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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鹿莊園

作者:喬維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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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濃黑夜色中,天際一道火花擦過,樹枝上的黑影一閃,卻是一隻貓頭鷹撲著翅膀飛走。
蓁寧比他走得更快。
胸口卻慢慢開始感覺不到痛,而是無窮無盡的虛空。
風容終於反應過來想要轉圜:「蓁蓁,你先聽我說,杜柏欽是不是在你旁邊,讓他跟我說——」
司三急忙奔過來扶。
意識開始漸漸散失,最後的一絲清明之中,只記得身上的香氣,最後,在他的懷中消失了。
蓁寧終於扶住了身前人的肩膀,定定地看著他的臉,神色鎮定得可怕:「杜柏欽,發生了什麼事?」
司三扶著他的手臂坐起來,他閉著眼難忍痛楚,一直死死地按著胸口低咳著。
蓁寧他聞到他身上淡淡雪茄的粗糲爽冽的氣息,因為他病中不吸煙,這熟悉的香氣已經消弭了許久,這一刻突然襲來,分不清是記憶還是真實,煙草的香氣混著淡淡的消毒水的氣味,是刻入了骨血中的纏綿溫度。
血腥的氣味開始慢慢瀰漫。
風容撫摸她的臉頰:「大哥下車了,你們從這裏轉道去機場,只需要二十分鐘。」
雷聲終於在烏雲之上翻滾,空氣柱被燒得白熱發光,巨大的雷鳴聲在遙遠的天際悶聲炸響。
蓁寧一直安安靜靜地縮在大哥的懷中,眼眸空洞,彷彿什麼也看不見。
天地之間都凝固了在了這片黑暗之中。
蓁寧渾身發軟,哭得不能自已。
蓁寧紅了眼,殺意頓現。
這一切太反常了。
蓁寧憤怒地尖叫:「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可能那麼容易死!」
風容不允:「你回去坐著。」
半山上濃霧瀰漫,東邊的天際閃著陣陣的火花,濕潤的春暮霧色遮敝了絕美的景緻。
天邊依然閃耀著一道一道無聲的雷光。
風容在那端擔憂地喚:「蓁蓁,怎麼了?」
她拉住她大哥說:「三哥在裏面是不是?」
那是一個春日夜晚。
康鐸城內樹影飄搖,粉白殘花落了滿地,安靜的雷電照亮了天際。
蓁寧大腦已經陷入了停頓和混亂,她抽噎著語無倫次地說:「也許只是受傷太重而已,你送他醫治沒有?很快就醫肯定還能救活,我大哥是不是弄錯了?是不是還有救?」
風容只帶了一名司機前來,他將蓁寧放入後座,隨即上車,轎車緩緩駛出了泛鹿莊園。
只能帶她一起走。
風容點頭致謝,轉身走下了台階。
蓁寧終於緩慢地回味過來他的話,不可置信地往後退。
她抬起頭六神無主地望著他,渾然不覺自己已經是滿臉的淚水。
指尖有潮濕的水,分不清是雨滴,還是她的淚水。
杜柏欽心頭驚跳:「蓁寧!和*圖*書
杜柏欽苦笑起來。
他虛弱地倚在侍衛的手臂,深灰色的大衣,胸口侵染出艷麗的紅。
風容頃刻已經明白過來,語氣又急又快:「誰告訴你的?你在哪裡?杜柏欽在哪裡?該死!」
他們之間的一切,到最後,終於摧毀得不剩一絲粉末。
風容叮囑:「好好照顧自己,你二哥在機場等著你,我保證你一下飛機就看到他,好不好?」
和她以往見到的任何一次都一樣,硬派,瘦削,英俊無匹。
蓁寧敏銳得令人恐懼:「軍方?誰的軍方,你的?」
蓁寧眼前一黑,電話從手中掉了下來,杜柏欽扶著沙發一隻手抱住了她。
杜柏欽急急地喊了一句:「蓁寧……」
很快就站在他的身前。
杜柏欽終於抬起頭看她:「在敕雷島,出了事故。」
不遠處的空地的對面,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兩台轎車,一行黑壓壓的人影。
杜柏欽閉著眼答:「是我的侍衛隊。」
司三也是熬得雙眼布滿紅絲,杜柏欽仍在房中昏睡,自昨天在書房昏迷,他在晚上途中醒來過一次,先問了蓁寧的情況,他本來還不顧醫生的勸阻想要上樓陪一下她,偏偏謝梓等人已經在外面等侯了大半天。
他抬起頭,只看到了模糊的影子。
司機躬身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他匆忙之間放開了一直撐著牆壁的手抱住她,只是手臂完全使不上力氣,搖晃著抱著她跪倒在了地毯上。
泛鹿莊園上下知道出了大事,傭人都是低著頭專心做事,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蓁寧低聲道:「殿下,好一招借刀殺人。」
蓁寧垂著手,面無表情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她久久地凝視著青年人的面容,直到外面的世界幻化成了一片無聲的寂靜。
蓁寧看到,他右腦的一側,有一小片圓形的頭髮被灼燒得焦黑,她用手指撫摸他的黑髮,他的頭皮下還有一片凝固的血跡。
蓁寧厲聲追問:「誰?」
謝梓一行人剛一走,他又咳出了血。
一切並沒有任何不同。
蓁寧的手指痙攣地抓住他的手臂,幾乎將杜柏欽的手臂抓出一道血痕:「他怎麼會去敕雷,你不是也在陣地,你看到他沒有?」
司三將風容送了出去。
杜柏欽動了動身體,欲站起來拉住她,誰知一時甚至沒有力氣站起來,只好低聲哀求:「你先……」
蓁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撫摸他的臉。
此處四野空曠,峽谷盡頭有一個水庫,是一片荒無人煙的地方。
幾乎是在同一個瞬間,杜柏欽身後的一排保鏢,咔擦一聲舉槍齊hetubook•com.com齊對準了他們。
杜柏欽跪在地上,咬著牙冷厲地命令:「放他們走。」
蓁寧看他的神色,驀地揮開了他的手:「這怎麼可能!」
她話沒說完,人已經跳下沙發奔到茶几旁取過電話,迅速地開始撥打號碼,只是手指又僵硬又顫抖,幾乎將線路扯斷。

世界上每一天,都有相愛的或者不愛的人會分別,一切並沒有任何不同。
世界上的一對戀人,正在分別。
風容將她抱上飛機,保鏢趕忙過來接。
直升機盤旋著上升,漸漸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放開了侍衛扶持著的手,一步一步朝著蓁寧走了過來。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任何退路。
她四個月的肚子比一般孕婦的大,已經很有些明顯凸起。
蓁寧炙熱的淚水滾落:「你為什麼要來?」
杜柏欽瞞無可瞞:「你三哥過身了。」
蓁寧狠狠地揮手,茶几上一組咖啡杯摔得四分五裂:「你為什麼不救他,你為什麼不阻止他們!你在當場還能讓你的侍衛隊殺了他?!你眼睜睜看著他去死?」
蓁寧離開杜柏欽懷抱的一霎那,侍衛隊迅速舉槍,手指已經扣住了扳機。
蓁寧執著地掰開他的手,哭著哀求:「讓我看看他!」

他的英挺五官,濃黑眉毛,總是帶著笑意微翹的嘴角——現如今,全部變成了一片慘白容顏。
所有的動作瞬間停止了。
風容將她抱起來。
風容抱著她下樓,出門前平靜地對司三說:「我不見杜柏欽了,蓁寧暫時先隨我回去,煩請司先生轉告一聲。」
夜晚的春雷陣陣。
遠處的侍衛倏地跪了一地,有驚懼而慘烈的呼聲:「殿下!」
杜柏欽喘了口氣,身子打晃了一下,卻很快閉著眼站定了。
等到見著了她大哥,她抬起頭,眼中的淚水又流出來。
風容答:「我在敕雷,杜柏欽安排了人在這——」
蓁寧臉色完全變了:「這麼說,你在現場?」
硝煙的氣味在風中飄散。
杜柏欽抱緊了她,感覺到她腹中的隆起,那是他們的血肉。
杜柏欽懊悔地說:「我下了命令,為確保伊奢離開,不管任何情況——」
直升飛機迅速發動,螺旋槳發出的巨大氣流和轟鳴聲,掩蓋住了她劇烈的哭泣聲。
天地再不見一絲星火。
蓁寧追問:「發生什麼事?」
風容握了握她的手,轉頭退了出去。
杜柏欽的神色非常的安詳。
卻是再沒有辦法下床了。
書房從來是泛鹿莊園的重地,歷來由侍衛層層把守,隔音效果極好,沒有杜柏欽的命令,一般沒人敢貿然進去。
開闊和*圖*書的空地上停著一架直升飛機。

杜柏欽穿赭紅襯衣,深灰色的工整大衣。
杜柏欽病中完全沒有力氣支撐蓁寧日漸沉墜的身子,侍衛進來幫忙把蓁寧抱起來。
杜柏欽啞著嗓子說:「你先坐下來……」
懷中驟然空了。
蓁寧要跟著他推門下車。
這時彩姐從屋子裡匆匆忙忙奔出,手上拿了件蓁寧的外套:「束小姐,外頭霧氣大……」
車輛駛出了大城區,沿途景緻漸漸變化,一路燈光閃爍的高樓大廈的建築物被拋在了身後,車子開始進入一個平緩的坡道,沿途的夜色中有鄉野的花田和別墅在視線中一閃而過。
蓁寧仍然一動不動地坐著,好似一個人形玩偶。
已經是暮春初夏,夜晚的氣溫仍然降低,蓁寧裹著厚厚的毛衣外套,仍然冷得瑟瑟發抖,風容推開門的一剎,她看了一眼空地上的直升機,驟然明白了一切。
風容在車上對蓁寧說:「寶貝,大哥需先走,你不適合搭乘直升飛機,方秘書陪你搭班機回國,機票已經辦妥,車子送你們去機場。」
這的峽谷站滿了人,卻靜得連絲頭髮落地都能聽見。
事到如今她反而非常的鎮定,拉著他的手低低地喚了一句:「三哥……」
語氣又快又急。
杜柏欽扶了侍衛的手緩緩站了起來,在夜風中長身玉立的身體,更顯瘦削高挑。
他們把他的臉擦洗得很乾凈。
她久久地撫摸著這冰涼的軀體。
風容扶住她,遲疑著說:「蓁蓁……」
司三站在廊下一直看著,莊園的雕花大門打開,轎車駛出花園道,在山道的盡頭消失了。
杜柏欽眼前開始有重疊的光影。
車內有暈黃的光線溢出,伴隨著雷電的光線之中,一個男人的身影在黑暗中顯現。
蓁寧輕聲慢語,彷彿夢中遇見他一般:「你為什麼要來?」
房間倏然寂靜了。
隨即開始哭泣。
蓁寧不相信:「不可能!你們騙我對不對!」
蓁寧發抖著問:「他怎麼死的?」
他一貫蒼白冷酷的臉染了深重倦色,神色卻很平靜,一雙眼眸深邃如淵。
蓁寧跪在他的身旁,輕輕摸了摸他的手,肌膚的觸感還是光滑的,只是冰涼而僵硬。
杜柏欽終於說實話:「狙擊手擊中了他的腦部。」
城中一個高聳入雲的摩天輪,佇立在黑雲壓頂的中心城區,夜色之中閃耀著五彩的光華。
他難以抑制地咳嗽起來,也許意識到說什麼都是徒勞,他閉上了嘴。
蓁寧心頭升起不詳的預感,她對事情變化的敏銳程度並未隨著安逸生活而降低,相反,處在身體的特殊時期更使得她分外的敏感多疑https://m.hetubook•com•com,蓁寧緩慢地控制著呼吸的節奏,將身體調整到了舒緩的姿勢,沉下的聲音非常平和:「怎麼了?」
由於戰事剛剛結束,更加上如此糟糕惡劣的天氣,首都路上的車輛很少。

彩姐將衣服披在了蓁寧身上,將衣角仔細地壓好,卻忍不住又紅了眼眶,趕忙飛快地抬手,用手背抹掉了眼淚。
杜柏欽聲音異常的疲弱:「我欠你的,開槍。」
杜柏欽低著頭不敢看她。
槍口依然定定地頂在他的心臟處。
侍衛跪下來扶住了他。
車子又開了近半個小時,停在了一片半山腰的山谷之中的空地上。
風家亦不是普通的家庭,風容縱然沉痛,但仍正式告知了她:「蓁寧,你三哥過世了。」
一聲槍聲在黑暗中驚然響起。
蓁寧已經爆發出驚叫:「怎麼可能的事情!敕雷的事情跟我們家有什麼關係!」
杜柏欽蠱惑一般的低沉磁性的嗓音:「蓁寧,開槍。」
杜柏欽眼中已再無其他,只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肩膀,怕她傷著自己。
蓁寧拼了命地吸氣,喉嚨發緊得幾乎要透不過氣來:「他跟你在一起是不是,讓跟我說話,你讓三哥跟我說話!」
她哭得那麼讓他心疼。
蓁寧對著大哥叫:「他在哪兒?」
蓁寧對著電話那端問:「他在哪兒?」
風容哽咽:「我來接他——回家。」
風容腳步停頓了一下。
蓁寧的聲音低微如幽靈:「你為什麼要來?」

她本來就知杜柏欽甚深,心知他斷不會拿事情說笑。
蓁寧拉開艙門,山谷瀰漫著無邊無際的黑暗,對危險的靈敏嗅覺令她頓時打了個寒顫。
杜柏欽慘白臉上已經是近乎麻木的平靜,這幾日的痛苦折磨已經將他的心力耗盡,他平平地答:「他步入陣地,被軍方射殺。」
她愛的男人。
車子在康鐸的城區中飛速行駛。
看著那輛車消失了許久,他終究無言地垂下眼眸,返身折回了屋中。
蓁寧抽泣得太厲害,突然喉嚨猛地抽搐,一個閉氣身體發軟,人瞬間暈了過去。
蓁寧幾乎是無意識地重複了一句;「風澤?什麼?」
蓁寧其實不愛哭,她甚至比男孩子都要來得堅強,只有他,一次又一次地讓她哭得傷心欲絕。
蓁寧在房間里,被一名醫生和三位護士緊緊守護著,實際上完全沒有必要,因為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她已經一動不動地坐了近十幾個小時。
眾人屏息靜聽,待到裡邊再也沒有一絲動靜,司三終於推門進去,卻見杜柏欽抱著蓁寧倒在地上,一個比一個的臉色更白。
蓁寧心頭一抖,又開始哭。
她給養和圖書育深恩的風家帶來一切悲劇的來源,就是她自私而任性地愛上了這個男人。
彷彿整個心臟,都被完完整整地掏空了。
蓁寧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絕無生還可能。
道路的盡頭,烏雲密布的空中,一道一道的火蛇擦亮了天際。
杜柏欽無言以對:「蓁寧……」
站在山谷回頭望去,康鐸城區依然燈火繁華。
杜柏欽點了點頭。
由於時間緊迫,風容拍了拍車前的方秘書,然後推開車門下車。
身後的一整座城市,在這一刻都毀滅了。
一道強烈的閃過劃過天際,隨後是一個落地霹雷轟然炸響,遠處的康鐸城閃了一下,然後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
風容急促叫了一聲:「蓁寧!」
蓁寧瞬間明顯發愣:「我三哥?」
冰涼的槍管頂在他的胸膛。
機艙內的溫度非常的冰寒,風澤躺在一張素凈的毯子上,身上蓋著薄薄的被子。
遠遠看到車輛駛來,直到認清了來人,飛機艙門方才打開,兩個黑衣壯碩男人跳了下來,看來是是風家的保鏢。
蓁寧垂在身側的手在身上一滑,下一秒已經抵在了他的胸口。
風容的車在第二日的夜晚開上了泛鹿莊園。
侍衛躬身扶著他下車。
電話很快接通,她喊了一聲:「大哥——」
杜柏欽按住她的手:「蓁寧,你先冷靜一下——」
杜柏欽倉促地回了一句:「事情太突然——」
天邊的火蛇依然在烏雲之間流竄。
風容捂著蓁寧的嘴巴,將她迅速地拖上了飛機。
這裏已經是康鐸的近郊。
他終於抬起手,輕輕地擁住她。
風容撲上前來,緊緊地抱住了蓁寧。
她身前的兩名保鏢如臨大敵地舉著槍。
杜柏欽眸色抑鬱,一時沒有說話。
風容哪裡拗得過她,風容扶著她,一路跌跌撞撞地爬上飛機,機艙的尾部開著一盞小燈,蓁寧幾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上面躺著的男人。
臉色如死。
司三領著一干侍衛醫生,心急如焚地一直守在門外。
杜柏欽人搖晃了一下,卻無話可辯解。
蓁寧渾身終於開始冰冷僵硬。
沒有一個人敢出一口大氣。
蓁寧手握成拳,站得搖搖晃晃,渾身都在顫抖,淚仍然流簌簌地流:「你殺了他!」
這是二十多年來陪她玩耍,陪她長大,無論她闖了什麼禍永遠疼惜維護她的人,這是兄長,這是親人。
他還是那麼尊貴的風儀,雍容優雅,帶著拒人千里的冷漠。
關於同北汶尼和談的條款商議實在緊急,周馬克下午在首相官邸開了一下午的會,回來國防部后一些重要批示不得不呈請他裁斷,杜柏欽只得撐著病體召見屬下開了十幾分鐘的短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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