后調配一輛車來，任務保密。」
躺在氧氣面罩下的病人，微閉著眼，臉白如紙，額前的黑髮已被冷汗打濕。
伊奢放開了身旁同伴的手，狂奔著回頭朝著這邊跑來，他跑得那樣的快，那樣的急切，那樣不顧一切，不過幾起幾落，他已經跳進了花田。
四周的人看了他一眼，有好心的蹲下來幫他拾起了落在腳邊的一兩件東西，其餘的人都只是快速地經過他往前走去。
海岸的巡邏衛隊大聲吆喝著，集結著往岸邊衝過來。
數百艘漁船在海面上連成了蜿蜒的線條。
杜柏欽皺著眉頭陷入思索。
杜柏欽十分沉得住氣。
從半山的坡道上眺望過去。
紛亂的槍聲停止了。
杜柏欽又猛地開槍，一排子彈迸發而出，急促而暴烈。
沿途浪花拍打在岸邊，濺起的海水嘩啦啦地撲在石子路面上，戰火紛飛之中，海鷗的叫聲已經遠到了天際邊，島上的西側陸陸續續傳來巨大的炮擊聲響，和機關槍射擊聲。
伊奢不消一會兒已經發現了男人的蹤影。
侍衛護送著他走出休息室的側門，在他的身後關上了門。
杜柏欽在前往敕雷島之前還親自面見過普約，這位泛鹿莊園一手培養起來的忠骨衛士，是他在侍衛隊中埋得最深的一顆棋子，效力于的基斯手下做一名普通海軍陸戰隊的士兵，某一種程度上甚至是杜柏欽反監視的眼線，他也是杜柏欽考慮範圍內的伊奢離職之後他下一任侍衛長的接替者。
杜柏欽的侍衛都是萬一挑一的驍勇善戰的好手，射速極高的回擊的威力更甚一籌，趴在地上的男人順勢一滾，後背被擊中，仍頑強地舉著槍掃射。
侍衛將車停在了一個儘可能安全的坡道旁。
時間成了一場漫長的煎熬。
人已經入一支離弦的箭一般hetubook.com.com沖了出去。
房間中一片靜默，只剩下監護儀器的滴答聲，偶爾跳出紊亂可怖的線條。
普約答：「島上的南角碼頭，右炮台約二十米處。」
他車後備有大量現金。
侍衛駕駛著車輛在海岸線的公路狂奔。
侍衛緩緩地在人群中遊走，並未直接走上前去。
他斷斷續續地咳嗽著，汽車劇烈搖晃震動，他只能用手撐著身體，才能勉強坐直。
杜柏欽忽然啞著嗓子喊了一聲：「趴下！」
車速慢慢地減緩，視線可見的遠處，杜柏欽沿著下方掃視了一番，已經敏銳地發現，一個穿著船夫的灰布衣衫的的男人，正低著頭踟躕地在碼頭四周踽踽獨行，儘可能不引人注目地四處張望。
四名黑衣的高壯男子提著金屬的保險箱，護送著杜柏欽上了車，侍衛迅速地啟動了車子。
杜柏欽簡潔交待:「我十分鐘后給你回復。」
普約答：「一個小時零九分。」
隨即一溜煙跑走了。
碼頭擠滿了逃難的船民，一片混亂嘈雜，有人攜家帶眷倉皇奔走，還有人奮力地將一口一口的箱子往船上搬，將打漁的一隻小船塞得滿滿當當，沒有人會輕易的將自己船中的空位給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
杜柏欽取了電話撥給風容。
擋在他身前的侍衛身上滲出的血迅速染紅了地上的沙子。
伊奢並未接過箱子，只是不遠不近地跟著前來的侍衛，前面的人提著箱子，沿著碼頭邊慢慢地巡視，避開了巡邏的衛兵，尋找可以交易的目標。
杜柏欽掩了唇不住地壓低聲音咳嗽。
杜柏欽唇色發青,歇了好一會兒，肺部呼吸引起的劇烈絞痛沒有任何好轉。
如此密集的強大火力，如此猝不及防的突然開火，一排排的子彈打在泥地上，濺起簌簌的一陣灰土。
普約趴在炮台前，半眯著眼打量了一下遠處的目標，他手上的狙擊步槍，最後一縷硝煙還在緩緩地飄散。
杜柏欽低咳了幾聲，聲音有些虛喘：「你具體|位置？」
杜柏欽心頭突然有不詳預感閃過，喉頭乍然一股血腥之氣湧起，他衝著侍衛喊：「停！」
杜柏欽看著他，驟然舉槍，一梭子彈落在他的腳下，泥漿簌簌飛濺。
手下仍有餘溫，但已經是生命在消逝的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