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隨同他上樓，直到他癱坐在沙發上，我才發覺他醉得不輕。
家卓靠在沙發上，臉上是溫文爾雅的笑容：「下周待聯儲局議息后，公司才對是否調整利率作全面考慮，在美國議息前，勞通貸款業務調高按息的機會不大。江總放心，如果勞通貸息有變，我一定會提前知會您。」
奶奶語氣篤定：「她當時還未出世，怎會知，再說了，都隔了那麼多年了，該忘的，也早該忘了。」
惠惠晚上還約了我逛街呢。
老太太和奶奶坐在廚房外的餐廳，看著張嫂指揮著幾個傭人在碳烤鮑魚。
飯桌上，江家女主人那可一個殷勤備至，芸姨又是給老太太舀湯又是給家卓布菜，張嫂晾著雙手站在一旁，顯得比我還多餘。
家卓的視線若有似無地落在了從餐廳走出的我，聲音平緩：「樓市價格居高不下，並未有回落跡象，江氏的幾個樓盤地段都好得很，況且江氏在勞通的資金走向都是我一手經辦的，爺爺您大可放心。」
悄悄潛回房間，倒在床上，任由腦中思緒翻騰。
只是那一剎那，他驟然清醒，手指緊緊地扣緊我肩膀，不再動分毫。
惠惠撒腿就往沙灘跑，馬上有人朝她大聲打招呼，。
我們兩個在座位上嬉鬧成一團，令全車人側目。
奶奶低嘆一聲，突然有些感慨：「我們江家就這麼一個女兒了，嫁給二少爺，也算對得起英傑了，也不枉我們兩家這麼多年情分。」
我腳步頓時一停。
她心思之鬼斧神工，簡直令我目瞪口呆。
手上提著幾個大袋子，走進藍韻花園，我渾身都熱騰騰地冒氣。
我們回來已近中午，廚房很快備好菜，芸姨招呼著一家子吃飯。
家卓同我一起走進電梯，他已有些微醺，但步履仍然平穩。
惠惠翻著白眼，咬著手指，想：「高翰？不是不是，當時人家給你寫了封信嚇得你三天沒敢來上學，——袁永年？不是不是，你不喜歡肌肉男——」
我低著頭沒敢說話。
除去我小學同學她不識，惠惠已經把我所有男同學的名字問候了一遍。
老太太想了想，還是有些遲疑地問：「映映當真一點不知當年事？」
奶奶笑：「這孩子，嘴巴越來越甜了。」
直到坐到他身旁，還有些恍惚。
我這時方側目看了他一眼，男生濃眉大眼，模樣不
https://www.hetubook.com.com錯。眼前的人清俊臉頰微紅，領帶已不見，襯衣開了兩顆扣子，見到我，只笑笑。
爺爺對著我：「映映，勞家老太太也過來了，剛剛還念叨著你們呢。」
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
我心底有種不切實際的虛軟，對他笑了笑，起身離開了客廳。
奶奶拉著她的手：「美如，對不起。」
父親看了一眼爺爺，才滿意地點點頭：「那就好。」
奶奶語氣寬懷許多：「還不是二少爺能幹，等映映明年大學畢業，給你添個曾孫，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我們兩家還是和和美美的。」
他一貫沉默，我昨晚看電視太晚，在他身旁模模糊糊睡過去。
我望著兩人：「怎麼喝這麼多？」
又想起兩位老太太的話，人上了年紀感慨怎麼這麼多，老一輩的故事可真長。
蘇見點點頭離開了。
然後獨自駕車離開。
家卓從駕駛座下來：「上車。」
我伸手橫空一截：「打住，別問我這問題。」
惠惠妙語如珠談笑宴宴，有她在，氣氛自然大好，我落得清閑，吞了一個蜜汁雞翅。
我攤手：「等下你自己玩，別拖我參与。」
我左看右看哪個男生都不順眼。
又是一番熱烈寒暄，終於出得門來，他和我一起走出大宅，站在門前庭院樹下。
家卓親真意切地望我一眼，略微欠身，謙遜笑笑：「還要多靠親家長輩提點。」
直到家卓推推我，低低聲音：「到了。」
「我約了同學行街。」
惠惠又琢磨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陪著我嘆了口氣，語氣竟然有點難得的同情：「映映，貌似他女朋友還蠻漂亮的，你……」
言辭之間是有分寸的謹慎，卻透出一種令人信服的篤定。
「啊——」她一拍大腿：「是——王光霽是不是？」
他神色之間不見醉態，只淡淡地道：「喝了一點。」
「也不是江家的錯。」 老太太拍拍她手背：「好在家卓不似父親，做事手腕很強硬，自從映映嫁給他之後，老二事業順遂，老爺子說了，再磨練一下，亞洲區總裁位置遲早是他的。」
老太太笑了笑：「那我就放寬心了，老二從小心思藏得深，看似溫文，其實脾氣硬得很，他不願意的事誰也勉強不來，當時是他同意娶映映的，我瞧著https://m.hetubook.com.com也是很疼她的。」
我走進房間給他取乾淨衣服，放到他面前：「家卓，我給你放水，你去洗個澡。」
烤肉時有男生過來搭訕，一個穿著深藍色套頭衫的男生坐在我身邊，一直殷勤地聊天。
我不知所措，只好柔聲喚：「家卓……」
飯後，爺爺邀他喝茶，談起環球通脹升溫，樓市波盪。
「哪裡哪裡。」惠惠拉著他促膝而談：「聽說你們二辯那個女生原來是生科院外聯部長的女朋友，後來在合作中和三辯日久生情，那晚在若谷樓下放煙花告白的是他？」
惠惠繞回我身旁時，看到我身旁的男生，語氣興奮了幾分：「唉，同學，你不是我們系的吧，好像沒見過你啊。」
八月份小弟過生日，邀我與家卓回家。
「我也回去了。」我親親小弟：「生日快樂，乖仔，大姐下次回來再陪你玩。」
我上樓回房間，從書架上取了兩本書，走過長廊，經過二樓的一間小客廳時，聽到奶奶和勞家老太太在閑聊。
我走下去，爸爸對我說：「家卓要回城上班。」
我聞到他身上的酒味，皺眉：「你喝酒了？」
我撇撇嘴：「話太多。」
我不熟悉經濟，亦不知他名字之下冠著的勞通亞洲區行政副總和首席投資顧問的工作為何。在這個龐大的金融財團背後，在海外執行總裁勞家駿先生的鋒芒畢露的光輝之下，家卓為人異常低調，他幾乎不上鏡，也不接受任何傳媒的訪問，我從未見過他辦公的樣子，因而也無從判斷他是不是我想象中的樣子，那種衣冠楚楚，神色淡漠，講英文談判字字如金的商業精英。
他招手喚來侯在檐下的郭叔：「送映映去市區。」
屋內忽然一片沉寂。
我笑著起身說：「那我去找奶奶。」
蘇見從駕駛座下來，同我打招呼：「江小姐。」
我朝她做鬼臉。
還沒走到樓下，看到那輛熟悉的黑色車子正緩緩從車道轉出，然後在我身旁停下。
我揉揉雙眼，匆忙理了理睡得亂糟糟的頭髮。
我在大學形單影隻的第三年，第十八次明確拒絕了對我略表示好感的男生之後，我被惠惠逼著承認了我有一個喜歡的人，但我就是死咬著就是不肯說是誰，她也拿我沒辦法。
惠惠煞有介事點頭：「明白，我就當帶了頭豬來。」
他和*圖*書的微笑淺蹙，他的溫言低咳，是我傾盡一生去收藏的瑰寶。
「家卓，」父親在一旁插話：「近日拆息上揚，有謠傳恆生考慮將按息上調四分之一厘至半厘，勞通可有加息意向？」
計程車停在小區樓下，我遠遠就看到家卓的車停在樓下，快步走了上去。
他忽然伸手，大力地把我往他跟前一拉，我猝不及防，雙膝跪在沙發上，身體倒他身上，我的唇貼近了他的臉頰。
我心底撲騰一跳。
這對金童玉女的光芒，無人能出其右。
他疲倦蒼白面容，生病時忍著的一聲不吭，偶爾的熟睡面容，睫毛覆蓋下一層淡淡灰色，如華麗而傷感的威尼斯。
「總部新派來幾位CWM，勞先生陪他們吃飯，喝了點酒。」蘇見輕聲解釋。
只是她們談起的不知是何事，難道似翡翠精選台電視劇，我們兩家豪門有何風流韻事牽扯出一代恩怨，又難道我不是江家親生女兒，身世曲折離奇，多年後發現所嫁之人竟是血緣兄長，於是哭天搶地，彷徨無依，以身殉情……胡思亂想了一番，越想越覺荒謬，然後聽到父親在樓下喚我。
語罷，隨手放開我，走進浴室。
勞家卓點點頭：「我沒空，讓郭叔送你過去。」
爺爺一手斟茶，抬眼望著我們，露出讚賞的笑容：「年輕人，大有作為。」
「映映，」回去的路上，惠惠坐我身旁，咬著我耳朵：「楊睿逸真不錯。」
這天是惠惠拉我去海邊燒烤，她笑嘻嘻對我：「映映，我們班長邀了商管的男生來玩。」
我眼角餘光瞄到樓梯有人走上來，連忙輕手輕腳地走開了。
我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
許久，老太太掏手絹擦擦眼角：「不要這麼說，這都是命，麥大師批過，說我這小兒子命格弱，也難怪……」
奶奶說：「嗯，這孩子從小就乖巧。」
我佯裝忍辱負重，低著頭，輕輕嘆了口氣。
我早上獨自去兒童城挑了禮物，又給父親芸姨祖父母各買了東西，然後搭車回家，打算下午再去，吃頓飯就走。
家卓正推開車門下來，我走上去：「家卓！」
我懶懶散散，他問三句答一句。
我心底暗道：韋惠惠八卦之功，果真天下無敵。
如今可真是妻憑夫貴，殊不知我這個妻子從不知夫婿此刻身在何方。
我沒膽拿這事煩二少爺。
那男生和-圖-書落落大方：「我被拉過來的，法學院三年級，楊睿逸。」
我清晰地聞到了他頸脖之間散發出來的蓊蔚香氣，混著酒精的氣息，奢華得如一場午夜的綺夢。
我只管找了舒服的角落坐下，眺望夕陽下那一片碧海藍天。
我簡直要吐了。
他抬起眼怔怔望我，一言不發，眉目迷離，眼底之間被極力壓抑著的痛楚慢慢浮現。
這樣一位我從來只能遠遠遙望的神仙人物，與我何干。
他彷佛有些意識不清，低低喚我：「映映，你怎麼在這裏……」
王光霽，本校最風雲人物，沒有之一，文武雙全，英俊不凡，更有傳聞其家世顯赫，在讀經濟學院研三，和外語學院系花，是本校一對著名情侶。
楊睿逸似乎沒料到她竟認得他，朗聲一笑：「同學過獎過獎，入得傳媒學院如此活潑可愛的姑娘的青眼，我真是不虛此行啊。」
我悄悄站在門邊的角落朝里看。
他自然而然提過我手上的大包小包放到車後座，回頭對我說：「不是小弟生日么，我送你回去，我晚上有應酬，只能陪你呆一個下午。」
之前校園論壇有張帖子，每天貼出他與女友街拍，然後底下有千萬人日夜對著二人神情衣著髮型提包評頭論足。
到了海邊，大隊人馬早已到齊，談笑聲喧鬧成一片。
勞家老太太將我一把拉起，樂呵呵：「哎喲，你這是叫誰呢——」
韋惠惠揪著我頭髮：「江意映，你老實跟我交代，你跟我說的那個暗戀的男人，究竟是誰？」
我張大雙眼，完全愣住了。
「兩個都叫——」我笑著說：「都是我奶奶——」
「你要去哪裡？」家卓問。
一進屋芸姨就笑著迎出來招呼，父親從沙發上站起，爺爺也很快走出，一家子人陪著家卓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家卓同他示意：「辛苦你，回去休息吧。」
惠惠這時方發覺上當，從座位上蹦起，狠狠掐我脖子：「你這小賤人，竟然敢欺騙老娘善良感情！」
我面不改色：「你最懂我。」
我問：「去哪裡？」
楊睿逸笑：「是，那小子買了一箱火花棒，拉了我們好幾個寢室的人去放，不過後來還是沒成。」
世界經濟局勢瞬息萬變，銀行業本就是深陷其中最關鍵的一鏈，站在這個金融王朝的最頂端，任何一個決策的權衡和考慮，都不知要耗費多少心力。
今和圖書時芸姨親自打電話過來，言辭殷殷切切，再三叮囑要記得和二少爺一起回來。
我熟悉的是身著白襯衣的年輕男子，在書房柔和燈光下，帶黑框眼鏡看文件，瘦削白皙的面孔，微微蹙眉，專註的神情，隨著夜色慢慢滲出的一室倦意。
惠惠被我的神情嚇著了：「真、真的是他？怪不得你高中老拉著我跑那麼遠去看校際籃球賽。」
她在這種場合如魚得水，不斷在人群中穿梭攀談。
惠惠眼神頓時一亮：「原來是法學院名嘴，久仰久仰，上學期辯論賽決賽，法學院和外院那場，你是四辯吧——」
家卓下車，走到我身邊打開車門，又從車裡拿出禮物，張叔已經從屋裡走了出來，帶著笑道：「姑爺，映映小姐，回來了。」
奶奶放下心來：「那就好。」
她被我打敗：「無可救藥。」
我走過去蹲在她們跟前，撒嬌地道：「奶奶，我回來了。」
想來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以前讀書每次回家，父親和芸姨吵吵鬧鬧，爺爺奶奶含孫弄殆，除了張嫂吃飯時記得喚我一聲，基本無人理會我。
我簡直想跳窗，這個猜人遊戲她已經玩了快一年，還樂此不彼。
她咬牙怒道：「你怎麼這麼沒種，又不敢說又不敢追，丟不丟人啊你！」
我坐在家卓身旁，他今天胃口倒不錯，喝了湯又吃了飯。
自從那晚之後，他若無其事，可我心裏總是尷尬，可不想再去自討沒趣。
我正要走過，忽然聽到勞老太太輕輕道：「映映不像她母親。」
老太太點頭：「你把她教的很好，孝順懂事，我很喜歡這孫媳。」
我自然不時時關注財經，但偶爾看新聞，在全球債券和股票承銷市場上，或是大型跨國交易的金融諮詢顧問上，在世界67個國家和地區的8000個分支機構上，無可避免地看到這個龐大的金融王朝紅白的菱形LTB標誌。
惠惠一把將手中的玉米棒子塞到了我手上，手舞足蹈：「當時就覺得楊同學氣度不凡，談笑之間殺人于無形，現在一看，果真如此的風神俊秀人吶——」
他神情轉淡，然後一分一分變得冷若冰霜：「江意映，離我遠一點。」
我對這種聚會不抱任何目的，也不耐煩與人裝模作樣的寒暄，所以純粹打算來吃吃喝喝。
家卓抬手握住我肩，清朗如月的面容近在咫尺，緩緩地貼近我的臉。